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镜微微一笑,接过本子,也写了一句话后还给女孩儿。
女孩儿更为不解。
女孩儿还是不明白。
舒镜示意着推了推她手中的书。
看到这句话,女孩儿懵懂地点点头,她仍有些犹疑不妥,可最终在舒镜鼓励的目光中点头致谢过,慢慢离开了书店。
舒镜站在书店门口目送那个柔弱的身影远去,看到打着黑伞的小禾同女孩儿擦身而过,即使走在青石路上,小禾走动时也带不起一丁点脚步声,她厚重的裙摆依然垂在地上,与黑伞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先生,东西买回来了。”
“辛苦了。”
舒镜将怀中小狗交给小禾,小禾似乎吃了一惊,接着有些无措地接了过来,生硬地搂着。
突然从温软的怀抱跑到一个又冷又硬的地方,小天望自然有些不高兴,抬着小脑袋“呜呜呜”地抗议,湿漉漉的眼珠一个劲儿盯着舒镜,见舒镜当真没有抱回自己的意愿,便透出委屈的味道了。
舒镜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小禾嘱咐:“进去把新买的奶瓶用开水先烫烫,再煮点奶喂天望。”
“他叫天望吗?”
小禾凝视着怀中的小生命。
“对,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小禾进去后,舒镜才又将目光投向小巷的另一头墙根处,那儿立着一根电线杆。
“站了这么久,要不要进来坐坐?”
水泥立柱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默寡言的男子,相貌不算出众,身材高大,直鼻方口,寸头,望着舒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透着憨厚。
舒镜微笑着掀开门口的布帘,邀请他:“请进吧,旋龟先生。”
第3章 旋龟(2)
同样是拥挤简陋的小书屋,不同的人看进来,却也有一番不同的天地。
旋龟一进门,就同正中悬挂的那串看似寻常的“鹅卵石风铃“”对了个正着,做派颇有些古板的旋龟先生费劲儿地低头弯腰,才没让自己的大个头撞到那串风铃上的“石头们”。
大概太久没被这样特意地温柔对待过,那些五彩斑斓的不规则“石头”上下蠕动了些许,从他们贴着绳子的地方伸出几根细如发丝的触须,凭空摇晃了一阵,算是对旋龟打过招呼了。
旋龟跟在舒镜身后,书架间狭窄的距离对他来说略有些吃力,旋龟一路紧绷精神,生怕碰了架子上的书。
想来是小禾进来后收起了百叶窗,书屋亮敞了许多,“壁灯们”亮了一宿,又因为舒镜的健忘疏忽了半个上午,此时像是累了,恢复了黯淡的色彩,紧紧吸附在墙上,扒得一丝不漏,对于旋龟友好打招呼的目光一点反应都没有。
舒镜循着动静看去,见这场景,才恍惚想起自己的失误:“哎呀,我的过,早上忘了开窗让他们休息,这些壶抖平时还是蛮好客的,就是一加班就容易闹脾气。”
旋龟理解地笑笑,瓮声瓮气道:“壶抖喜阳,靠吸收阳光补充能量,在黑暗中却会自动发光照亮己身,只是性子害羞温顺,容易被伤害,能待在这里受先生庇护于他们是大福气,现在看来,先生果然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里间的小门突然打开,小禾一手抱着天望,一手拿着特地买的超小号奶瓶走进来,看到旋龟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意外还是不感兴趣。
“我来吧。”舒镜上前抱回天望。
小禾淡淡地说道:“他没喝多少,就想找你。”
果然,刚才还在小禾怀中晃脑袋哼哼唧唧的小东西一回到舒镜怀中就立刻安静了,乖巧地将小脑袋搭在舒镜臂弯里,甚至还悠哉地打了个哈欠。
舒镜见此情景,眼里的柔情都快泛滥成汪洋大海,抱着天望的样子蹭蹭蹭地往外冒圣光,声音也是立马又轻柔了一个级别。
“玩累了,没事儿,早上喂完还没多久,你把奶放桌上吧,等他睡醒了再吃。”
小禾依话做了,接着就看也不看旋龟,面无表情地飘走了。
舒镜窘迫地试图向旋龟解释:“这个,小禾不是闹脾气,也没有针对你,她的日常就是不高兴。”
旋龟表示看出来了,同时自以为隐晦地朝舒镜投递了一个同情的小眼神。
摆手示意旋龟坐下,舒镜摘下眼镜坐到桌后:“看起来你有些故事想跟我说?”
