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以前,他想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一件事情,他们会怎样呢?他不知道,对方何曾不是这样想。这个时候,三皇子深深地看着明河,看着他趴倒在桌子上,他的嘴唇是很不正常的苍白,但是脸色却泛着微微的红色,他抚摩着明河的额头,发现他发起低烧,他轻轻地搂住他,发觉其实明河并没有穿太多的衣服,他将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心想还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啊。
他记忆起明河以前在天气突然转冷的时候总冻得鼻子红红的,他不懂得自己先要穿多一件衣服,却拿着衣服要他穿上,因为天气冷了,其实在一直在大漠生活的他根本觉得并不冷,但是他也会很开心地穿上,然后再帮他穿上。
明河好书成痴,尤其爱坊间的小说,那些才子佳人、帝皇将相,那些缠绵悱恻,那些消魂摄骨,他们两个人总爱窝在被子里一起看那些小说,他不懂得太多的汉字,所以明河念给他听,他的声音很好听,而且读起来充满感情,他喜欢扮演着小说中的角色,装着小姐的声音,公子的声音,老人家的声音,有时候读着读着会不知不觉地哭泣,他太入迷了,久了他会拿被子盖着头偷偷地哭。
但是明河一直不是一个喜欢哭泣的人,他记得,在那个寒冷的秋夜,他看见他被粗暴地拖到院子里,赤裸裸地吊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鞭子如同雨点一样散下,在火炉地光影中,他看见他疯狂地挣扎和叫喊,但是他没有哭。他看见原本白净和健康的身体上布满了条条红色的鞭痕,他在一次次昏迷中被水波醒,北方秋天的水很寒冷,所以他不停地哆嗦,很快就清醒了,他原本圆润的声音慢慢变得沙哑,那曾经维妙维俏地模仿过各种声音的嘴巴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最后他终于发现躲在阴影中的自己,本已经无神和绝望的双眼中发出的是不可否认地疯狂的怨恨。因为这种怨恨,他一直以为在他是会回来的,回来报复自己,就算是变成了鬼,他也一定会回来。他就这样看着行刑的大汉不断地用粗俗的笑话逗弄他,开玩笑地将烧红的烙铁贴近他原本红色的娇嫩的樱珠,然后烫下去,他本来已经再也没力气,发不出声音了,但是这时候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凄厉的惨叫,很尖很高,很沙哑,也很难听,就像是夜枭的叫唤。他看见他的胸膛变得一片焦黑,散发着一阵烧坏的肉的焦味。
行刑的大汉得意地说:\"听说你是三公子那里卖屁股的侍童,可惜老子不喜欢玩男的,要不老子一定给你个痛快\",他将粗粗的木棒用力一捅,捅到明河的密穴,这个时候他连惨叫都没有力,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巴,他就怎样泼水也醒不来了,自己只记得他的身下已经血流成河。
一直以来汉人看不起胡人,也正如胡人看不起汉人一样,他的得宠,已经让汉人看不起他,更让胡人憎恨他以久了,而且战争一开始,这种憎恨更是达到了极点,所以明知道他可能被冤枉也没有人要帮助他,而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却是害得他这样的人,那一次的军事机密被泄露其实是他母亲的错,因为他的母亲其实是个汉人,父亲的封地接近边境,当还没有开战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的热闹繁华,胡人汉人在这里做着各色各样的买卖,父亲在这里认识了大牧场主的女儿,他隐瞒了自己妻子的身份当她是胡人,和她成了亲,但是她的妻子却并没有将她自己当作是百分百的胡人,所以她偷偷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了当时一个被俘虏的将军并将偷听到的东西告诉他,结果那一场仗,他们打败了。没有办法之下,父亲不能够让人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汉人,自己也不能让自己的母亲、让自己的全家陷入困境,所以知道后,也只能够找一个替罪羔羊,而本来就少有与之关系接近的汉人,除了明河。所以即使自己多么不愿意也要陷害他,他对别人承认了自己和明河的关系,陷害他,并指认他,而到最后一刻之前,他仍然护着自己要他保护的信,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这样的不可置信,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当时由于在战争中,所以仓促之间也没多少人追究是真是假,怎么一回事,明河很快就被随便地处置了。
那一天晚上他们弃城西奔,也将明河就这样丢弃在那个院子里,因为他们认为他已经死了。在城外他们估计汉人的军队就要到来,在外边围砍断了护城河的桥,点燃事前准备好的干草木材,放起了熊熊大火,他看见那些跳到护城河中游泳的汉军,看到已经成为一个个火团仍然不断挣扎的人影,他当时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明河了。
那一场胜利的战争却为他的父亲赢来了丰厚的资本,逐渐得到了赏析,成为了匈奴的王,自己也跟着尊贵起来了。但是明河的事情就像是一根捅在他心中的针,怎样也拔不出,在他寂寞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来,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是明河始终是他爱过的人,他知道自己放不下他。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明河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的他成熟、圆滑失去了以往的天真,虚伪地将自己藏在笑脸之下哭泣,他看似对什么人也一样温柔,一样关心,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真正放在自己心中,内在是困于自我的冷漠,对于明河,这是多年后第一次看到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自从他成为状元不久后就开始派人调查他,藏在暗处观察他。
