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看着他修复了立柱的路西法,显然是被他不太正常的淡定震撼住了,脸色变了数变,眼中晦涩的情绪更是奔腾汹涌。
尤利尔见状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只会一些幼稚的把戏。”
事后回到光阴圣殿,尤利尔对自己很是鄙视了一番。
自己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能被路西法给推了呢?
被推不算,还被打了,简直就是窝囊废。
而最窝囊的是,他居然没有打回来,看来当时的脑震荡还挺严重的。
就在他一边无语,一边对着自己的脑袋丢着治疗术的时候,他收到了路西法的传信。
那是一封魔法信件。
信中说:“如果我当时吻了你,是不是就不算是幼稚的把戏了呢?”
尤利尔一愣,然后看到了近一页留白后的下文:“可是,那样做实在是太恶心了。”
尤利尔很想回信给他说,你这封信比你宴会上的行为还幼稚!
不过出于理智,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拎着那张信纸,尤利尔倒卧在床上,随即迅速被后脑的激痛刺得弹坐而起。
尤利尔的内心一度是崩溃的。也就是那一次,尤利尔才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时至今日,想起那日的情景,尤利尔还是忍不住苦笑。
路西法知道他爱他。
这真是一件尴尬的事实啊。
第二天的傍晚,尤利尔收到了两份风格迥异的作业。萨麦尔那份,笔迹工整纸面整洁,但很明显,大部分都是用魔法复制出来的;卡麦尔那份倒是每一张都不一样,不一样到连同一页内笔体都不能统一,字迹潦草不堪入目,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发动能天使大军帮他抄的。
尤利尔勾了勾嘴角,连气都懒得生了。虽然十分想让这俩人返工,后来一想,就算那样做了也只是浪费纸张,便将这两份作业丢在办公桌上,展开了他们各自在作业后面附加的小纸条。
卡麦尔的小纸条写的是:殿下,您都懂的。高抬贵手啊,下次不敢了。啊不,是没有下次了!
萨麦尔的小纸条写的是:阿父,我想你了。
尤利尔觉得自己真是败了,居然一个没留意让萨麦尔和卡麦尔玩到了一处。揉了揉跳痛加剧的额角,他抬手将卡麦尔的小纸条挥成了一团辉屑,又拿起萨麦尔的纸条,犹豫了片刻,终是将它折好,收进了储存空间。
这时然德基尔正好来找他。看着办公桌上厚厚的一叠魔法纸,然德基尔清了清嗓子说:“殿下,下次罚他们抄书的时候,记得让他们抄成正反两面,比较省纸。”
尤利尔几分无语地看着然德基尔,提醒他道:“魔法纸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然德基尔正色道:“可以重复利用,也会磨损。”
尤利尔突然觉得,跟然德基尔说这个的自己真是傻透了,便迅速进入了正题,说道:“我要离开天界一段时间,但不想让路西法的人知道。你帮我掩饰一下。”
然德基尔闻言面色一凝,皱眉道:“殿下。您要去哪里?”
尤利尔说:“魔界。”
然德基尔沉默一瞬,问道:“是您自己有事,还是魔界的人让您去的?”
尤利尔心里默默为然德基尔敏锐的直觉点了个赞,说道:“是阿加雷斯拜托我修复鬼域的结界。”
话听到一半,然德基尔便仿佛被呛到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可他依然挣扎着说道:“殿下!阿加雷斯,他的话,早就不可信了。您不是不知道,路西法他……”说到这里,他扶着尤利尔的办公桌,弯下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尤利尔快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抚着他的后背,治愈术缓缓流入他体内。
半晌,然德基尔终于缓过口气来,他立即攀住尤利尔的手腕,急道:“魔界现在局势紧张。在这个节骨眼,阿加雷斯对您提出了一个基本上非您亲自解决不可的要求,您不觉得太可疑了吗?”
