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中,那个陌生人已经来到了陆威的面前。
扶着他的肩,沿着身体充满挑兴和魅惑的扭动,感染了舞池的中央。
在舞池的外面,也有蓝眼珠金头发的人冲着陆威吹起了口哨,俨然兴致盎然的样子。
那个神情充满挑逗的人,冲着陆威的耳边说:“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酒精……泡沫一般的扬起的肢体与语言……随着汗水蒸发了。
突然一双手用力的从背后搂住陆威的腰:“打搅了,他今晚去的是我家。”
陆威回过头,竟然是苏芒一张在幻变的灯光下依旧铁青的脸。
第十六章 NOBODYS HOME
“给我滚回家去。”
“不去!”
苏芒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陆威,他已经醉了,真的醉了彻底的,就好象是被催眠似的扯着自己的衣服在舞池里扭动着。这个原本心目中更适合喝牛奶的男孩却好象融化的冰激凌似的,拼命似的伏在自己身上,抬起那对全浸润着水色的黑仁摇着头:“别叫我回去。”游离的灯光在他清晰而沾湿汗水的发丝和额头间投影着莫测的影子,变幻灯光的下方,是一片无助的沉默。苏芒的手已经抚上了他黑湿的头发,温实的摩擦着:“别闹了,陆威。”
觉得这声音很温暖,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在嘈杂的舞池里却听的清清楚楚。
陆威觉到苏芒的手扶住了自己的肩,不禁喃喃吐出词:“苏芒……”
起先跳舞的那个陌生人,却一手推开扶住陆威肩膀的苏芒,不耐烦的说:“喂,他都说不回去了,你少管闲事。”
下一秒,苏芒突然吊起嘴角,冷静却大声:“有种再给我说遍!”
那人眼睛中略一迟疑,在流动的音乐中停顿了半晌,盯着眼神坚定的苏芒,终于软下来无奈的摆了摆手:“下次管好你的人,别放出来搞乱。”
话音落,苏芒就骤然拉紧陆威的手腕,稍一使劲就把他给拖出了舞池。
“好痛。”陆威挣脱开苏芒的手,怔怔站在原地,神情执拗的抬头盯着苏芒,“我说过,不要回去。”
“回家去。”
“你管我!”汗浸湿的衣服与散发体温的身体刚刚停歇,那小子还发着酒疯似的,转过身就突然往舞池跑回去。苏芒一把牵住他的手,在他背后低声说:“想让陆风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就好象触到电了,陆威一下子呆在原地,面向着五彩的舞池不发声。
“只不过才分开一个多月而已,你就已经学会自我堕落了吗?”
“我没有。”
“难道非要明天早上从一个陌生人的床上爬起来才后悔,不觉得这样很贱?”
整个酒吧的音乐突然震宇欲响,分明是快节奏的音乐声在DJ的手下滑落出夜的音符,却不知道为何,旋律总叫人的心情掀起一阵一阵的低落。
“如果你非得投入这种危险而刺激的游戏,才觉得自在舒服,如果是那样,我苏芒不拦你。”
“这世界,被自己的空虚和寂寞给吞没的人,实在太多了,”——苏芒走到他身后,指着舞池里的人说,“根本不差你这一个。”
陆威突然转过身,眼睛里满是闪着泪光却相当有神:“不要以为你知道我的事情,就想指手画脚。”
“臭小子,你还真以为我想管你?”苏芒突然被他意外的反应给弄火了。
陆威却有些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却又似醉似醒,马上反身冲着舞池方向跑了。
“妈的!”苏芒愤恨的把酒吧柜台上的一瓶啤酒给砸到了地上。
他知道每次陆威喝醉酒就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就从后面揪住陆威的腰:“我叫你喝醉酒,叫你发酒疯,叫你乱扭。”
“你放开我!放开我。”
“跟我回家。”
“我不回,我不回,我哪里也不回,你让我跳让我跳。”怀里那小子活蹦乱跳的,想挣扎出来。
“有完没完。”
啪!一记重重的掌声挥向陆威的脸上。
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火冒三丈的苏芒,就被拐出酒吧,整个被打包塞进TAXI。
灌下一杯热牛奶后,果然是喝醉酒发完酒疯的人,筋疲力尽倒在苏芒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苏芒却睡不着,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盯着那个被陆威喝完牛奶的杯子,从茶几上拿起包香烟抖动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了便狠狠抽起来。在茶几的另一角放着的是陆威衣服口袋里拿出的手机,上面依旧还是那两个年轻的男孩子,一个幸福的笑颜如花还有一个则满脸别扭。
第二天苏芒约小崔出来见面。
“怎么?QAF看完了?”沙发对面的小崔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苏芒,“说吧,你这么主动约我是什么事?”