他知道明河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一边教自己写汉字,一边笑自己的字丑陋,不会像以前那样天真地再为书中那些根本不存在过的东西哭了。因为以前的那个金宝已经死在那个院子里了,真正的重逢,可能只能够在梦中而已。
明河不知道他正用手抚摩着自己的脸,他看了看摆在一边的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想:明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像别人说的一样爱着灵王爷,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个你认为可以依靠的人其实并不是你可以依靠的呢?我应不应该告诉你,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们是否会这样开开心心地过了这一生。他苦笑了,他想:你还会相信我吗?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帮你找回自己的弟弟,但是你能够再一次经历心碎吗?但是他没有太多犹豫,他摸着明河的头发心想,你就心碎吧,我会帮你将你的心粘回来的。他笑到自己真是自私到了极点。明河根本就不可能再次爱上自己了。
他将明河抱上马车。
而在同一个月夜下,灵王爷正在运功抵御寒气,他在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心里清叹,明河,你究竟怎么了呢?一个黑色的门,他被粗暴地推进去,开始的时候灵王并不觉得害怕,战场都经历过的人本来就不是这么容易畏惧的,但是进去之后,他才发现里头十分的黑暗。无边的黑暗让他分不出东南西北,一开始他不但没有一丝担心,他觉得血脉中的疯狂因子似乎被叫唤清醒了,反而觉得很兴奋,接下来是什么呢,这个无聊的叶清露会怎样安排自己的监狱中的行程呢,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而且他捉紧了手心,明河会将自己救出去的,他相信。
他却不知道真正能够救他的绝对不会是明河,而营救他的人心思也绝不是这么简单。他相信自己的属下与自己最后一次的通讯,明河将审讯压下了,很快就能够找到证据,要他耐心等待的消息。
他不知道这是别人挖空心思对他刁钻的折磨,而且也是专门针对他而设置的,明玉是要在明河找到方法帮助他脱罪的事先想办法让他崩溃。
无边的黑暗,什么东西都看不到,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很安静,但是这一片安静却是这样的难以忍受,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里太暗了,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有多久, 他饿了,他狠狠地敲那一道门,但是没有人应他,他要大便,他开始扯着喉咙向外叫唤,但无人反应,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一开始他不着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走,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变得只知道自己每日疯狂地敲打着那厚重的石门,失去了原本的从容,优雅。
他觉得自己就像活在一个棺材中一样,自己是那一条不甘心死亡的尸体,他慢慢地开始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他每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瞪着送饭菜的入口,看着那饭菜伸入来,然后发疯似的扑向碟子,想抓住那双手,就像是一只巨型的大狗,但是一次又一次失败。
灵王心中不断地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河呢,你在那里,你不是要救我的吗?叶清露,你是谁,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他又想,我不是王爷吗?他们能够将我怎么样。
而现在唯一可以证明他活着地证据是他牢室中的阵阵恶臭,他是一个人,所以他才需要吃饭、睡觉、当然也需要洗澡和大小便,现在的他什么都只能够在这里完成了。
每天送来的囚饭里没有匙子,王爷他也只好拿着手来扒了,时间越久,他就越有这种荒谬的错觉,自己还是王爷吗?
他在竭力地想自己与什么人之间有着过节,自己的探子居然没有能够跟他会面,为什么明河没有来,他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更是一无所知。他被困在黑暗的牢笼中很久了,关得他几乎要发疯,他疯狂地骂叶清露,杂碎、混帐、狗娘养的、什么东西都搬了过来,然后他又轻轻的温柔地叫唤着明河的名字。明河从黑暗中清醒,他觉得很舒服好象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但是他马上就想到灵王现在正在监狱里等着他的事情,他抱着头,懊恼着自己的无能,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这个时候,他看见自己睡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之中,而屋内正点着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香,明河完全清醒过来,这是印度的安眠檀香,天竺的供品,自己是曾经在冷妃里闻过一次的,因为其极其珍贵,连冷妃都不舍得多用之物。“你醒来了!”明河转过头这才发觉自己身边还睡着一个人,他睡在床边,穿得很整齐,一手支着脑袋看着他,明河心中一阵愤怒,一脚就将他踹下去了。
元萧一时间傻似地看着他,而当明河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也是傻了似的看着元萧。元萧说:“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睡在一张床上的……”
“我没有你这么有能耐,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走下床,穿上鞋,就要往门外走去。
元萧一边拉着他,一边说:“原来你记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以前是真的爱你的,那一件事情我是迫不得已的,我……”
