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的盲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周煜看着手机发愣,这是隔云一雁第一次主动挂他电话,而且是用这种不礼貌的方式。
隔云一雁心情很不好——这是周煜在短暂的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吗?
周煜没有想到隔云一雁会表现出明显的……怒气?周煜不确定,隔云一雁的情绪他无法准备捕捉,更无从分析。他只知道隔云一雁的情绪出现了少有的波动,不过是负面。
周煜不认为隔云一雁是小心眼的人,也不认为他和隔云一雁之间的感情稀薄到连一个失误都无法容忍,所以他觉得隔云一雁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时失口而生气,自己也道歉了,那他更不应该这样仓促地挂掉自己的电话,仿佛和自己多说一句都会恶心得想吐。
周煜知道自己这样想相当没有道理,几乎是毫无凭据地在狂妄揣测,只是周煜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路往这样一个不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周煜有些不快。
隔云一雁的电话刚挂上不久,另外一支手机也响起来。周煜拿来看一眼,是陈翰的。
周煜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态恢复到平常状态,这才接起了电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因为让铃声响了比较久,所以周煜礼貌性地表达了歉意。
“哦,没事!”陈翰随口应了一声,“重光,你现在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你?”
“啊?”
“游戏啊!”
“哦。”
周煜明白了陈翰所谓“找不到你”是在游戏里,说到游戏周煜的情绪就不太高涨,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保持了语态的平稳,虽然语调听起来不是特别积极,但起码不失礼:“我在泯忧村,有事吗?”
“泯忧村?!”陈翰惊叫出来,“雪山泯忧村?你怎么去的?!”
“嗯?”周煜没明白,“坐旅行者马车。”
陈翰的语调变得很奇怪,像是被扭曲的麻花一样:“坐旅行者马车?”
“是啊。”周煜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甚至补充了一句,“用传送阵也可以。”
“……”陈翰沉默片刻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鬼叫:“重光!你知不知道泯忧村是什么地方?是修真村啊!你知不知道修真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整个中国第一隐藏职业是什么?是修真,是修真!”
周煜无动于衷:“那又如何?”
陈翰此刻已经快喷血了:“什么是隐藏职业?就是迄今没有人能得到的职业!你居然去了泯忧村?你知不知道索兰地图上是找不到泯忧村的吗?!你居然说你坐旅行者马车?你没搞错吧,旅行者马车是无法到达隐藏地点的!”
周煜沉默。
周煜确实不知道这些,他对索兰Online了解得很少,少到甚至连某些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懂,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爱好游戏的人,如果这不是一款全拟真的游戏,如果不是只有在这款游戏里才能见到隔云一雁,周煜根本不会去玩它。
地图上无法找到的村子?隐藏的村子?
那么自己是如何去的?
周煜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去特别思考,因为引导他去泯忧村的是隔云一雁——这个一手创立索兰世界的神子。
不是游戏
结束了和陈翰的通话,周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本已经不打算上线的他,在犹豫之后还是躺入了游戏舱。
火霄在之前他打坐的那间屋子里上线,游戏里已经是傍晚,火霄没有打算继续打坐,他想去先去找隔云一雁,但是当他打开好友列表的时候却发现隔云一雁的头像是灰色的不在线状态。火霄很惊奇,因为他从没见隔云一雁下线过——起码火霄在线时候隔云一雁也总是在线的。
火霄想了想,在游戏里给隔云一雁打了一个电话,但当轻快的彩铃过去,移动通信系统设定好的甜美女声传来,火霄确认了一件事:他被隔云一雁拒接电话了。
现在火霄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他本想当面和隔云一雁说点什么,道歉、解释或者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他和隔云一雁之间第一次出现矛盾,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特别是听陈翰说了那些事情之后,火霄认为自己更有必要和隔云一雁沟通一下。
同为索兰Online这么一款跨时代游戏的创造者,火霄连游戏的基本常识都不懂,火霄突然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了解隔云一雁,不了解他的想法,更不了解他的各方面私人情况,甚至连他们共同创造的新事物都不了解。
想到这里,火霄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愧疚。
火霄拥有很多好品质,其中一样正是知错就改,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话给隔云一雁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时——火霄不太想使用“伤害”如此尖锐的词——火霄认为自己需要去弥补。然而,一直给人感觉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的隔云一雁现在却消失了,空荡荡的感觉啃噬着火霄的心,他进入了一种焦躁的状态。
火霄愈发意识到自己对隔云一雁了解得太少了,一旦失去了电话和游戏这两个平台,他就再也无法找到隔云一雁,简直就像隔云一雁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隔云……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火霄自言自语地低喃,却不想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煜。”
火霄一惊,尚未完全转身已经叫出了那个名字:“隔云!”
