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游戏一场梦（网游）——月落猪蹄

　　我颇感好笑：“喂，你没看到我是水妖么？难道我跟你之间不是敌人？”

　　“当然不是。”猎手振振有词，“第一，老实给我钱的人都不是我敌人；第二，你的等级比我高多了，我犯不着跟你为敌；第三，你虽然等级高，钱似乎也不少，但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练上来的号，大概是买或者别人送的吧。我打赌你对这个游戏了解不多，相见是有缘，我可以免费做你一段时间的向导，也算多谢你的买路钱，这样，我们就更不可以是敌人了，对吧？”

　　“对，太对了。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要怎么离开你的私人地盘呢？”我在电脑前不由笑出来，这个女道士还真有趣，居然一扫我重归游戏时的阴郁愤恨。

　　“这简单，你是水妖，有水的地方就是你的天下。你可以一路往东游，不需要多久，就能到达青州界的一个边陲小镇了。这样吧，恰好我也要去小镇买些东西，我们一起去？”猎手道，在话语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微笑。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微笑有些不太对劲，但也没有多想，马上同意了。

　　不想结局是这样的，当水妖角色进入到水中，立马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形状颇似海豚，有鳞甲，不待我反应过来，猎手已然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得端坐在了晴天所变的海豚背上。

　　“……你就是这么个打算啊？”

　　“茫茫大海，我担心你初来乍到，迷失方向，还是紧紧跟着你比较放心。”猎手大言不惭。

　　事已至此，我也没啥好说，总不能甩个女士入海……然，我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得问出了口：“对了，你为啥要选道士？应该很少人选这个职业吧？”

　　猎手的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简单。道士是出家人，可以杜绝骚扰。我是人妖，实在不想跟无聊男人扯上什么关系。”

　　我再度哑然，还是首次在游戏里碰到一个把“我是人妖”说得那么干脆利落理直气壮的角色。

　　（26）、

　　尽管并不打算做这方面的调查，但这位猎手人妖这般光明磊落的态度还是勾起了我的好奇，接下来的问话也就顺理成章了：“既然你不希望跟无聊男人扯上关系，那干嘛还要做人妖？”

　　猎手：“这倒奇了，玩游戏选择男女角色都很正常，你这个问题带了明显的歧视，我是可以拒绝回答的哦。”

　　“哈，”这不是敷衍，而是我真的笑出来了，“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同意回答了？”

　　猎手“对，我要打破你的偏见。你是不是一概认为凡是选择了玩女性角色的男性玩家，都是想靠着性别特色达到在游戏中不劳而获的目的呢？”

　　我想了想，在屏幕上敲出我的答案：“若不是这样，为什么非要选女角呢？总是有什么原因的吧？就我所知，在生活中，很少有男生乐意被人家形容成是娘娘腔，而在网络游戏里，这种男扮女装的现象却多如牛毛，你要说只是纯粹为了好玩，好像也说不过去吧？”

　　嗯，以反问句式来表达意见，我得感谢死党，若非跟他电邮来往也有一番时日，我还排不出这么有条理的话来……

　　猎手没有马上回答，“她”从鱼背上站起，一手平伸，另一手叉腰，直指远方。

　　我正感纳闷，界面又开始闪出猎手的话：“兄台，你我虽萍水相逢，不想居然这么有缘。我在网游中虚度多少春秋，素以女身闯荡江湖，从来主动告知真我性别，诧异者有之，唾弃者有之，无动于衷者最多，却从未遇上像兄台这般较真之人，可让我一诉衷肠，累得我满腹经纶，如今半数胎死腹中……”

　　“……我听，你说吧。”除了这一行，我还真就打不出其它字句来了。

　　猎手果然开始滔滔不绝了：“别人选择当人妖的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像你说的，想通过女性角色来捞到一点好处吧，毕竟游戏里面，目的跟欲望都可以很直接，先是角色是女的，这就像是第一道鱼饵。有了这个前提，才能吸引大鱼小鱼来咬钩，再重重叠叠撒网，什么照片、语音、视频甚至见面等等，来换取物质上真实或虚拟的利益。”

