残念————萧琅

这三十年我经历了很多事，自己也小小有了积蓄，但我始终无法和人做那种事，因为每一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那个满是鲜血的小穴和那只黑亮的甲虫。无论多么有热情，我也会一下子失去兴趣。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正坐在床边，含着笑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少爷他们去了哪里，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老去。

"还记得当年的事么？"他问。

我点点头。

"我一直，在找你。"他主动吻上了我的唇。他的唇冰冷，而那寒气便从口中被渡了过来。同时被渡过来的，还有什么活物，迅速地爬进了我的咽喉。

当胃部传来被撕碎的痛苦时，我什么都明白了，却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目光冰冷，就像那一日，我从他眼中看到的绝望。

颤抖着，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但是那只甲虫正在疯狂地吞噬着我的内脏，痛苦让我难以开口。我拼命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墙壁太薄，隔壁住的人会听见的。而我，不希望牵连任何人，更不希望给菲索少爷带来任何麻烦。

我深深地看着他，直到黑暗吞没了我的意识。我的谢诺德·菲索少爷，永远都是那么美丽啊。

仙缘
引子

大青山，莲花峰。

慧海拄着杖，托着钵，潇潇洒洒地走在山道上。四周烟岚弥漫，笼着这悬崖峭壁。山风时来，衣袖轻拂，当真是鸟从身旁过，云自脚下生。

身为修行有成的禅宗弟子，他刚从琉璃天禅宗法会回来，心中犹自回响着六祖慧能的诗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转过山头，他忽然看见了一位青衣童子。

童子留着齐肩的发，赤着双足蹲在一块巨石旁边，正喃喃说着什么。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慧海走了过去，"小施主是在做什么呢？"

童子闻声转过头来，容貌竟是异样的清秀俊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见到慧海，他略略吃了一惊，旋即微微地笑了。"无心见过大师。这株兰草行将枯死，无心正设法救治哩。"如此回答着，他将瓶中的水再洒了一滴在兰草的根部，"一滴紫竹清露可保百年平安，如今给了你三滴，三百年后，你也能幻化人行了吧，到时可就不需要我照顾了。"对着兰草，他温柔地说。

"紫竹清露？"慧海大吃一惊，"你竟用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清露去救一株兰草？你究竟是何人？"

"紫竹清露不过是从紫竹上收来的露水，大师何必如此吃惊？"自称无心的童子看着慧海，好奇地问。

慧海瞪着他，半晌无言，最后长叹一声，"小施主所言极是，贫僧着相了。"

无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施主用神水救了这株兰草，结下一个善缘，他日后幻化为人，却不知会如何报答施主......"慧海说。

"不知大师此话怎讲？"无心听出话中有话，忙问。

"记得鸿蒙开辟，某一时空曾有一绛珠仙草，转世为人，用一生眼泪来偿还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你如今是不是也想作着神瑛侍者啊？"慧海开玩笑地说。

"眼泪？那是什么东西？"无心问。他从小生活在紫竹林，很多凡间的事都无从知晓。

"你不知道眼泪是什么？"

"当然。无心从来没有见过眼泪。那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这......算不上好东西吧，只是真心的眼泪相当珍贵。"慧海被问得有些窘迫。

"不是好东西，珍贵又有什么意思？无心不稀罕！"无心一脸的不屑。"大师，天色已晚，无心要回紫竹林了，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紫竹林？原来你是观音大士的弟子。"慧海恍然大悟。

"不，无心只是紫竹一株而已！"微微一笑，欣赏着慧海吃惊的表情，紫竹幻化的孩子在云雾中隐去身形。

"奇遇，今天真是奇遇。"慧海感叹道。"原来那孩子竟是洛迦山紫竹所化，怪不得他看上去不染半点凡尘。"说着，又想起六祖的偈子，随口诵了出来，"菩提本无树......"