尤利尔拍了拍他握得死紧的手,笑道:“我并不打算让他们知道是我亲自去。所以,我才拜托你帮我掩护。魔界的大结界与天界的同样重要,事关这个破碎世界的稳定性,我不能不慎重。况且,这大天使长的位置,我早晚要还给路西法。就是掉进圈套里,也无所谓。”
然德基尔看着他笑容中难以掩抑的倦意,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哀恸。不忍再看他的笑容,然德基尔垂下头,轻声说:“您这是何苦!为什么不能直接对他说,您做的这一切,都无关权势。您只是想留给他一个更好的世界。您为什么总要把苦自己咽了呢?”
听着然德基尔关心则乱的话语,尤利尔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总有人会问他何苦,雷米尔问过、拉贵尔问过、亚列问过、卡麦尔也问过,这回,连一向对他的做法不甚赞同的然德基尔都这样问了。
可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容易回答。
从他出生到现在,六万多年了,不自讨苦吃的日子加起来能有多少?
未成年的时候,主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喜欢他,无论他做得多好,都无法从唯一的父那里得到肯定。对此他并非毫不在意,却从未表露。当时作为他导师的雷米尔便说:“你才多大,何苦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成年后,每天忙于平衡天族和魔族的关系,还得收拾神子在人界弄出来的烂摊子。七重天界忙完,撒旦还有事没事给他添乱,经常将他往魔界请,而且每次都没什么好事,动不动就弄一身的伤。拉贵尔给他治疗的时候,总会说:“你何苦要去管魔界的事,我看撒旦就是不安好心。他身边的贝尔芬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天火降世,三界战乱,大结界崩塌,他不得不放弃家园、牺牲故友,在贫瘠的土地上带领着残存的天族与魔族争夺资源和土地,保护着弱小的人类,在被他们交托信任的同时,谋取着他们的信仰之力。出生在那个动荡年代的亚列对他说:“殿下,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爱,何苦总是想着那些不得已的牺牲和利用?”
主神苏醒,天门重开,可残存下来的九成天族在一夕间丧命,人界无数生灵被献祭。面对着面目依旧的故土,却早已物是人非,用圣灵浇灌生命之树的那一万年,卡麦尔也曾愤然问他:“这新纪元的天族大多都是白眼狼,殿下你何苦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如果时间停止在那一刻,他还没有自请入魔界去救路西斐尔、还没有熟识那个总是对他笑得一脸傻白甜的少年,无论谁来问他这个问题,说:“尤利尔,你心里苦吗?你这又是何苦。”他都可以淡然地回答说:“这些都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也就无所谓何苦。”
那时,他不懂得什么是苦,总觉得遇到过不去的事情,更努力一些,总能跨过去。可能会累一些、痛一些、会多耗费些时间,可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可他最终还是在意了一个人,在意了跟他有关的事。
他尝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甜的果实后,便懂得了什么是苦。
再重新面对“何苦”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学会了一种新的感觉,叫做“无能为力”。
他不能对路西法说出他做的一切都无关权势、他不能说他是想给他留一个更好的世界,他不能说他如此爱他,这百年的光阴,任何一个不够忙碌的瞬间,都会让他开始思念他的样子。
因为命运注定他会消亡。而他对命运,真的无能为力。
伸手擦干了然德基尔眼角的湿润,尤利尔说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只是去一下魔界,又不是去送死。”
然德基尔蓦然想起雷米尔离开天族前,与他告别时的情景。那一天,那个温柔的撒拉弗也是如此擦干他的泪水,对他说:“傻瓜,你哭什么。我只是献祭了力量,又不会死。”
结果雷米尔再没有回来。从那一天起,这世上便只有艾玛兰德,而不再有雷米尔。可然德基尔却从未因此心生怨愤。因为然德基尔知道,他的雷米尔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理想、为了这个世界的明天。
如今,尤利尔殿下也是如此。
尤利尔殿下决定了的事,别人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更加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他想做的事呢?
想到这里,然德基尔抬起头,对尤利尔露出了一个坚定的微笑:“殿下,您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请您一定小心,也一定要早些回来!”
