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苍兰————悠冥炫天[四][END]

第66章
长久的沉默，寂静得仿佛连一丝流水的声音都如此细致。
"对不起..."收起刚才的强势，希菲尔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窥伺着克里斯的反应，"对不起，我说的太过分了..."
从巨大打击中回神的克里斯温和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你并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她并没有说错，一直将自己重重束缚在黑暗中的人，正是他自己...
希奥特鲁，挣脱命运的束缚...如果说自己的名字是母亲的一种期盼的话，那么她的用意一定不是让别人来干涉这件事，而是她的儿子，他自己亲自体会并完成。
为什么自己过去一直都没有发现呢？直到现在才番然醒悟...
"为什么是我..."启唇轻吐着这几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错愕后又再度生气的表情，温和地笑笑，"从前如果遇到了什么打击，我一定会想这句话..."
"你，你，你！"希菲尔颤抖着伸出手指直指他，脸色铁青，看来气得不轻，"你这家伙居然无聊到这种程度！你以为自己是下午两点的三流电视剧的悲情女主角啊！竟然将我们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没扑上来掐他脖子已经是最大的忍让了，"我说大哥啊！如果你抱怨上几百次事实就会改变的话那么您尽管去我绝对不拦你！但是你抱怨了又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个人就是你！你逃避个头啊！你嫌自己时间太多是不是？有空闲悲哀过去你不会将目光放到未来上去啊！"
一席话让克里斯不由地有些后悔。自己从一出生就扎根在「伽鲁威尔」，在这里没有一个是和自己相同特质、命运的人，因此他刚才又在不经意间踩到了地雷。
生活在「维滋亚」世界的「路奈」之民由于血统的缘故，较之人类的寿命都要短一些，而其中拥有最纯净血统的乌鲁尔特氏族，更是没有一个能活过30年...
而他，虽然会受影响，但毕竟不需要直接用自己的生命去支撑七个世界的平衡，况且还有母亲为他设下的封印，生命流逝的速度当然比同族人要慢上不止一点点...难怪小菲要生气，自己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诊视过这让人嫉妒的生活。
定睛看着陷入懊悔失神状态的克里斯，希菲尔无力地闭上眼摇头，轻声地喃呢着："受不了...果然和小璃说的一样..."
克里斯忽然屈膝跪坐在草地上，苦恼地抱着头，希菲尔吓得一个飞步上前，却听见沉闷却又自暴自弃的声音："太肮脏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脏...根本没法和你们相比...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里...又不想回去承担责任，又没有什么贡献..."也许是对眼前率性的少女放下了芥蒂，克里斯一股脑地将自己从未透露出来过的真实想法如实地倾泻出！
"给我住口！"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紧，克里斯被迫抬头！还来不及切换的表情在看见那近在咫尺，近乎愤怒和嗜血的眼神时，内心顿时有种恐惧油然而生！"你居然觉得自己脏！你居然这么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再那愤恨狰狞的表情下，克里斯清楚地看到了快要哭泣的灵魂。
重重地甩开他，伸出两只洁白纤细的手摊在他的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手。"
"手？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收回手放在自己的眼前，神色冰冷得仿佛是从未融化的坚冰，"你知道上面都是什么吗？血！全是血！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数以万记的生命都消失在它的身上！血腥味浓得洗掉一层皮都去不了！"克里斯一阵耳鸣，嘴张大了都闭不上。
一声冷厉的嗤笑配上鄙夷的眼神："你肮脏？我们很干净？这一千五百年来乌鲁尔特氏族中谁的手上没沾过血？就只有你！你居然羡慕我们！？"
"怎么...回事..."因太过震惊而无法凝聚起的思绪，止不住颤抖地发问。
"你知道我是谁。我是第一百零九任冥王的代理人，在七百年后我们一族被人类毁灭之后，沧平界最后一个由乌鲁尔特氏族的人继承灵魂的管理者。除了创世神艾尔·多拉，就数我和涅卡萨尔的权限最大。"秀气可爱的脸旁上展现的，是让人心碎的悲哀的笑容，"换言之，也就是...最肮脏的一个..."
