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飞的眼力绝对比不上百战百胜的克劳德,但她却是十七区巡警中枪法最好的。而要枪法好,眼神自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再加上那个神秘的黑发帅哥实在是占据了她太多的脑容量,所以在黑星擂台的现场与直播的所有观众中,恐怕只有乙飞看到了阿尔法多消失那一瞬间的异样——
就像是二维屏幕信号不良时的图像所产生的模糊与变形一样,整个人体的轮廓被拉扯得扭曲,然后就像是叠在一起的多张图片,每一张都只是淡淡的印子,于是这些颜色极淡的影像往各个方向分散而去,在最后一张“图片”散开之后,原本的图像便不复存在。而那个涣散的过程极快,就像克劳德的手下说的那样,以极快的速度“蒸发”掉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乙飞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见了阿尔法多的踪影之后便又急切地往其他地方去寻找他的身影。只是印入视线的全是人体或武器的残片,再在此之后,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场地之中,都再没有了阿尔法多的身影。
而那个诡异地消失的瞬间如同幽灵一般,无意识地在乙飞的脑中不停地回放。轮廓扭曲—重影淡化—消失,轮廓扭曲—重影淡化—消失,轮廓扭曲……
等一下,轮廓扭曲—重影淡化—消失。
如果将这个过程倒过来的话——
空白—重影叠加—轮廓复位。
乙飞猛地捂住几乎要尖叫出来的嘴,她完全忘记了在这种所有人都情绪沸腾得红了眼的地方,一切尖叫都会被这激情的浪潮淹没,或是与之融为一体。她只是害怕这个已经初见雏形的假想被别人发现,将阿尔法多的秘密曝露给他的对手们,从而会对阿尔法多不利。
于是她只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忘记了呼吸和心跳,然后瞪圆了眼,将远视镜的焦距拉至整个场地。她几乎是在用自己一生的目光在这片地狱般残酷的擂台中寻找着用来印证她的假想的证据。
这个假想来源于一个早已被她遗忘了的科学类新闻。提出这个理论的巴比洛克学者姓什名谁她根本没去在意,在初次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她也只是颇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之后过去了很久很久,科学类的新闻每天都在变着花样翻新。不过她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与那则报道相关的后续。偶尔想起时,也只不过是一笑了之:看吧,这就是理论与实践的区别。
现在,她一边在场地之中搜寻着证明这个理论的蛛丝马迹,一边回忆着那则遥远得望尘莫及的科学旧闻。只是无论如何,太过久远的事终究无法想起,唯一记得的便是提出此理论的学者有着一头华丽的酒红色卷发,而身为颜控的乙飞那时候因为这个学者而多看了两眼,仅此而已。
连黑星擂台现场的强人们也只能观察到这种程度,而在位于帝王酒店套房中看直播的绯和奥兰多看来,混战一开始,阿尔法多瘦小的身体便被淹没在了血幕之中。
奥兰多从背后搂着绯,将头埋在绯肩头散开的火焰色头发中,止不住愉悦的心情嗤嗤地笑得花枝乱颤。
[……呵呵……看到了吗……绯……看到了吧……]
兴奋与愉快在他的双颊上晕了一层好看的红,衬在精致的脸孔上即像是胭脂的装点,又如醉酒的媚态。
[只怕是连尸体也变成了碎块,凑也凑不起来了吧?用基因鉴别的话应该能够找到残片,不过黑星擂台却是在战斗结束之后立即清扫场地,不管是人类的尸体还是什么,统统都被当作垃圾被处理掉呢。]
他欢喜得几乎要像个孩子一样蹦起来,抱着绯用撒娇般的语气轻声耳语。
[他死了呢,真是太好了,绯又是我的了。我的绯,我一个人的。]
绯却并没有回应他的爱语,只是静静地凝神着三维图像中激战的擂台。
一百三十名参赛者,到了现在,仅仅五分钟,却只剩下了十来个。先前的一片人影沸腾的场地眼下倒是变得宽敞起来,活下来的人也自然是强中之强。人数的减少开始疾速地降了下来,战斗时间拉长,进入了真正的强者的较量。
又一名参赛者倒了下去,擂台上站着的人已经减至个位数了吧?八个,还是九个?已经分成了两两相效的局势,那么,擂台上应该是复数的人。
这时,在其中一对参赛者近身肉搏的战斗中,又一个人倒下了。暂时的赢家正想转回去对付其他人,然而此时,他的眼前却凭空地多出来了一个人影!
空白—重影叠加—轮廓复位。
像是眼花了一样,黑色的幻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了离自己极近的地方!怎么可能?!完全没有预兆,就被人贴到这种近到了危及生命的距离!