忽听身旁嘻嘻一笑，无心又出现在眼前。"大师，这偈子有些不通哦。"

"哦？"慧海扬扬眉看着青衣小童。只听他扬声吟道："菩提原为树，明镜可为台。无相无无相，何处是尘埃？"吟罢大笑而去。

慧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灵秀聪慧，可惜锋芒太露，妖性未敛，恐怕今后磨难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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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鬼

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春色已暮。

凉风吹过，山道上残红纷坠。流莺乍唤，惊散林间残雾。

"如此良辰美景，果然不虚此行啊！"温柔地拂去落在衣衫上的花瓣，白衣书生赞道。

"公子~~~~~~~~~~~~~~~~！"身后传来凄惨而悲切的呼唤声，书生转过头，奇怪的看着他的书童松风，"怎么了？"

"公子，我们在这山中转悠了一天了，山中景色虽美，你看夕阳西下，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吧？"松风苦着脸说。

"恩，所言甚是。咱们这就回去吧。"书生点点头，说。

"太好了，公子！"松风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天色未明，他家公子就楞拖着他上了这大青山，说什么要在山顶欣赏日出，结果两人在山中转悠了老半天，眼看日头从东边升起，渐渐西移，到如今只在天边留下半个身影，别说是山顶，连山腰都没有爬到。其实这山也不算高，只是书生生性好奇，大路不走，专拣那偏僻小径钻，这一来二去，松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大青山人烟稀少，倘若露宿山中，只怕会成为野兽腹中美餐......松风越想越怕，不住催公子下山，被责怪多次，没想到这次却说动了向来固执的公子。

看着松风高兴的样子，白衣公子微微一笑。他并非不体恤下人，只是贪看山中美景，一时间忘了时辰而已。自责地摇摇头，他举步要走，确又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公子？你不打算下山吗？"松风焦急地催道。

"非也，非也。我只是，"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来时的路而已。"

"......"山路刹那间悄无声息，良久，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喊叫，"公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一时间宿鸟惊飞，林间扑啦啦一片拍打翅膀的声音。

"笨书生！迷路了啊？"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书生抬起头，发现树枝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青色的衣杉，黑色的秀发长及纤腰，随意地披散着，有如山间流泻的清泉。精致的面庞仿佛是由良匠用玉石精心雕琢而成，而那双细长的眸子，则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在他无双的美丽上更增添了诱惑人心的妖冶之气。书生一时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低低叹道："好美的人！"

听见这句话，少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眼珠一转，却又换上妖媚的笑容，"告诉你哦，你顺着这条山路往前走，就会找到回去的路了哦。"懒懒地爬在树上，少年指着一条荒凉的小路说。

"如此，就多谢兄台了。"书生笑着作了一揖，迈步按着少年指点的方向走去。

"这个人......"少年嘟囔着，"古古怪怪的！"

想起书生不带任何企图，春风般温和无害的笑容，少年不禁有些后悔给他指路。要知道，那可是真正让他回"家"的不归路啊。

懒懒地，化做一条青色的大蛇，嘶嘶吐着信子，少年努力尾随书生而去。那家伙身后的书童，看上去味道也不错的样子啊......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
松风在前面艰难地走着，白衣书生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路东张西望。"咦？"一声惊叹传来，松风回过头去，却见他家公子正望着远方发呆。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他远远见到一个纤细优美的身影，只在高高矮矮的绿树丛中一晃，便又消失在那一片绿色的海洋里。
"公子，那是什么啊？"松风问。
"山鬼。"书生一脸向往，"被贬下凡间的仙子。传说中刘阮所遇上的仙女应该就是山鬼。在娶了仙女，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两人思念故乡，告别了妻子。没想到回到家中，已经是百年之后了。......唉，真是令人羡慕啊。"
"......"松风顿时无言，"小的可不想娶什么仙女，就想早点回到家中。"
"回家？开什么玩笑？你以为现在还有机会吗？"书生脸上写着不屑，"指点咱们路的少年没有安什么好心。你看看身后吧。"
松风依言回过头去，却看见身后的小路迅速被茂盛异常的荆棘所覆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公子......"他只觉得嗓子发干，"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继续往前走吧。"书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紧张，数日前给他算命的老和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大青山中，莲花峰下，兰心惠质，姻缘无差。"和自己有着命定姻缘的美人是否正在前方等着自己呢？而接下来的偈语"情缘了时俗缘了，恩怨空处竹心空。"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参悟出来。
看看松风不敢移动脚步，他叹口气，顺着荒凉的小路走去。

弯曲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一片竹林中，竹林的深处，隐隐约约有一所精致的雅舍。书生看到竹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迈步穿过竹林，走向小屋。
琴声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嗓音低吟道："满金樽以释怀兮，莫可忘忧。假山水以怡情兮，倏忽白头。浊酒未停兮，清泉自流。浮云依旧兮，此生已休。"琴声哀而不怨，婉转凄凉却不失男儿气度，更有一种飘然出世之感。书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走到窗下时，琴曲已到二解。只听那男子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日悠悠兮如逝川，情脉脉兮倚栏杆。良辰难再兮春意阑珊，思美人兮奈何天。"弹到这里，琴声哑然而止，男子的声音有掩不住的兴奋："贵客已至，锦粼怠慢了。"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自称锦粼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无心，好久不见。"
书生慌忙作揖，"小生方生，表字修篁，云州人氏。与兄台素昧平生。兄台怕是认错人了吧？"
锦粼眯着眼睛看了方修篁老半天，忽然大笑起来，"不会错的，就算你忘记，我一样会记得。我们真是很久没见了。"说着拉住方生的手，"来来来，我们进屋聊。"
*********************第二章 山泉