"你知道‘神'的工作是什么吗？"没等克里斯回答，飘渺的声音自顾自地承接下去，眼神却已经涣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维持光与暗的平衡...可是...要怎么维持呢..."原本应该是活泼欢快的微笑此刻却是凄厉而悲哀，"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杀人，毁灭一切阻碍的事物...而且是，不着痕迹..."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是克里斯觉得自己仿佛正处在比寒冬更胜的地域，从里到外冰冷透顶。
"火山，地震，洪水，冰雹...或是有我出面干脆地解决掉可能产生影响的人..."摊开的双手猛地握紧成拳，牢牢地抵在额头！"神的子孙...神的代理人...呵！多动听的称谓！可我们所做的事情呢！刽子手！杀人魔！连魔物这样的称呼都便宜了我们啊！"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历史由这个世界的使用者自己去书写好了！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改造成怎样就改造成怎样！为什么非要在背后暗中操作！为什么我一定要像装修工人一样，这里缺了就补上一块！那里多了就挫掉它！非要是一个圆球吗？它的形状由他自己决定不就好了！要我们操什么心啊！"
愤恨地抬头仰着天，字字铿锵："艾尔·多拉！你的职责只是创造这一切，接下来的事情根本就再与你无关！为什么还要再干涉！再好的原著，就算被导演改编成了三流的电视剧！你这个作者也已经没有发言的必要了！高高在上的你觉得玩弄弱小的生命很有趣吗！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答我！"
深深的厌弃！"为什么要有神！为什么一定要让人崇拜神！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神的存在又为世界带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么又为什么要存在！"
惊骇，这是克里斯的第一反应。艾尔·多拉，古语就意为创世之人...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然会如此坚定的质疑与不满，让他惊讶，让他钦佩。没有人胆敢忤逆创世神的意志，至少过去和现在没有，但是这样看来，未来，会有一个。
同情，这是他第二个想法。明明不想这么做，明明痛恨自己的身份，却还是被命运推到了最前方，一路自血腥中走来...太残酷了...
"这不是你的错..."哑着嗓子，克里斯流露着悲哀，望着那坐在地上，几乎要将脑袋埋到膝盖里去的身影。
"不是？"克里斯原本以为她会哭，然而抬起的头却没有一丝水气，眼神犀利而明亮，"这么多生命就这么莫名奇妙地消失在我的手中...就算别人用种种理由帮我开脱，我自己也无法轻易介怀。"
"你知道吗？"双手撑在身侧，希菲尔失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每次一个任务结束后，我就会动用力量回到过去，看看历史来使自己的心情好受一点，但是虽然马上又可以回去平常的自己，但有些事情却是无法挽回的...就像刚才，我才毁灭掉一座城市..."
"你在自残！？"克里斯顿时动了肝火，自己也不知道干吗那么生气！"使用力量是要发动混沌的！那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啊！"
勾起唇角不在乎地笑笑："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祭奠那些死去的生灵，不论是人类，还是魔族。"
自由翱翔的飞鸟...到底，翅膀还是被禁锢着，被束缚在一座名为"神"的雪山上，但是...
"你的心已经自由了..."克里斯眼中充满了柔和的微笑，如水般温柔的笑容，"你厌恶自己的职责吗？"
希菲尔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才从那勾魂的笑靥中回神，眼神深邃而幽暗："我讨厌...很讨厌...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神，总有一天，我会..."
克里斯迅速地捂上她的嘴！"不要说，不要说出来！会被听见的！"弑神...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这两饱含仇恨的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是害怕神会听见，而是担心它会为她带来麻烦。
直到快缺氧断气，克里斯终于将手歉意地放下，看着希菲尔不住的急喘，平静地问道："这件事情，精灵们都知道吗？"
"不，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希菲尔深呼吸了一口，"西尔芙他们...对我而言都是亲人啊，我怎么可以连累他们，还是让他们不知道的好。"
"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吧？你...打算将七个世界一起引向浩劫吗？"
"浩劫？"希菲尔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会将这个世界带往怎样的道路，但是有一点！"自信地昂着头，眼中是让人情不自禁信服的流彩，"或许那个世界让人怨声载道，又或许是谁在奴役谁，但是，那绝对不再是神在背后操纵的世界！"
"如果说我存在的目的只是毁灭的话，那么就让这个世界所谓的律法和我一起毁灭！"
那自傲自信的表情，那坚定的眼神，都是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你已经决定了吗？"
"自己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事情，没必要后悔吧？"理所当然地说着。
克里斯欣慰地笑着，"幸好，决定未来的人是你..."这样子，也没什么可担心了吧...
双手合十，灵动的眼四处转悠地寻找着什么："对了！小璃呢？小璃不在吗？那家伙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还在你身边啊？他不在吗？"
克里斯暗暗惊讶，"不，今天他不在..."
"什么啊！让我白高兴一场！"嘟哝着嘴，脑袋里灵光一闪，"对了对了！你知道吗？我透露一个独家消息给你哦！小璃他呀，冬天抱着很舒服很暖和哦！这种天气最适合了！"
什么！！克里斯下巴快脱臼了！
"你去拜托他看看！让他用原形让你抱在身边取暖，真的很舒~服哦！飒津那混蛋不肯让我抱，小璃我也是求了好久的！不过你的话说不定会通融哦！"
取暖...克里斯额头冷汗滑落，如果自己真的去这么跟他说的话，或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和精灵他们很熟啊..."居然这种要求都会满足你...