“我……”旋龟低下头,他实在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何况对面的人身份尊贵,第一次见面就贸贸然地向对方提出请求,这似乎已经达到了旋龟心中失礼的范畴。
“呵…你想告诉我,你遇见一个女孩儿?”排解别人的尴尬一向是舒镜的拿手好戏。
“呃,呃对。”
故事一旦起了个头,不论是由谁提出的,后面的内容自然而然就容易倾倒而出了,旋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跟人说过话了,所以讲的过程中难免磕巴,幸亏舒镜不曾不耐,始终用温和的目光鼓励他。
说起来不是个多么新颖的故事,这样老套的剧情,到了今天这个年代,恐怕也就旋龟这样永远活在时光最初的家伙,才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剧本走。
有个女孩儿冬天在江边捡到一只冻得走不动的小乌龟,带回家养了几个月,养好了等天气暖和,于是又带回江边放生。几年后女孩儿遇到一场意外,失去了听力,她住在医院的时候,碰见一个大个子哑巴,两个人一个听不见、一个说不出,在医院的大榕树下用笔和纸就能聊一个下午,繁密的树叶盛着灿烂的阳光,就将这世界的一切嘈杂阻隔在外,他们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小静谧,和着笔尖落在纸上沙沙沙的触感。
如果整个世界都安静下去,光阴会流淌得更加分明,只是举笔在纸上的寥寥数语,趁机而入的阳光钻入指间,越过手背,穿过胳膊与纸面,在过程里铺就的画面被几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也就不经意间道了另一番故事。
那是谁的诉说?
也许是天空的蔚蓝,也许是飞鸟的盘旋,也许是光影的斑驳,也许是落花的腐朽……
也许只是一个人说不明道不透的心情。
等天望睡一觉醒来,书屋里已经重新回归安静,没有一个人说故事的声音,他抬起脑袋,用与生俱来的嗅觉去追逐那个让他感到温暖与舒适的人。
舒镜的手恰时落下,从头顶抚摸到尾,舒服得天望直哼哼。
“你饿了吗?”
天望用鼻尖顶了顶对方微凉的手心。
吃饱喝足后,小天望就充分体现了小孩儿的那股子劲头。
舒镜正在看他没营养的小说,天望就在桌子上爬来爬去,他睁眼没两天,还不能走路,所以行动很不方便。
见舒镜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天望不满地叫了两声,费了吃奶的劲儿爬到舒镜旁边,一巴掌就盖到书页上了,当然他那小爪子非但半行话都遮不住,还只能徒增喜感,因为小说很厚,显然只能匍匐行动的天望要将爪子按到上面就必须抬起半边身子。
舒镜笑得停不下来,恶意地捏着天望颈后的皮将他整个儿提起来,等到天望四脚着地似乎能站立时又松手,看着天望吧唧一下趴回去就能笑得浑身打颤。
被这动静吸引的小禾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看到舒镜乐此不疲地玩弄他的小狗,还笑得一脸智障,冷漠脸走开了。
天望被烦得不行,于是翻过身子抱住舒镜的手,嘴里“嗷嗷嗷”地示威,听起来倒像是只炸毛的猫仔。
舒镜独自笑了一阵,见天望恶狠狠地叼着自己的手指,虽然没有牙的撕咬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看起来已是费了他的全力,因为龇牙的举动连鼻子上的皮都皱起来了,舒镜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虽然这种示威的举动因为天望现在的形象而看起来可笑,可是天望那副认真的样子,足以让人相信,如果现在的他是满嘴犬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看着小狗发狠的模样,恍惚中似乎有另外一张脸与之发生了重叠,那血红的眼瞳和挂着血丝的牙龈,那眼中充满的欲要指天长啸、踏地怒号的凶恶不羁,不管再过多少年,舒镜都能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