苏芒只觉得浑身一个尴尬,但还是不断的心里语音播放——要镇静,要用一颗平常心。
“我想问你:喜欢上男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小崔靠在沙发椅背上,仰着头却有些警觉的望着苏芒,目光好象穿过了苏芒似的:“哎哟,这天,吹的是哪阵风呀?”
“今早天气预报,四级,东南向的。”苏芒定了定神,“问你正经的,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首先,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得……那我以前还不是也被你给‘音容笑貌’了。”
“其次,想的全是他的事情,例如他早饭吃了没,例如他有没有心上人了,会越来越想了解他,深入他的生活。”
“然后?”
“然后,想做。”
苏芒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怎么可能这么快?”
小崔叹了口气:“起先特别想拥抱,当然也不排斥因为对方身材不错,肌肉有弹性等等生理型原因,而后就会进而占有他的身体。”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崔好奇的探过身子:“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苏芒皱了皱眉,略有苦涩的说:“我?我,想要拥抱。”
第十七章 竹
小崔耸了耸肩膀,无奈的笑了笑:“想不到,这么快就有情敌了。”
“好奇罢了。”
“你少懵我。”
苏芒微微把头向后靠在咖啡店沙发上,能看到沙发椅背后面有株凤凰竹正俯下一节枝叶,叶子在阳光下呈现碧绿的颜色,煞是好看。
这种干净的绿色的味道,很象陆威给人的感觉,漂亮的薄荷气息,干净而整洁。或许电视台这种必须在摄象机前张显个性的主持人角色,并不算是适合他的工作。闭上眼睛的时候,能从天窗里看到一片蓝色无余的天空,就会想到四月的那个早晨,有一个男孩子跳下车沿着马路狂奔的情景。
“我是觉得自己,对他关心过度了。”苏芒把一杯咖啡端到嘴边,抿起一抹褐色睡眠上的泡沫说,“这种心情就好象邂逅了大马路边,一棵会被暴风雨与车轮给碾碎的美丽的草,想呵护着这种的植物,竟慢下了自己的步伐驻足在它的身边,贪恋着阳光中这不被有心人发现的美丽。”
“听起来你真伟大。”
苏芒对着面前的小崔,忍不住一笑:“这世界,真正伟大的只有上苍造物。”
“你还是和过去在大学里一样,文学社的,”小崔站起身拍了拍苏芒的肩,“我只能说——祝你好运了。”
苏芒见他要走,便说:“喂,这就走了,你不付咖啡的钱?”
小崔转过身,拎着公文包欠身一笑:“我暗恋你那么久,现在你跟我说你心里有人了,这种情况还问我要咖啡钱——太不厚道了吧。”
边说边后退,说完便背过身,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任阳光在门缝的旋转间扰起一阵时间的烟尘。
苏芒靠回沙发里,靠着扶手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撑着下巴,冥神的想起过去和小崔在足球场上驰骋的日子。那段时间的他,总会在自己耳边讲很多黄色笑话,还总会指各色从操场边经过的美女给自己看,以前总笑他轻浮,可是又很难说,自己眼中的小崔到底是怎样的,或者他在暗恋自己的过程中掩盖了自己的真正个性?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他,才是最真的呢。
找到自己生活的重心并为之付出。
纵然会有不经意伤害的与被伤害,但是,只要还能笑着向前走,就象旋转的门间落满一地的阳光,世界就还不至于糟糕。
苏芒埋了单,站起身,也推开了先前小崔曾推开的那道门,任着同样的阳光在地面转动。
隔日,电视台突然紧急调度,派他去江西采访一个数十年如一日的竹雕艺术家,顺便做一个竹雕的专题报告。
抵达南昌的清晨,苏芒按着艺术家所在的地址上门找人。
开门的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我爸不在。你们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这个家虽然不大,只有两间房和一个小阳台,客厅里从墙壁到茶几的所有角落更是放满了竹雕的艺术品,而阳台上还挂着一排用竹雕镂空制作的鸟笼。一起开车前来的陈师傅对鸟笼里的鸟很感兴趣,站在鸟笼的旁边直管自己逗鸟。
那个小伙子端了两杯茶走出来,看到陈师傅留放在沙发上的摄象机,似乎很受宠若惊:“你们是电视台的?”
这句话才点醒陈师傅,从阳台缩回身子,从沙发上扛起摄象机就想拍摄一遍这个竹雕艺术家的全家布置。
“谁让你们拍的!!!”——开门声后是阵巨响。
苏芒和陈师傅回过身,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门口:“我们是电视台的,前几天有联系你。”
“哦,我知道了。”那男人大约已经上了五十,关上门走了进来说,“我有工作室的,请不要拍摄我的家。”走过来时,漫不经心的拿起块布把电视柜上一个竹根雕似的东西给盖住了。虽然只是个很小的动作,却被苏芒看到了。
“那么,可以到工作室里采访你吗?”