"不是跟你说了嘛！他们不仅是我的老师，朋友，更是我的家人啊！"一副"你这家伙听力有问题"的表情。
"就那些硬绑绑的人？"他曾经见过风之护法西尔芙，还见过火之御主，每一个都是神色冷漠到了极点。
"什么硬绑绑的人啊！"希菲尔又开始冷眼相对，"他们...其实都很有性格啦！他们也有心也有情感啊！都是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的，逼得他们必须要在人面前好象脸上刷过糨糊一样！什么精灵必须刻板而庄重，塞琉西斯必须不羁和散漫！谁这么规定的呀！为什么要让他们违背真实的感情啊！混蛋！"
今天...还真是意外连连，"我有些明白了呢，为什么他们都会心甘情愿地侍奉你，因为你是真的了解他们..."
"不是侍奉！我不是他们的主人！"食指敲击着嘴唇，眼神中是不满，"我才不要他们‘殿下'长‘殿下'短的叫我！烦都烦死了！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用敬语，说话听得懂不就好了嘛！"
克里斯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很久了，他都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实在很有趣，"真看不出来，你才刚刚继任的样子，就把他们全部都收服了啊。"
希菲尔表情忽然凝滞，连带着克里斯也停止了笑声。
"不是‘刚刚继任'...我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了..."
克里斯大惊！一般来说继承灵魂的人要到十五岁力量才觉醒！十年...难道她...是超级娃娃脸？
"你看什么看啊！"希菲尔怒吼，那古怪的视线实在让人受不了！"我今年才十五岁而已！你那什么眼神啊！"
瞥了一眼克里斯惊异的眼神，"十年前，胸口被那些追杀我的人捅了一剑，然后又说了些刺激我的话，一怒之下力量觉醒顺便铲平了一座山罢了。然后就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喽！"神色居然是静如死水，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
淡定地望着那急欲寻求答案的脸孔："因为，帮我取名字的那个人死了。"
"取名字的人？你的说法很奇怪。"
沉默了半晌，希菲尔笑笑，坐在他的身边，手指开始不安分地玩着枯草："帮我取名字的人不是父母亲，而是，一个人类。"
"人类？"
闭上眼，只留下苦涩的微笑，仿佛回忆着那不愿再回首的往事："是的，人类...一个，背叛了我所有信任的人类..."
抬起头，含笑的眼眸望着他："呐呐！希奥知道吧？我们一族取名的习俗？"
"嗯...族里的孩子在出生一个月后才会回到父母身边，给予名字，在此之前一直都由祭司养育在神殿之中。"
"BINGO！答对！"打了个响指，希菲尔开始在草地上舒展手脚，"我的母亲...她拥有的能力是预知未来，所以她早就知道，我回到父母身边的那一天，就是我们一族走向毁灭的时刻...但她也同时看到，将来会有一个人类，赋予我一个她和父亲都认同的名字，所以我直到那之前，都没有名字..."
明明是让人伤心欲绝的话题，然而那一直挂着恬淡微笑的神情，让克里斯看得莫名的心痛。
"啊！有兴趣听个故事吗？好象不会太长哦！"传递来一个明丽的笑容，希菲尔不等回答地开始淡淡地诉说，真的如同...在讲故事，在讲别人的故事...
"从前神和人类的帝王相爱，于是有了一些能力超越常人，拥有金色眼眸的族群。那些人代替被封印的祖先，默默地背负起支撑世界平衡的责任。在那个族群诞生之初，他们和人类立下契约--当人类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选择静静地被毁灭，但与此同时，人类要自己承担起一切后果。契约成立后，他们便选择了一片僻静的森林，过着平静的生活。一千五百年过去了，人类早已忘却了当初的誓约，对那一群人的恐惧、憎恶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六个过去由他们祖先之一--那个人类帝王所建立的国家一齐揭杆而起，立下盟约，打着清剿恶魔的旗号，突破结界一个不留地将他们全部消灭。而那群人，却恪守着契约，连反抗都没有...或许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死在自己远房亲戚手上的那一天，总会来的。"
"然而就在那场战争的前一个月，族里诞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生来没有任何力量，而且她的头发的颜色，是月光一样的蓝色。这对于那一族而言，这孩子的体内寄宿着那位被封印的神的一半灵魂，在十五年后，她将继任神的位置，管理着整个世界。孩子有一个年长她六岁的哥哥，当她降生的那一天，这个男孩子高兴地手舞足蹈，抓着一个人就对他说‘我有妹妹了！'好象傻瓜一样..."遥远的幸福时光，在那淡然的脸上一缕缕地飘溢而出，"在人类的联军攻近来之前，孩子的父母将他们送到了村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当怀抱着婴儿的男孩子醒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漫天的霞彩，还有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村子。一切都结束了，该死的，一个都没有活。"
停顿的瞬间，克里斯眼中开始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以及，同情和怜悯。
"在他迷茫哀悼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两个孩子的面前，他对那个男孩伸出手，表示愿意庇护他们。虽然知道那个男人不安好心，但是为了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考虑，为了让她有一个可以安心成长的地方，他还是同意和那个男人走。然后，在一幢终年不见阳光却又富丽堂皇的宅子中，他看见了许多村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