回到光阴圣殿后,尤利尔再次接到了阿加雷斯的传讯,内容自然是催促他早些去魔界帮忙。并且说,席欧乌尔已经对别西卜的打算有所察觉,而他和彼列之间的关系也似有缓和,如今时间就是胜利的关键,实在是耽搁不起。
尤利尔微微一笑,回讯说:“我现在确实走不开。但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一个可靠的人。他是精灵族历史上最天才的结界大师。明天就会到第六狱,你找好人接应。”
隔了好一阵,阿加雷斯才回讯说:“事关魔界的大结界,除了您,我谁都信不着。”
尤利尔便说:“那我就让安格列回去了。但是我确实去不了,你自己搞定吧。”
结果话音未落,就听见阿加雷斯迫不及待的回讯:“是安格列要来?魔神啊,他不是去探索宇宙的奥秘了吗?他什么时候返回我们的世界的?我明天亲自去接他!这真是不可思议,您不是骗我的吧!”
面对阿加雷斯无比兴奋的追问,尤利尔揉了揉跳痛的额角,对阿加雷斯说了个时间地点,便关闭了通讯。
本来他以为还要花一些时间来向阿加雷斯推销安格列,可阿加雷斯居然还记得他这个少年时的朋友,而且就这样轻松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尤利尔心想,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阿加雷斯是真心想让他去搞定鬼域的结界,并不存在什么圈套陷阱。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万幸。
因为他真的很不想跟路西法打交道。
躺在床上,尤利尔头痛得实在睡不着。可同艾玛兰德约好的时间还远着,如果提前去,估计又得听他那同然德基尔如出一辙的劝诫和担忧。
望了一眼窗外的星光,那不到一平米的窗口,就只挂着有限的几颗星,看起来特别的幽暗寂寥。尤利尔没由来地一阵憋闷,便挥手打开了屋顶的天窗。
天窗打开后,落入室内的便不仅是星光,还有至高天大结界那如极光般的辉影。尤利尔抬起头,看着繁星中最璀璨的一片,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那还是在光阴圣殿刚刚建好的时候,撒旦一直嫌他的窗子太小,死活都要在他房顶开个天窗。他觉得在卧室开天窗的行为实在有病,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撒旦便将他拉去屋顶,指着那片最亮的星河对他说:“你难道不想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样美的景象吗?”
尤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正好是万魔殿的方向。当时觉得除了略刺眼,那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便直抒胸臆:“不想。”
撒旦面对这种直接的拒绝,依然锲而不舍地拿出各种理由劝他。尤利尔被他烦得不行,便发话说反正自己是不会用的,随他折腾好了。
撒旦对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介意,立即特别开心地在他屋顶开了个大洞。
如果不是撒旦手快又立即拿出一面窗子安了上去,尤利尔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能掏出审判之剑把他砍了。
开好天窗后,过了大概一个月,撒旦又来找他说:“尤利尔,我传授你一项秘技吧。”
尤利尔看着撒旦期待的表情,觉得如果自己拒绝,很可能会将他憋死,于是就非常痛快地拒绝了。
当时撒旦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可最后还是不顾他的拒绝,打开了他屋顶的遮蔽魔法,露出了房间的天窗。
那一刻,漫天星光映着大结界的流彩洒落一地,便如今日一般。
撒旦举起一只手,将契约之力凝聚在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繁复多彩的符文能量线,那些能量线映衬到繁星间,逐渐凝实成一个镜面。镜面的另一端,当然是撒旦举手画线的虚影。
尤利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片刻,问道:“你说的秘技,就是将一面水晶板变成一面镜子?”这种把戏,我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好吗!
撒旦神秘一笑,转身走向了房门。
尤利尔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没事闲着的人又是在搞什么鬼。
这时,撒旦正好走到房门外,半掩上门扇,他指了指尤利尔的头顶。
尤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自己门外的走廊,而撒旦正站在视野的中间,冲着他得意地笑着。
再次走进尤利尔的房间,撒旦仍旧一脸得意地说道:“每个人的灵魂,都有自己的波动频率。我捕捉了自己的频率,使它与至高天的大结界频率相呼应,辅以空间魔法,经过复杂的计算,做出了这面独一无二的领域之镜。在这面镜子中,你可以随时看见我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被我高超的技艺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