不知何时,隔云一雁已经站在火霄身后,那双墨蓝的眸子因为夕阳的余晖而呈现出奇异的翠绿色,在火霄转过身的时候,这双眸子转动了一下,让这张失去微笑的面容显得有些生冷。
火霄心下一个咯噔,忍不住上前一步,却放轻了声音说:“隔云,刚才很对不起,我……”
火霄一下子说不出下文,诸多感情在心里散乱着,让他无法在仓促间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隔云的瞳仁晃过光芒,但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火霄,似乎在等待他接着往下说。
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一下,火霄在心中默默地整理自己想说的话,他再次上前一步,这让他与隔云一雁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注视着隔云一雁那双深邃而透着冷峻的墨蓝眼睛,火霄开口了:“隔云,我很抱歉我不假思索地说出那样的话,我想我应该能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世界对你的重要性,可是我却没能去更好的了解。隔云,如果你生气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最起码,你能给我一个去了解的机会。隔云,我将你当作我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最为重视的朋友,我很珍惜我们的友谊。”
火霄诚恳地说。
“请相信我。”
火霄凝视着隔云一雁,不想放过隔云一雁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隔云一雁沉默着,一格格转动的瞳仁似乎代表了他内心的活动轨迹。
周围安静的气氛让火霄感到了压抑,他期待隔云一雁的开口,但又怕隔云一雁的开口会带来令他失望的答复。
火霄试图让自己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也为了说服隔云一雁,他说道:“隔云,你有想过吗你对我来说太过飘忽了……除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号码和这个虚拟的网络游戏平台,我在现实中根本无从与你接触。像刚才,你没有上线,也没有接我电话,那一刻你对于我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这让我感到恐慌,仿佛你就是我的一场梦,一旦睡醒就会烟消云散!”
火霄察觉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他吸气让自己放松。火霄不避讳对隔云一雁说出心里话,但他不习惯在隔云一雁面前露出如此剧烈的情感,或许这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但更重要的是,火霄知道不论自己表露出多么强烈的情绪,都无法得到隔云一雁同等的回应。
“煜……”
隔云一雁终于开口了,火霄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
“如你所愿,我们谈谈吧。”
两个人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下,看着面无表情的隔云一雁,火霄竟有一点紧张,火霄暗嘲隔云一雁果然是自己的克星,要知道他和国家元首谈判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隔云一雁在桌子上伸出右手,火霄正在疑惑,就看到隔云一雁五指轻握,一个茶壶就出现在他手上,又见隔云一雁将茶壶举到火霄面前,竟是往下倒水。茶水从壶口流出,随着茶水的倾落,桌子上一个茶杯慢慢成型,而那茶杯的位子正正好接住了茶水,一滴不洒。随后隔云一雁又用同样的方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隔云一雁放下茶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来,喝茶。”
火霄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虽然理论上在游戏里任何东西都可以虚拟,但这……
隔云一雁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虚拟的力量。”
火霄看着隔云一雁,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隔云一雁半垂着眉目,目光落在茶杯上,他没有看火霄,火宵也无法看穿他的心情。
隔云一雁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在虚拟里的世界里,我可以创造出任何东西,包括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
火霄眼皮一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隔云一雁,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然而隔云一雁没有将任何情绪表露在面孔上,他动作优雅地放下茶杯,随后抬起眼,只可惜火霄无法从这双波澜不惊的蓝眸里捕捉到任何信息。
“如你所想,我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地球人。你要用索兰人来称呼我也可以,正如你们称呼亚特兰蒂斯人一样。”隔云一雁的口吻居然还是淡淡的,仿佛他在说的是一些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无意义的事情,“我们索兰人虽然外貌和你们很相似,不过我们的发声器官和听力器官和地球人有差别,用你们地球人的标准衡量的话,我们可以发出和接听超声波,所以我们的某些语言无法用你们的语言进行表述。如果不好理解的话,你可以想像海豚。”
