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闭嘴!」话机里传来愤怒拍桌的声响,「我要挂了!」
「嘿,编辑大人,」
「嗯?」
声线有些慵懒,我靠在阶梯侧,以食指敲了敲扶手,「她呀……哈,她说她能对我永不弃离。」
「我不喜欢你的口气。」
「我道歉,但是……她向我确认她的份量,却没留意到她自己甚至不曾对我说过一声『喜欢』。」
她哼了声,应道:「你可没这麽迟钝。」
「啊啊,是吗……或许你说得是……」
「……请你喝一杯,去不去?」
「去,」我笑了,「这是当然。」
约定时间一到,编辑大人风风火火地出现,要我上车并且开向一个所在。我观察了一阵子後,有些头疼地开口:「楠桦,你要请我喝一杯,不该去酒保小姐那吧?」所谓的「相约喝酒」,不该是到可以大放厥词的地方麽?
她闻言白我一眼,应得理直气壮:「我为什麽要让不认识的人赚钱?」
应得真好不是?不愧是编辑大人。
……补记,不愧是真人不露相的编辑大人。
酒是一杯过一杯,楠桦喝得我目瞪口呆,我啧了声,伸手取过她的杯子。
瞪视当场飞来,她用食指在我肩上刺了几下,不悦道:「我付钱,悠都没说话了你凭什麽有意见?」
「你这样喝伤身,而且,会胖。」
「你嫌我胖?!」漂亮的双手直接扯上我衣领,她又问了一次,「你敢嫌我胖?!」
「不是。」按下她的手,我拍拍她,「你为什麽心情不好?」
「你为什麽不喜欢她?」
「……谁?」
大眼倏地眯上半分,她凑近我,观察久久。「不是你……」复,推开我然後转向酒保小姐,「是你……」没料到编辑大人会有此举的酒保小姐愣了愣,在那双手碰上酒保小姐前,我先一步将人拉向自己,顺势带开。
「酒保小姐,我先送她回去,等等回来付账。」将注意力回转丝毫不挣扎的楠桦,我缓声开口:「回去吧,你醉了。」语落,她拧眉想了很久,状似勉为其难地嗯了声,将车钥匙交予我。我点点头,牵过她离开。
—「她为什麽不喜欢你?」
才替她拉好棉被,编辑大人突地抓住我,这麽问了。我失笑,反问道:「你说谁?」
摇晃著脑袋,楠桦说得很委屈,「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她想伤你,为什麽?」
「那是意外。」
「是她,是她动的手。」
拧起了眉,我道:「你很固执,我说了是意外,为什麽不信我?」
「因为……」半梦半醒间,声音已是呢喃,「你会骗我,而悠不会……」
大大耸了肩,我关灯锁门,接著招车回到「沙华」。
打烊时间已过,悠收拾好店内,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於我面前排下一列酒,冲著我笑。「来吧,来庆祝!」
「庆祝什麽?」我笑著反问,同时,右手像是有意识般避开威士忌,替自己和酒保小姐各斟上一杯。
「随便都好。」
「嗯,随便都好。」杯缘相触,撞出一响铿然。我们天南地北的聊,没去注意觥筹交错过几回。
亮晃晃的,冰块反射出灯影朦胧,染满整个空间的醉意。
她欺上我,我则垂落了眼帘。
那吻轻轻浅浅不太真切,倒是沉沉酒香弥漫,低喃著:醉、醉、醉。
哈!
醉吧醉吧,沉醉、迷醉什麽都好,反正,早已是在烂醉中强自挣扎。
细吻绵长、唇上斯磨,极轻极浅,缠绵。
然後,半落的眼廉阖上了。
一枕衾梦,勾起一夜欢情。
爱语如交握的指掌般、相依。
隔日我在酒保小姐的公寓内醒来,伸手拍去某只於我脸上作乱的手後再次闭上眼。酒保小姐见状不死心地挪回手,继续在我颊上戳来戳去。抓下她,我皱眉,仍旧阖著眼,「悠,我宿醉,需要补眠。」
「贪睡鬼,已经过中午了。」
「嗯,多谢你报时。」我卷过棉被,八方不动继续睡。
「你真的很累?」
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顿时我满腔窘态羞意全化成形於表的一记瞪视,哼了声,我撇开头。复,想想此举太不符合我的作风,才又转回头,对上悠始终没移开的视线。
「因为喜欢我,所以抱我?」我问,并且扬高了眉。
「因为爱你,还有想抱你,所以才抱你。」一吻落在眉间,有些痒。
闻言,我坏心地凝起疑惑神情,「是说,悠……」
「嗯?」
「你的爱,怎麽是献身式的呀?」
「贫嘴!」纤纤指掌往我额上一拍,悠快速卷走棉被起身,才要迈步,便似突然忆起什麽般啊了声,回眸冲著我笑。
「对了雁茗,你手机响过。」
「是喔……」我心不在焉的取来手机,这下不看则已,一看惊人,我竟忘了和编辑大人讨论细目的约会!!
