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亮。是真的一亮。模糊黝黑的结界里面,竟然不知道从哪里降下来一束光。
光里,小女孩敲着铃当,笑嘻嘻地走过来。
是幻影么?
小女孩的手腕上,绕着一根红绳。
红绳的后面牵着一个人。
他眼上蒙着黑布,似乎是看不清东西。然而肤光如雪,发如流水,慢慢行走,似乎抖落了一身清辉。
我忽然打了个冷颤。
那身体,那脸颊,那下巴,那清辉。
那肤色,那鼻梁,那手腕,那额头。
“……现在不在孟殿,你为什么还是这样的形容?”我柔声问,好像痴了一样。
他向我望来,然后又微微垂下头。略微张开嘴唇开始说话的样子,俊俏到整个人间都凝铸无言。
“我一直在黑暗中,忽然见到阳光,竟然致盲。”他说。
文不对题。
但是,他的声音,就像风里面的玉石,彼此相击。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个声音,这个面容。
莫说一片黑布遮眼,就算挫骨扬灰,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忘记!
“二哥!!!”
顾不得身后,张禽和于阗会有什么反应。我冲过去,跪在他脚下,哇哇哭了出来。
“二哥,有人控制我的身体……有人控制我的宿命……有人控制我的情感……呜呜二哥,我要怎么办……”
我的泪水沾湿了他褴褛的袍子。
他的手在我发上轻轻抚摩。
“他不是你二哥。”小女孩敲一敲铃当,长叹息,扯扯我的衣裳。
“怎会,他是张楚,是我二哥。”
“他是孟君。”
“不,”我固执至死,“他是张楚。我的二哥张楚。”
“他不是!”小女孩的声音,竟然挟威带怒。
我一震,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也正看住我。我一接触,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似乎有漫天浪卷云飞,涛声如雷——是,是观沧海?竟然也是观沧海?却比我的要高深宽阔出不知几何。如果说我是一滴水珠,那么她便是整个海洋……或者整个宇宙,整个星空。
我被卷在沧海里面,许久才得以逃出。
手里还抱着孟君或者张楚的身体。似抱着一块浮木。
我仰头问,“你是孟君,还是张楚?”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
嘴角有好看的忧郁。
“他是孟君,还是张楚?”我转身问张禽和于阗。
他们仍然动弹不得,和元素的力量胶着。他们不能说话,不能呐喊,但是我看见,一行泪从张禽的眼角流下来。我也看见,于阗身上,已经汗湿重衣。
“孟君是我的二哥,对不对?张楚没有死,对不对?”我茫然向着四周发问。四周,又有谁能答我?
一片静默。
“孟君不是张楚。”小女孩忽然跳上一座看不见的高台,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孟君就是孟君,不是任何人,明不明白?”她用力敲一下铃当,似乎想要把我敲醒。
但是我醒不来。“不,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现在抱着的躯体,有温度。
我不想放手。
“每个人都由两个部分组成。”小女孩继续敲铃当,铃声霸道如钟,却温柔似水。“——神,还有魂。”
她慢慢解释给我听。“神是一切性情,魂是一切记忆。魂中包含三魂七魄,三魂主生,七魄主死,魂魄两全,才成为人。而神,只是那种令人爱恋的光彩,并不足以独立支撑起一个人的存在。”
我怔怔看着她。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张楚的神,却是孟君的魂。张楚已死,永远在这世间绝迹,因他的魂,已经被投入黄泉水中彻底毁灭。一个人的魂能够自主,不想要凝聚的,自然就会散去。然而一个人的神,却有如浮萍,被人喜欢爱慕了,便能够常留。”
我有点听不懂。谁不想要凝聚?谁又想要常留?
“十多年前,地府遭遇变故,有魔族转生之时,为黄泉之水中的一朵浊浪而大开杀戒。孟君亦在此役力战身死,原本神魂俱该一道湮灭。然而他服过天意丹的,魂魄凝聚,久久不散。终于,张楚来时,他的神便和孟君之魂糅合在了一起,成为新的孟君。——所以,你们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找不到张楚。孟君不是张楚,因张楚的魂魄,已经消散出去,成为万千清风,或宇宙尘埃。瑶池和张陵,甚至于一切仙官神人,又如何拿得出什么东西,来还给你们?除了眼前徒劳神采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