在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光闪过,视线中的世界便天翻地覆。在视线往后仰去的时候,最后的视觉意识扫过了另外几组两两对决的参赛者,没有单出来的人,那么,那个杀了自己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19.空间夹缝
阿尔法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战斗一开始,迎面飞来的一串串粒子束让他本能地闪避,然而当肌肉在瞬间运动起来之后,一阵撕扯般的剧痛立即从大脑中袭来,让他在一瞬间几乎晕厥了过去。
本来以为是被粒子枪击中,然而在意识恢复之后,他却惊异地发现了身体的异变。
无数个淡淡的自己的影子浮在空中,遍布整个场地,而场地内的人们却像是看不到自己一样,从自己的每个身体中穿梭而过。每个自己的影子都是完整且完全相同的,就像是将自己复制成许多个一样,只是颜色却变得极浅,浅到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事实上这种程度的浅色肉眼已不能分辨,但阿尔法多却能看到自己,然而这种“看”与实际意义的看完全不同。他“看”到自己分裂为无数个的身体,自每一个分/身的视角统统都汇入了他的意识之中。就像是摄影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影像,然后一起在一个巨大的屏幕上分为小块,将每个视角所见的景物都映于其上。
阿尔法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有无数个,视角有无数个,然而意识却仍然只有一个。他发现他能将意识随意移入任何一个分/身,又能同时指使其中一部分,或是所有分/身的行动。
另外,穿在身上的衣服和风镜,进入擂台之前给每个参赛者分发的项圈,与拿在手中的光剑竟也和身体一同分裂为无数个。阿尔法多试着用光剑去刺身边的人,然而光剑却也同身体一样,只是一个淡淡的幻影,从敌人的身体上穿梭而过,不能造成丝毫伤害。
阿尔法多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涣散为虚幻的影子却什么也不能做。必需得在擂台的战斗结束之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否则不但不能赢得胜利,说不定找不到自己,那些人便当自己已经在战斗中被砍成碎片了吧。
于是他将所有影子都汇聚起来,然而却并不能恢复。就像无数相同的图片叠起来一样,终究还是一盘散沙,无法凝聚。阿尔法多又想到了分裂之时的情况,瞬间爆发的疾速运动,是否就是契机?然后他又在场地内疯狂地奔跑,仍不见其效。
阿尔法多开始害怕了,这并不是死亡,死亡之后至少还有一具尸体可以留下。然而现在,他却什么也不能留下。谁也看不到他,谁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算被无数个自己包围也依旧是虚无。
绯也再看不到自己了。他会认为自己死了吧?然后就像那位王子所说的那样,自己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杯下午茶,很快,就会被遗忘的吧。
不,不想要这样。
于是他又重复着重叠幻影与疾速移动的过程,却终究无法成功。这样下去只会是徒劳无功,必需得找到分裂的契机。阿尔法多开始回想分裂前后的所有情况,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又仔细地观察着所有分/身的行为与意识之间的联系。
但对着这些一模一样的幻影,阿尔法多却是那么的无力。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影子才是真正的自己,或者哪个都不是。
看着那些杀红了眼的人在自己的多个身体中穿梭而过,阿尔法多不禁苦笑起来。没有人会想到这残酷的赛场之中还有一个人如此悠闲地在旁观吧?简直就像是身在另一个空间里一样……
一瞬间的念头如霹雳般正中阿尔法多的思维。另一个空间……好熟悉的概念,谁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越是急着想起来,却越是没有头绪。这个概念就像是凭空印于他的记忆中的一个名词,或者是睡眠学习中的内容,或者……
对了,是他说过的话,在“水之镜”研究所里,博士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阿尔法多想不起来博士到底说的是什么,那时候的他根本就是一条自顾不暇的被人按在舢板上的鱼。所有的意识都用来与剧烈的疼痛对抗。博士从来都是自言自语一般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思维,然后喋喋不休地讲一大堆他听不懂也不想听的东西。只是在博士看来,似乎让实验物品了解他想要做什么也是工作中必需的一部分。
之所以能想起这是博士说过的话,是源于那撕扯般的疼痛。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痛,在大脑中挥之不去。如果真与那时候的试验有关的话,那么头痛便是其中的契机。从试验室中逃离之后,阿尔法多经常会头痛,但都没到过这种地步。而每次头痛时,都是恰好是他想要使用精神力之时。
刚才也是一样吧?看到迎面而来的粒子光束与微型炮,所以便下意识地要想用精神力来制住敌人,却因为忘了自己已经不能使用精神力而强行想要去突破这道障碍。那么,会不会是这样的情绪导致了身体的分裂呢?