不敢细算楠桦打过几通摧命电话,我弹起身,死死巴著悠。
「好啦悠,帮我说话,楠桦一向最听你的了……」
「是吉非真,莫说太平日。」
所以说,果真是无稽之谈不是?
(33)
—「啊?」
十指缓慢敲打键盘,我以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礼貌笑问:「对不起我没听清楚,请再说一次。」朔方仍旧是挂著笑意灿灿,不厌其烦地重述……尽管这已是我第三度丢出相似问句。
「蜜月旅行。」
「…………是喔,去啊,干嘛问我?」
「你答应?」
「喂,」白了朔方一眼,我道:「我答应有什麽用?要约社长你还是得亲自开口,不然我说,他去是会去,回来铁定又要向我哀怨上好一阵子,我不干。」
「雁茗。」
「没得商量。」
「要和我去的人,是你。」
片刻寂静,在我喷笑出声的同时,我站起身,拍拍眼前的男人,「你病了,好生休息,我去找悠。」
「面子作给我,雁茗。」袖上一沉,他拉住我,晃了晃手中机票,「就当做去探路,往後我能约世扬,你可以同悠一起去。答应吧,不然我不好向我父母交代,也不好向你父母交代。」
一耸肩,我挑起眉,「……好吧,面子作给你。」
「是吉非真,莫说太平日」,我几乎忘却这句话。
然後,在我拎著各路贼船要求的纪念品再次踏上台湾土地的那天,悠没有来迎接我。
× × ×
遍寻不著,在看见「沙华」暂时歇业的告示时,我神经质地笑了。
「暂时」是吧?只是暂时是吧?
× × ×
将稿件置於编辑大人桌上,她嗯了声,头也不抬,继续她的振笔疾书。我见状在她身侧落座,取过张纸写下数字,啪地,拍在编辑大人正在处理的文案上。
—她呢?
楠桦终於抬头,不悦道:「你说谁?」
「悠。」
「打给她,不然直接去找她,我现在很忙。」
「她去哪了?」
编辑大人再次低首,「我不知道。」
双眉一剔,我环胸质问:「为什麽不告诉我?我做了什麽?」
碰!
不知是怒而拍桌还是烦躁无处发泄什麽的,编辑大人的语调离善意很遥远:「我说了我不知道!」
「那就算了!」我咬著牙,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会问你的我,也是笨蛋!」
「你不懂!」
「不懂又如何?懂又如何?若我说我明白,你怎麽知道我就是真的明白?!」冷冷的,我扫了楠桦一眼迳自离去,我什麽都不明白!
她骗我!她说过能不弃不离!
才说著的!!
那日、午後,我在空无一人的社长家中,揽著昆恩自问自答。
悠说过我能一直跟著她,然後就会发现她的承诺是真。现在好了,她连能够跟著她的机会都给收了去。
「昆恩,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低头,嘴角微扯想做出些什麽表情而不成。小巧脸庞蹭上我,昆恩喉咙里发出的声响,被我擅自解释成安慰,「你知道、你相信,她却不是。」
或许,悠从没真切地喜欢过我,是我自做多情。
或许,悠只是一时寂寞,回去细想後发觉我们真的不适合。
或许,悠经历一番思索,体悟到留在我身边真的不值得。
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或许————
灯光乍明。
突来的光线让我眯起眼,来人愣了两、三秒,才将手从电灯开关上撤下。
「雁茗,干嘛不开灯?」社长放下包包拉松领带,带著疑惑坐到我旁边。
「……世扬,她骗我。」
「谁骗你?」
猛扯他的衣襟,我一头撞上他肩膀,不言不语,湿意却沿著布料急速蔓延。或者说,「失意」。
世扬被我吓得一阵手忙脚乱,最後只得轻顺我的背,笨拙地安慰著。
「你不要哭……」
不哭麽?可是我很难过。虽然坐著,却感觉摇摇欲坠。
「不要哭,」世扬这麽说了,「我会陪你,还有朔方和昆恩都在。」
(34)
—「那麽,等待是怎样的感觉,有什麽心得?」
听完我的故事,老板娘有此一问。
等待的感觉?心得?
……突然问我这麽深奥的问题,我一时间也答不上来。我沉吟道:「就是思考吧,好比我想清自己之所以常来『lie』不只是因为喜欢这里的氛围,也因为喜欢这里的咖啡。」
「哟~中邪啦?突然间这麽感性!」推了下我额头,老板娘迳自燃起烟,笑道:「还记得当年你在我店里大吼了声『後门借我!』,然後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踹门而出,难得难得,小鬼真是长大了。」
「大姊……那是抢劫耶,我见义勇为胆魄过人,你该称赞我的。」我佯装委屈,而老板娘再一次失笑。
「还说呢,让你拐到一个好朋友,又不吃亏。」说著她指指手表,拍了拍我,「你散步的时间要到了,快说吧,你思考的结论。」
「真要听?」撑著头,我以食指轻敲桌面。
「请说。」
「……我有错,是我、是我。」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
思考在我还未做到不弃不离之前,我凭什麽要求人?