明河打断他:“那不关我事了,我现在与你再也没有关系了,不用向我解释。”他用力甩开他,但是因为对方太用力,一时间挣不开。
元萧突然间冷笑道:“那么灵王就与你有关系了吗,你就这么爱他,你知道吗?你的弟弟就是他害死的。”
明河听着手一震,衣袖断开了,他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变得这么卑鄙了,这样的谎言都说得出。”但是他却没有再走开,而是呆了似的站在那里。
元萧实在太开心了,他再次拉着明河,对他说:“我乞求父亲将他原来的封地让了给我,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但是我想怎么样我都应该找到你弟弟,就算是尽了我对你的承诺,终于在三年前,我找到了当年的人牙子,他在我的逼问下,透漏了他是将你弟弟卖给了一家南馆,叫做金玉楼,我不知道那个是你的弟弟,开始的时候,我直接找到金玉楼的老板,他支吾着不肯告诉我,最后甚至找了一个人在楼里扫地的来冒充你弟弟,我本来是相信了的,但当我问及你的时候,他居然说哥哥一直在乡下,只有他来京城打工,我就知道他一定撒谎,我又想起了人牙子的那种畏惧,结果我派人将金玉楼的十几年来的所有人都查过一次,终于被我发现了你的弟弟。”
他将一份资料塞给明河,是一份官方的妓籍记录,上面赫然写着“玉宝”的名字,以及他在那里落户等等,明河没有接过,任由它掉在地上,他大笑着指着元萧说道:“不是真的,你这个人,你告诉我,这是你为了骗我所以造出来骗我的。你这个骗子,哈哈哈”他疯狂地冲了出去。
元宵本来是想追的,但是明河跑得太快了,而且京城巷子多,东拐西拐的,即使元萧用轻工也找不到明河。
他只好在明河的家中等,在明河办事的官邸等,但是没有任何人见过明河,他只好疯狂地去找,他带来的人不多,因为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受宠信的皇子,出使中原本来不过是他的自动请缨而已,因此行事本来应该低调,而且本来他就肩负着其他的任务。
他不知道明河这几天,都呆在原来的金玉楼中,因为那里以前死过人,所以一天两天还没有人感住在那里或者是开店做生意的,所以明河他呆呆地就缩成一团坐在二楼的灰尘中一动也不动,元萧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醒人事了,只是不断在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醒来后,元萧不再敢提起这件事情,明河好象也忘记似的,但是他好像也忘记了其他的东西。
元萧不好提醒他,他已经立下令状三个月内找不到证据,他将要乌纱落地,发配边疆,他想,你就发配边疆吧,那么我们就可以日夜相守了。
元萧是背负着使命而来,他为的是能够借这个王储之争的机会,制造混乱,使得新统一的匈奴能够借机获利,而灵王本来就是他剧本中的一个角色,即使明河不急,他也不会让他这么就死去的,但是他却也不能让灵王出来,因为他知道灵王是一个悍将,他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但是明河也不能有事,他根本就没有理会在一旁不时恶狠狠地瞪他的明河的父亲,这种人除了敢瞪他两眼,还能够将他怎样,他就这样赖着明河。
元萧是个很聪敏的人,他对汉人的文化研究得很深,除了因为他母亲是汉人外,最大的原因是他对明河的愧疚,所以他广为收集各种汉人的小说,诗词曲、文章、古籍等等的书籍,也学琴棋书画各种技艺。他哥哥就曾经称呼他“比汉人更像汉人”。因而他玩弄起汉人的权术当然绝对不差。
他一边发放着灵王之事情有新进展的消息给其他的王子,他知道一定会有人乱起来的,一边又告诉老太师和灵王的旧部,灵王一案已经无望,皇上准备杀一儆百,过了立春就准备开刀了。因为皇族的审讯向来是对外保密,虽然打赌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但是不过是为了这件事情增添了点神秘的色彩而已,大家对形势的发展都很关心但都糊里糊涂,所以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人心茫茫。
老太师不敢轻举妄动,他老了,已经经历不起太多的波折,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明河身上,但是他却没有看到明河的任何动静,他的耐性也就快要用完了。
而这一边,云水也查出了明玉的身世,静一和云水是在灵王的一个部属口中得知的,当时,那个部属用回味的神情向他们保证,明玉的滋味的消魂。云水根本就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但是怎样能够否认呢?他们没有证据。
明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哥哥停止了动静,却有几个据说是那一天参加了行刺的人自行投案,而且都是自称是武功超群,因为看不过皇帝找个小孩来当太子,所以行刺太子的,是什么狗屁理由,其实只是为了耽搁案件的时间而已,为什么会这样,明玉不知道,直到这一天,突然狱卒告诉他,灵王伤了狱卒,离开了黑牢。明玉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一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限,一定要一击即中,而且他更是想让他在世人的鄙视之下如同狗一样死去。
他简直就不敢相信机会会这样的来临。他这样一走就是什么都没机会再申辩和否认,纵然存在很多的疑点,这个罪名他是不能够洗刷的了。
当负伤逃走的灵王来到了沈府,他心想明河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将我的玉佩送来给我,但是在烛光晃动之下,他却看到了他一直以为是误堕尘网的明河正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中,正在激烈地拥吻,他迷茫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明河突然看向他所在的地方,就像是知道他在看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撞破了自己不应该撞破的事情,他就这样不分东南西北地跑了出去。明河听见窗外的声响,他更加卖力地回应着元萧,元萧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当他想进一步的时候,明河却一把推开了他,“戏演完了。”他冷冰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