场地内的参赛者已经变得稀少,只余了八个人,丢弃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开始了最原始的近身肉搏。无论在哪个世界,也无论科技将武器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在性命相搏的最后,也永远都是依靠自己的身体与四肢来决定成败胜负。
想到这里,阿尔法多便凝聚起精神力,果然,那撕扯般的头痛再度向他袭来。这回阿尔法多并没有逃避,反而加强了精神力的程度。被一股无神的力量凝于脑中的精神力无法发散,转化为剧烈的疼痛在阿尔法多的脑中叫嚣着。阿尔法多不知道究竟要到哪种程度才能再次激发那个契机,只有不断地将力度加深,深得几乎使自己因疼痛而晕厥。
当这种痛到达某个极点之时,异变再次降临。
幻影们开始颤抖,像一幅幅颠簸的图片。无数个不各角度的视野统统都开始模糊起来,只有意识却在这剧痛之中越来越清晰。阿尔法多将精神集中到了某一个分/身上,一瞬间,所有幻影都几乎是瞬间移动了过来,然后重叠到了一起。这样的重叠与刚才单纯的叠加完全不同,幻影们开始进入同一个容器之内,疾速汇合,几乎是在一毫秒之内便完成的过程,对于阿尔法多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身体恢复成了异变之前的普通样子,不用看自己的身体就能从对面的家伙眼中的惊异知道,那些人又能看到自己了。阿尔法多丝毫没有犹豫,乘那家伙因惊讶而呆住之际,提起光剑,便砍掉了他的脑袋。
只是这简单的一剑,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
[不可能!!]
奥兰多精致的脸上已是毫无血色,他冲到三维屏幕前呆呆地看着站在那里的阿尔法多的虚像,指甲刺破了手掌,流出鲜艳的血。
明明从一开始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了,明明早该被砍成碎片的了。然而那个黑发的男子居然在这时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以为绯又将会属于他之后,自地狱重返人间。
[他怎么做到的……他刚才在哪里……]奥兰多语无伦次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柔顺的蜂蜜色卷发被他扯得笔直,沾上手中的鲜血,显得格外妖异。
[在空间夹缝里。]
奥兰多回过头,却看到本应毫无力气地躺在床上的绯居然站了起来!
[绯……]
[嗯?]绯眯起眼睛打量了下四周,自己的衣服被奥兰多随意丢在地上,于是便慢悠悠地捡起来穿好。
[明明下了药是吗?]绯扯了扯嘴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你下的什么药?松驰肌肉的?弱化意识的?还是什么?哦,不过可惜的是,那些东西都对我没用呢。]
[……为什么……]
[为什么?]绯讽刺地抬起下巴,[你来问我为什么,奥兰多?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那个时候被弗洛斯抓到,在歌莉娅的试验室里,我几乎是体验了所有种类的药品,毒药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饭。而弗洛斯不让我死,我就连自杀都做不到。在那十个被弗洛斯囚禁的星际年里,我的身体已经被改造成了药物抗体,除非弗洛斯又有了什么新发明的玩意儿,否则任何药物都将不能对我产生效果。奥兰多,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呢?]
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让人一看见会产生怜惜之情。如果是当年的绯,一定早已将他拥入怀中,献上温柔的吻了吧?然而现在,绯却只是冷笑了一下,悠闲地系着制服的领带。
[别傻了,奥兰多,]绯叹了口气,[跟弗洛斯斗,一百万个你都抵不上他的一个脑细胞。玩火自焚,聪明的就尽早收手吧。]
[……不……不不……]奥兰多狂乱地摇着头,[我怎么能收手,不可能!你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弗洛斯不行……那个男人更不行!]
他拿起手边的东西向三维屏幕砸去,然而却都只是穿过虚幻的影子,无力地落到地面而已。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用几乎是怨毒的眼神瞪着屏幕中的黑发男子,奥兰多不甘地说,[为什么没死?!不可能的,没理由的!]
[呵,这个嘛,说起来应该也是拜你所赐吧。]绯转过头看着屏幕中风头大盛的阿尔法多,金色的眸子里泛起悲意,[很多年前,巴比洛克有个狂妄的科学家,声称他的理论能让人类进入次空间。只是那个时候,没人相信他的理论能够在现实中实现。他的固执在巴比洛克讨不了好,因为沉浸于此项研究,本应早该达到博士等级,学院却迟迟不为他加冕。不过人们还是称他为“博士”,当然,仅仅只是嘲讽而已。]
转回看向奥兰多,金眸中闪出凶光。
[不过现在看来,他做到了,在背叛了巴比洛克而加入歌莉娅之后。阿尔法多就是他成功的试验品。]
自己当年所承受的一切,阿尔法多也遭遇过了吗?终究还是自己的错吧,如果那时没有将阿尔法多带回这个是非之地,他也不会遇到这些痛苦的事。
[……不……绯……别这样看我……]
奥兰多扑到绯的怀里,紧紧地将他抱住,[我不知道……绯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回来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未来明了了,你却不在了……]
绯扯开抱着自己的奥兰多,单手钳制住精巧的下巴,奥兰多吃痛地皱起了眉头,眼中泛着晶莹的水花。
[绯……你弄疼我了……]
[痛吗?]绯唇边勾起一丝阴笑,然后大力地将奥兰多推倒在地板上,[他的痛,是你的一百万倍,一千万倍!!]
被摔在地上的奥兰多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绯一脚踢在了腰腹之间。绝色的脸庞因疼痛而变得乌青,想要痛呼出声,却又在下一刻被带着银色蔷薇纹章的皮带抽到了脸上,眼前一阵发白,叫声哽在了喉间,呼吸都似乎被扼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