　　话语刷过去一段，我心想，这是最常见的情况，我就是这样的“人妖”。

　　“还有一些人嘛，原因可能就非常单纯了，比如，觉得游戏里女性的角色好看，或者仅仅是想试试将网游玩成一个角色扮演游戏，这也很好理解对不对？若是这样简单的玩家，他们虽然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真实性别，但一旦混熟，大多也没有刻意隐瞒。反正就是一款游戏嘛，将它当作一个游戏，也就没什么好在乎了，何况仅仅是游戏角色的性别。”

　　“那你呢？你是什么原因？”

　　“我的理由嘛，多少有些特别。这跟我本人的境遇有关。”猎手道，“可能有些隐晦，但你不能要我解释——我玩女号，是为了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

　　看着游戏聊天频道出现的这个答案，我不禁一怔。的确是个言简意赅而又意味深长的回答。

　　一行字的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着某些故事的影像，只是朦朦胧胧，不比雾中的远山清楚。对方已经有言在先，不必追问，我自然只好忍住。

　　只是话题一中断，倒好像再没啥可说的了。猎手又坐了下去，暂时，我们一人一“鱼”，保持沉默直到彼岸在望。

　　看到了岸，猎手又开始兴奋了，他（还是用他吧，尽管角色是女的）重新站起，以指点江山的姿态对我道：“看，那就是青州界了。这个小镇离青州城还是不远的，等到了那里，我领你去找找神匠们订做装备吧。”

　　这个提议我当然是要应好的，一番接触下来，虽然觉得猎手行事颇为独特，但直觉上他对我这级高金多的“菜鸟”倒没有坑蒙拐骗之企图，他主动伸出援手，我乐得接受。

　　只是不想一踏上岸，不消多时，居然在小镇里碰上了一群故人——“花眼”认识的人实在是不多的，说是故人，也不过当初曾有一面之缘罢了。

　　在小镇的酒馆里，甫进去，就看到游戏界面的附近聊天频道里眼熟的名字在说话：

　　“野蛮小面条：不会吧，那个考试全满分不是才刚刚结婚吗？我记得我们还抓过他的老婆呢，他老婆的名字也很有特色来着，叫什么‘老师’啥啥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难道这游戏里还允许多妻的？”

　　满分——我看着这个消息，心居然不由得猛然一跳，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交集了。

　　一边应付着猎手，我继续注意面条那一桌人的附近聊天，幸好，他们始终没有换成私聊去。

　　又一人道：“谁晓得呢，听说他那个花眼老婆删号了。他运气也真好，没花一分钱就把婚离得干脆利落，这次攀上的对象，还是官家的哩。”

　　“官家的？汗，难道是漕运那块的？”

　　“对啊，说不定以后还有的是交道打呢。”

　　之活的话题东拉西扯，但对我来说，真正有用的信息，只有满分即将再婚。

　　百感交集，不太能够一一分辨涌上心头的都是些什么情绪，我只知道，电脑前的我，周身毛孔大张，膨胀得都要爆炸了。

　　（27）、

　　我并不认为自己对“考试全满分”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堪称阴毒，较我可是更进了一步。我玩网络的情感钓鱼游戏，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满分却是自动自发得以侮辱他人为最后的目的——不幸这个“他人”阴差阳错得应到了我身上。

　　满分闪电再婚的消息让我愤怒，负面情感的本能反应赢得了对理智的胜利，我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孤独猎手，主动得跟野蛮小面条搭上了话：“你们说的是考试全满分么？他要结婚了？你们知道在哪里跟什么时候么？”

　　野蛮小面条发来一个瞪视的表情，口气大惊小怪：“咦？水妖在跟我们说话？级别好高哦，怎么以前从来没遇到过？”