青很生气。

他现在是非常地生气，气到想把一个人活生生吞到肚子里。

他想吞的人是方生，惹他生气的却是锦粼。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竹林外就解决掉那两个人类，锦粼一反常态地收去了包围竹林的浓雾，不仅让他们进入了自己的地盘，还居然亲自为方生操琴吟曲。

这些可是青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即使他是锦粼最亲密的人，锦粼从来也没有如此亲切地对待过他。

其实早在最初，青就知道锦粼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他。

在被观世音菩萨降伏后，熬过了三百年的岁月，终于抓到机会逃出紫竹林的锦粼，当年强横跋扈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虽然还是一样我行我素，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份温柔。他不再笑得张扬，然而平静的笑容更为他增添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当年苦苦等候的小蛇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把老大单纯地当作老大的时候，没有经过任何挣扎就坦白了自己的心情，而锦粼也坦然地接受，却也告诉青，他最想要的，不是他。

还记得当时费尽心机地探问锦粼真正喜欢的人是谁，终于从他口中得知那叫做"无心"的家伙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似乎因为和妖精有什么纠葛，常年在紫竹林面壁思过，从来不和人交谈的事，当时就松了一口气。以无心的身份，无论他有没有这份心，锦粼的心意，都只会是无望的空想而已。

然而现在，情况似乎改变了。

听锦粼的口气，似乎那个叫做方生的书生，跟无心颇有关系，甚至可能就是无心本人。不过如果真是观音弟子，不可能没有丝毫法力啊。

且不管他是不是无心，就冲锦粼讨好他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来气。杀了他或许会激怒锦粼，不过如果只是吓唬吓唬他，应该能够让他离锦粼远些啊。

青拿定主意，径直向着方生的房间走去。

"蛇啊~~~~~~~~~！"惨烈凄厉的叫声在刹那间充斥了竹林，又迅速被重新包围竹林的浓雾吸收殆尽。

"喂，醒醒啊！混蛋，你给我醒过来啊！"青毫不客气地用力拍打着松风的脸，清脆的啪啪声直到松风悠悠醒转过来才停住，不过看他被打得通红的脸颊，随时再昏过去的可能性实在不小。

"臭书生死哪里去了啊？"青气势汹汹地问。

他真是很郁闷，原本说化成原型吓那臭书生一跳的，没想到却把小书童给吓晕了过去。不过......他自己也差点晕过去。青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的尖叫声可以这么高昂，这么激烈，这么富于持久性的，要不是他被叫得头昏脑胀最后实在受不了而敲了松风脑袋一下的话，现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可能就是他了。

"蛇啊~~！"才刚刚醒过来，一眼看到青，松风立刻跳起来，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了这个认识的"人类"，要知道，他最怕的可就是蛇。

"松手！混蛋！你给我松手啊！别抱着我！"青拼命地挣扎。"你想把我勒死啊？混蛋！我叫你放手你听到没有？！"

"蛇......"

"蛇个头！没有蛇了，你给我下来！"趁松风四面张望，青用力推开了这块狗皮膏药。"臭书生去哪里了？"

"公子他......哦，锦先生带公子去后山的温泉了。"

"什么？！你说他们一起去洗温泉？！"青一把抓住松风的前襟。

"不是的，锦先生回来了，叫我把公子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他房里去，说公子答应和他住一起，这个房间就让我一个人住。"松风急忙解释。

他家公子才不会和人一起洗澡哩。虽然说公子的为人，似乎偏爱美色，不管年龄性别，实在有些过于风流，不过按公子的说法，从来都是"动之以情，持之以礼"。就他所知，公子还真没有在青楼楚馆留宿过，更没有做出过什么对不起未来主母（目前位置空缺）的事儿来。公子曾说，他似乎命中注定要寻找某个人，所以吃酒调笑可以，逾矩的行为却不可为。
不过这次......看公子没有拒绝的意思，或许锦先生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