思考自己的消极、自己的胆小,所以至今才发现,把悠推开的根本不是别人。
日子恢复了平凡而且平常的模式,我以为自己应该会更难过、更心伤,如同那篇篇故事内所述般痛不欲生茶饭不思。但事实证明雁茗这辈子当不成如此纤细敏感之人,除却偶尔会被恶梦惊醒,我吃睡一如往常,稿件依期交上,同样喜欢调侃世扬,同样和朔方谈笑风生。
我喜欢上散步。
散步帮助厘清思绪,而我有一条心属的散步路线。
於是我日日在相同时间走经悠的门前,满心期待地深信时间终能冲淡一切。总有一天,我在望见那道门扉紧闭时,没有波澜,唯有云淡风清。
有时瞥见飞机掠过苍穹,我会想。或许在某一处,悠同上次在「沙华」见到的漂亮女生过得很好。
那个女生对悠的眼神,是看得见的情深。我在朔方投向世扬的视线里发现过一样的东西,然而,在镜中,自己眼底却只有显而易见的自嘲。
有时瞥见昆恩蹭了下她锺爱的黄金葛,我会笑。看得见的深情谁能不动容?而感受不出的爱慕,到最後会连试探也厌了吧?
我从来不是会强求的人,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还自己一片清明。
× × ×
脚步迈著,脑袋是心不在焉。
在我第四百六十四次经过悠门前,然後发现那屋灯竟是亮著的同时,我用力瞪了好久。
——不是幻觉!!
双脚一股作气冲至那门前,我甚至还没细想究竟该同悠说些什麽。指尖颤抖著按下门铃,心跳声要命的吵人,我的心情,居然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
开门的人,是悠。
面对她过分笔直的视线,我才发觉心里的思念有多麽深沉,深沉到让胸口发疼。「嗨,」我镇定了表情,开口却是语无伦次,「可以、可以和你握手吗?好久不见了……」
没做什麽表示,她甚至没什麽表情。悠把手伸向我,就像陌生人寒喧「初次见面幸会幸会」那般轻举右手,但无妨,至少那只手是伸向我的!我用十指握住,任眼泪夺框而出……那是拼命想忆起,却好似随时都会消散的想念啊!
不敢握得太紧,尽管我相当激动。「我很想你。」我说。
而悠终於开口。
「……她很爱我,我并不是不会感动的人。」
顷刻间我低下头,撤回了手。
「她病了,所以我陪著她,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悠的语调平静,但藏不住的悲伤,我听得出。
於是我擦乾眼泪,抬头看她。
「我没有要你等我,你在等我吗?」她问。
我挤出一丝苦笑,「对,我是在等你,但我不乘人之危,也没有勇气去当一个代替品。」
闻言,那对漂亮的眉眼募地闪过一丝沉痛、一股怒意,她缓缓开口,语调仍是平静,「……算了。」
悠变了,因为别·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难以隐忍地尖锐起来,老实说心底颇为讶异,因为经过这麽久的思考,我以为我必定会是冷静非常。
「什麽算了?!不能算了!!你想说什麽就说啊!你说了我就会信你!除非你真认为对我没什麽好说的,表示一下,我永远不再来打扰你!」激烈言词的当头胸口一缩再缩,怒焰掺著悲伤灼人,烧得我自己疼痛不堪。
「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语出,我浑身一震,眼泪一个劲儿地奔向大地的怀抱。「……为什麽不告而别?」不争气的手悄悄拉上她的袖口,「你想做什麽我不会阻止,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
她吻了我的额头,然後牵过我的手。
如同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很亲密时一样。
「我不想要你等我,等待,真的很寂寞。」
这算不算是个圆满结局?我不确定。
我只知道我们能够在一起,而悠看到我,会笑。
所以我很幸福。
所以在将来,等我攒够勇气,我会问她是不是也一样。
全文完
94.11.10t染锈
後记:
感谢所有看到此处的朋友。
尽管海蜃充满肥皂嫌疑和幼稚设定,但当下的心情是当下的写照,我明知它不好,却也沿用最初的设定。(海蜃陪我从高中三年到大学,染锈多少有点敝帚自珍的情怀^^)
高中时代喜怒哀乐起落太多,写海蜃的动机太远,老实说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看了一篇文心下难过,不喜欢「果然相爱真是相碍」那种感觉。当然这是篇很不成熟的文字,染锈甚至不确定有没有人看得出它那微弱的中心思想。(汗)
谢谢大家的陪伴呵,也谢谢说喜欢这篇破东西的朋友,真想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