　　我一怔，马上想起最初碰到小面条时候，她曾经提起过之所以做了山贼，全是被水妖所逼迫，欲当河盗而不可得。

　　一伙河盗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对我这个水妖自然没有太多善意。

　　意外得，猎手出面给我解围了，他一句话说清情况，消除误解，并自作证人：“呵呵，他这是买的号，来陪我玩的，这号级别最高，很适合他那样的懒鬼。”

　　小面条等似乎立刻信以为真，纷纷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围聚上来，话题骤然就变成了“买了多少钱？”“你以前玩过没有？”这一类。

　　从对话里，我实在判断不出孤独猎手是否认识野蛮小面条这些人，看他们的聊天自然而然，随意拉扯些游戏里的八卦，颇像长途火车上拉郎配的聊天方式。

　　不过幸好得猎手的相助，我顺利得到了需要的信息：满分结婚的时间与地点。

　　临告别前，野蛮小面条还兴致勃勃得告诉我与猎手，他们也打算去观礼，凑个热闹，毕竟是本游戏服务区内第一桩官民联姻，届时的婚礼一定声势浩大，豪华铺张，据说甚至连GM也会参加，到时候若是有缘，还能够再次见面。

　　我敷衍之后暗笑，何须等到那时，刚刚回归，就得蒙小面条告知满分的消息，这若不叫缘分，还有什么能叫缘分？

　　待小面条等人离开之后，猎手领着我在小镇里绕了一圈，他让我买了些NPC店出售的装备，让晴空万里多少有了遮掩，不至于像真理一般赤裸，又嘱咐我将多余的银钱存入镇上的钱庄，等到青州城有需要时再行取出。

　　一切万事大吉之后，猎手雇来了马车，顺理成章得叫我上车。

　　“上车？”我有些茫然，怎么觉得事情的主导权突然彻底倾倒在了猎手身上？

　　猎手却仿佛比我更加纳闷：“啊，不搭乘交通工具，你打算走路去冀州么？虽然说是游戏，但花的总是人的时间嘛。”

　　我一时间还给他弄绕了，数秒后才反应过来：“不，我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去？”

　　“自然的，”回答天经地义，“难道你认为我不会跟你一起去吗？”

　　“但这事，好像与你无关啊。”

　　猎手的回答更是振振有词：“与我有没有关当然是由我说了算数的，你说对不对？”

　　……好吧，就算对吧。不管怎么说，我看清了眼前的情况是我根本不可能拒绝得了眼前这位猎手大人。

　　待得上了马车，游戏界面开始无聊起来，缩在狭小空间中的两个角色不能免俗得只好聊天，即便是其实并不打算跟其他人物再有什么关联的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生拉硬扯些话题。

　　猎手的话题离不开游戏，他倒很是尽责，趁这段时间里给我恶补些游戏里的常识。他说，江河天下这个游戏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此游戏，根本就是个天马行空想象力的大杂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你也看到了，居然还有炒地皮的玩法——不过，最吸引人的，大概还是它所谓的不可确定元素吧，它有不少地方，与普通网游的玩法大相径庭，且绝不出现在官网提示上，全靠玩家自己去摸索。

　　我半耳进半耳出，等到猎手说得差不多了，话音落下时，我插进一句问话：“你干嘛要叫这个名字呢？”

　　并不是对猎手的名字特别好奇，因着我的心思大半还在满分身上，想起满分当初对我的身份起疑，是为我那纯粹恶作剧心态而起的名字，这才对猎手有顺口的一问。

　　很简单的问题，我以为会得到诸如“随便取的啊”这样的回答，不想，他却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心是孤独的猎手》，这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不自觉得摇头，然后才想到对方看不到。

　　“没有。是一本什么书呢？”

　　“小说，美国的。”滔滔不绝的猎手突然卡壳，偏我不识趣，穷追不舍得问：“讲什么的呢？”