火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正是这个原因才有了之前隔云一雁说他的名字无法用这里的语言来表达吧。
隔云一雁又抿了一口茶,似乎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他感到了口渴。他继续说:“‘索兰’——这个词勉强用音译的话是这么念的——在我们的语言里代表了‘母亲’,或者说是‘父亲’‘母体’‘孕育生命的人’,深一层的意思就是‘祖国’‘故乡’。索兰这个世界已经消亡了,而现在我们所在这个这个虚拟世界,是我根据你们地球人的历史、文化、习俗进行改造过的类比世界……勉强,算是寄托吧……”
隔云一雁的语气往下沉了沉,他的眼帘也随之垂下,掩去了缓缓转动的瞳仁。
对祖国的寄托……
火霄心下微惊,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正如自己不允许他人侮辱自己的祖国一样,隔云一雁同样不会高兴别人看轻他的故乡——哪怕这个故乡已经消亡,只剩下一个虚拟的世界,但正因为这个虚拟的世界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唯一的寄托,这个虚拟世界也就愈发得重要,不容忽视。
“抱歉……隔云,我真的很抱歉。”火霄再一次道歉,如果说之前他更多地是出于维护一段难得的友情而道歉,那么现在他是真正意识到他的错误了。
隔云一雁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我父亲说……”
“你父亲?”火霄惊讶地插嘴。
“是的,我父亲。”
“可是令尊……”火霄记得《索兰史》的扉页上写着“我逝去的父母”,隔云一雁的父母难道不是……
隔云一雁抿抿唇角,低声道:“虚拟的世界,我可以创造一切。”
“……抱歉。”
“没有关系。”隔云一雁平静地回答,他的神情里看不出太多悲伤的成分,或许一个失去实体的存在让他的丧父之情得到了安慰。他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刚才,我父亲告诉我,我为你产生了奇怪的情绪波动。”
“嗯?”
隔云一雁仿佛没有看到火霄的惊讶,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们这种人,理论上是不会有超越理性的感情波动的。不过刚才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有了一种很不妥当的感觉,像是一台电脑的一部分数据在崩溃一样。我以为我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父亲告诉我,这种感觉叫‘失望’和‘恼怒’,这代表着你对我很重要,或者说,我很看重你我之间的感情。”
听着隔云一雁说话,火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过隔云一雁的话让他感到由衷的喜悦,起码他现在明白,这段友情并非只是他在一头热。
隔云一雁说:“我从未拥有过类似的相关信息,我觉得很混乱,所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并不想接电话。而后我父亲帮助我分析我情绪波动的原因,他说,因为这个世界是你和我一起创造的,从无到有,一步步走来,你帮我做了很多,你是最接近我的人。而你也看了《索兰史》,虽然那本书并非真正的索兰历史,甚至可以说它和真正的索兰史并没有太多的相同,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认真阅读了,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你与其它人是不同的。我觉得你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意义,可是你没有,所以我‘失望’了,又因为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所以我‘恼怒’了。”
火霄低下了脑袋:“抱歉……”
“我父亲又说,因为你道歉了,所以我应该原谅你,毕竟你是地球人,就算较其他人与我更加亲近一些,也不可能了解我的想法。”
隔云一雁一板一眼地说着这些话,火霄觉得隔云一雁已经愿意原谅自己了,自己的心情应该完全放松才对,但为什么却比刚才还要沉重了?
“还有修真这件事。”隔云一雁虽然看着火霄,但并没有因为火霄明显低沉的情绪而停止自己的表述,他按照之前所整理好的逻辑说着自己认为有必要说的话,“我曾经对你说过,修真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我不确定是否真的可以成仙——亦或者,我觉得你们口中的‘神’‘仙’也不过比地球人更高一点的生命体罢了。但总而言之,修真是存在的,而且是可以通过虚拟游戏作用于真实肉体的修炼。”
火霄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出声:“作用于真实肉体?!”
“是的。”隔云一雁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所谓的修真,除开对于肉体的锤炼,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作用于精神。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达到操纵他人,或者低级一点,隔空取物z这类的效果,但起码能让你的大脑得到一定程度的开放。”
“这就是你关心我修真进度的理由?”火霄不知怎么的有点开心又有点沮丧。
“是的,你们的修真法我无法使用,所以我想让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