那头发花白的男人抬起头,发觉苏芒一直盯着自己先前的动作,终于点了点头:“工作室离这里不远。”
虽然他的态度并不算好,整个采访过程却比苏芒想象中的容易,这个艺术家从事竹根雕工作已经有二十几个年头了,其间也得过不少奖在当地的圈子里算小有名气。
如果仅是如此的话,苏芒觉得这次的采访根本无特别之处。但是当问及他是因何种原因入行时,这个男人的神色游移,露出了一些无奈却又深远的表情。——这种表情,是身为一个记者所熟悉的,凭着这种本能,苏芒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直到整个采访结束后,陈师傅关掉了摄象机,苏芒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刚才你在客厅里,用布掩掉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男人大吃一惊:“你看到了?”随后,又泛出了苦笑:“你当真想知道吗?”
乘着陈师傅把摄象机收起来的时候,苏芒点了点头:“我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
“那是我师傅,留给我最后的遗物。”
“是什么?”苏芒越来越觉的好奇了。
那男人看着苏芒半晌,声音中泛出时间的沧桑:“年轻人,你知道一棵竹子从竹笋长到成竹,要多少时间吗?”
“虽然会因为地理的不同,成长速度不一,但我知道在安吉一代,成长周期是50天左右。”
听到这答案,那男人又露出了先前那无奈而深远的表情:“是啊,50天,一棵竹子只需要50天,可竹雕这种事对人来说,却是50年也难了结的一辈子的事啊。”
第十八章 生命的雕刻
小时候,家后面是一片竹海,甚至连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听到一片竹海上空竹叶摩擦的婆娑声。
虽然隐隐中觉得我的命运会因为这片竹海而改变,但从始至终我只有帮爸爸妈妈在做砍竹子的事情罢了。家里很淳朴,哥哥姐姐都是围着竹子转的谋生计,所以我从没想过艺术之类的事情。但是有一天,我远方的舅舅回来了。那段时间正逢大跃进,舅舅说我们在边郊一直做砍竹子的事情,对于国民经济的飞跃没有太大的贡献。
他建议我们家一口子搬到城里去住。但是爸爸妈妈很坚持的说:“毛主席,金瓶似的小山,党的光辉是不分城里和郊外的。”
于是舅舅只带我一个人到离家比较近的小城县里去了,而且很幸运的是,我还读上了小学。我一直很想念从小生长的那片竹海,还有村子里别的小孩,我的哥哥姐姐却很羡慕我,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每次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给我的衣裳总特别好,说我以后有希望当上知识份子。
可是,文化大革命来了。
这次我走的更远,被分配到了东北的农场里,取而代之竹林的是一片真正一望无际的树林,我们所在的那个农场离小兴安岭不远,也是在那片农场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比我大十三岁,长的有模有样而且处处都很照料我,我们经常吃一锅子里的饭,要是食堂给肉,他也都会多留我一块,睡则常睡一个炕头上。
日子混的熟了,我发现我们在农场干活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拿出一把小刀在旁边刻刻划划的。起初我很好奇,问他在做什么,他却只他削木头根本不答理我。
东北的冬天是会变的很冷的,等到屋子外面下了很大雪的时候,我们有好几天是不能出去干活的。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会呆在屋子里拿出自己储备的木头又削了起来。不知道为啥,我就是看他呆头呆脑削木头的样子非常不爽,而且大冬天手上结满了冻疮竟然还拿着一把刀子毫不犹疑的削木头,十足一个傻子。
所以有一次,我出于好玩就把他的刀给藏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藏竟然闹出事情来了。
“说!!你把我的刀藏到哪里去了!!”——他红着眼睛向我冲来。我也发起狠来,自己从小的牛脾气死活不肯讲。
“我看你小处处让着你,你倒真知道感恩!快把我刀还给我。”
“外面不是有镰刀嘛?不也一样。”——我别嘴给顶了回去。
却没想到他气的冲出房就差点拿着镰刀进来把我给砍了,还好被几个别的兄弟给拦了下来。
惊恐万分中,我才知道这把刀对他至关重要。自那以后,我就有点怕他,开始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知道他家是世代做木雕木刻的,私下里他还跟我说他祖父是给清朝皇帝做过宫廷家具,这个典故他一直没敢在农场里说,担心自己会被批斗。好几次,他坐在一旁看着农场里的人砍柴,就直摇头说:“全给糟蹋了。”
我问他:“糟蹋什么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一些难过的神色。当时已经是春天了,让人蹲着的木桩子旁还生出好些野蘑菇来,阳光也显的一些清冷的温暖。
他从地上拿起一块木头说:“不要看它只是根柴,但是,这世界大千生物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植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