　　猎手打出来一个笑脸，并没有马上回答。

　　想想，也许是这个让我心里倏然一动的笑，让我在接下来的游戏生涯里更快更容易得接受了孤独猎手这个角色吧。

　　（28）、

　　后来，因为好奇的关系，我将那本《心是孤独的猎手》找来看了一看。很文艺的小说，老实说，以我的水平实在不怎么看得明白，只觉得书里的情节多少有些荒唐，里面的人物飘飘忽忽的，不是我可以理解明白的。

　　只是，阅读的时候，似乎从书里蔓延出来的一股忧伤与绝望，却从书页中扑面而来。

　　我知道自己被触动了，只不过，不晓得是因为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人物，还是因为在游戏里猎手跟我讲起这小说时打出的一句话：你以为能了解你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懂你；而你以为你了解的人，也许仅仅是你的错觉。

　　好吧，这话的确引起我的共鸣了。我不得不想起我的死党，也不得不无奈得想到这么个事实——到底我了解他多少，而他又了解我多少呢？我们彼此很熟悉，表面上看也是无话不谈，若说最好的朋友，毫无疑义就是对方。可是，我心中藏得最深的秘密，与他相关的秘密，他不知道吧……可能一生都不知道吧。

　　这样，算是互相了解么？还是说，也是一种自以为了解的错觉？

　　游戏里，猎手似乎也不愿多谈这方面的话题，他很快根据情势绕开，重新谈起了游戏。不到天黑时分，我们就进入了青州城的界内。

　　从青州城到满分结婚地的翼州，照游戏时间计算，车程还有三天三夜，为了赶上趟，猎手建议不在青州做停留了，直接上路，我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顺带说明一下，这个游戏里不知为何引起了年月日以及白天黑夜的时间概念，以每四小时为一天计算，此设置并非虚设。除了特殊的日子有特殊的活动之外，到了晚上，城里的店铺要关门，治安度要下降，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则原本城内的非PK区域会转变为可PK区域，非常讨厌。

　　连城里都如此，可想而知，赶夜路也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我跟猎手赶了三个晚上的夜路（当然都是游戏时间了），其间经历不容赘述，足以写成一部历险记就是了。到达翼州，是第四天晚上，一进城，顿时被城内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所慑。

　　翼州是游戏里皇家的大本营——没忘记吧，这个游戏破天荒得有官府，官府的最高层当然就是皇室了，所以在九大州中，最为繁华热闹。“花眼”的有生之年，还从未踏足过这里，现在倒是可以开开眼界了。

　　不得不承认，游戏设计的城市非常有特色，其中还有各种各样以摊档形式出现的小游戏，连号称来过很多次的猎手，在给我介绍城中奇景的同时，也在频频感叹创意的别出心裁以及美工的精美。

　　出乎我意料的是，考试全满分的婚礼，像是全服盛事，居然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看附近频道的聊天，竟有不少人也是跟我们一样，专程来此参加婚礼的……

　　震惊之后，我不禁有些疑惑，怎么短短一段时间，考试全满分名扬服务器了？然即便如此，也没道理吸引这么多号人来看热闹啊。

　　显然，身为游戏熟手的猎手也不解，经他的打听，我才晓得，原来这场婚礼的人气之所以旺盛，是因为，这是自游戏开服以来，第一次由玩家角色与NPC角色联姻的婚礼。

　　玩家角色与NPC角色的联姻？当猎手打出这行字的时候我以为我看花了眼，多眨了两下眼皮之后，一手撑着要脱臼的下巴一手来打字：“什么意思？这游戏里还允许跟NPC结婚？”

　　在猎手一番煞费苦心的解释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却是这个游戏里，与众不同的有皇室一族，这一族有点像是公司内部的监事会，不纯粹是NPC摆设，由上线的GM轮流扮演。而这里面还有个好玩的设定，就是每隔一段时间，皇族的公主会出来向民间招驸马，这个活动当然仅限于男性角色的玩家参加了。不过开服至今，除了满分，还尚未有哪个角色能过五关斩六将而成为皇族公主的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