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卿是四大僵尸师祖中唯一身具飞行天赋的,他拦住了正准备变回原形一探究竟的九婴——“你的本体太大了,这片城区建筑低矮,没有什么遮蔽物,能不化形就尽量别化。”说完腾空而起,借着夜色隐蔽悬浮到书屋正上方,将小院内的景象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七点星芒在小院中围作一圈,每个星点内伏着一个灵物,个头大小不一,居然分别是门前挂的普陀蛛,墙上爬的壶抖,藏在书屋内的优钵罗,一直待在小院花盆向下毫无存在感大的天秀龟,以及紧闭双眼的幽鴳、诸犍,和小禾。这其间大多数,都是后卿当年看着舒镜捡回来,或者装饰在书屋内的,小禾本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地缚灵,因为跟在舒镜身边陶冶了心性,没有变成恶鬼,反而养出了灵性,甚至幽鴳还是当初他自己亲自送到书屋来的。想不到原来这么长时间里,舒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做的一点一滴,看似不起眼,却都是步步为营,一步步将他自己送到了一个有去无回的绝路上,而他们这些人,丝毫未察。
降回地面,将一切所见说出的后卿与九婴、屏蓬都陷入了沉默。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后卿自嘲一笑,十分难得地有一次,他脸上的讥嘲讽刺不是对着这世间,不是对着任何旁人,而只是冲着自己:“我一面自以为是地想要阻拦他,一面亲手助了他一臂之力。”
女妭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这样想,他是谁呀?那可是陆压大人,数万年的城府手段,他自然有办法让一切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就算你不送来幽鴳,他难道还能没法子集齐区区七个灵物吗?”
后卿心知女妭所言没错,舒镜太善于伪装,他的风平浪静与波澜不惊,他的马虎健忘与宽容胸怀,太容易令人麻痹,忘了这位大人是比光明与天地更早出现的存在,忘了他骨子里,是当年踏着流云惊鸿而来,万妖臣服,三界屏息的陆压道君。
后卿使劲摇了摇脑袋,将杂念从脑海中踢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舒镜没有离火,咱俩联手也不是将臣的对手,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天望放出来。”
耿直的九婴直言道:“可是怎么放?你们刚才也说了,这是专门困天望的阵法,他天性带煞,只要这煞气不除,阵法就不会停,难道要让他自己把魂魄毁去吗?”
女妭道:“陆压设的阵,这世间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强行破开,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让天望出来。一种,是陆压本人身死道消。”
后卿扶额:“这种就别提了吧,要不就算天望出来了,这三界也要乱套了。”
“另一种,就是要让阵法感应不到天望身上的煞气。不然照他现在这副样子,恐怕真是要困到陆压和将臣同归于尽了。”
的确,天望本就戾气颇重,现在不停攻击阵法的癫狂模样,更是可谓煞气滔天,这阵法遇强则强,天望愈是如此,阵法愈是牢不可破。
无奈,后卿走到门前,凝视着天望血红的眸子,不顾对方到底能不能听进去,高声喊道:“天望,我相信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舒镜与将臣一起下落不明,我们明白你内心的感受,可是你继续这样下去,谁也帮不了你,能帮你自己从里面出来,能救舒镜的,只有你自己。”
门内,天望不知疲倦地攻向光罩的拳头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他发出野兽一般的喘息声,脖子上青筋暴起,虽然面目狰狞,但是眼中红潮逐渐褪去,人性的色彩重新回到了他眼中。
隔着一层透明的围墙,这一面,天望孤独的身影像一块负伤累累的顽石,他的神情恢复平静后,比刚才浓烈数倍的深重痛苦却化作汹涌浪潮,一层叠着一层,推到了另一边女妭、后卿、九婴和屏蓬的面前,众人一时之间,竟由心觉得不忍,甚至有些不敢直面天望绝望的眼神。
后卿最是陪着舒镜走过这许多的人,他成为僵尸的时间是他活着的时间的好几倍,因此太多细节都在浑浑噩噩的玩世不恭中被遗忘了,可他一直不能忘记,就在他即将魂飞魄散时,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突然出现,居然轻轻松松地就将他从伏羲的剑下救出,甚至之后,了不起的伏羲看到对方,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尊称“道君”。
年轻男子却似乎不愿与伏羲多言,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冷漠道:“伏羲,我来此为何,不用我亲口说出来吧。”
然后,他就见伏羲长叹一声,一脸无奈地离去了,决口再不提要他性命的事情。
直到对方做了自我介绍,后卿才明白,刚刚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传说中才出现过的那位陆压大人,是与鸿钧大人一脉相承的大道显化。
这样的大人物,突然降临到他的世界里,不仅救了他,还对他客客气气,甚至在提出请求时满怀歉意,若非那时心中还是尊敬之情更多,后卿简直想要笑出声。
有什么需要歉疚的呢?
如果没有你,我就死在伏羲手下了。
而如果没有犼的那三分之一神魂,我早就是战场上的一具枯骨,哪儿还有机会重返三界,更获得一身神力。
而你只是想要拿回本就属于你们的东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后卿是经历过魂魄分割的痛苦的,幸好那时他与犼的神魂融合时间不长,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可是之后,他亲眼目睹了陆压把自己魂魄中的离火之力取出,才知自己所受根本不算什么。
那种痛苦,便是旁观者也要胆寒,何止是刮骨切肤可比,离火是陆压生而有之的东西,完完全全是陆压灵魂中的一部分,陆压却要生生地将自己的神魂拆散,从里面分离出离火。
一切终于结束后,后卿不忍心地望着虚弱的陆压,问道:“这么做,值得吗?”
陆压很久才回过神来,对着他露出一丝似真似幻的微笑:“原来是这种感受。分割魂魄,原来这么疼的。”
他在这份平静的笑容中落下了一滴泪来,当年抱着犼的尸体在东海边枯坐三年,陆压没有哭,那一战后洗刷三月的暴雨似乎已经替他流干了泪水,可是在亲身经历割魂之痛后,陆压忍不住要流泪。在笑与泪中,将对犼的所有心疼,与思念的寂寞一同咽下。
他受过的苦,如今他一并也受过了。
可是被留下一人的孤独如荒草一样疯长,堆满了他的全部世界,这一切,他却只能自己独自品味了。
再之后,后卿看着陆压将本属于自己的离火同那不完整的神魂融合,再亲自送到冥界,放下一切身段去求冥王破例,将犼的残魂送入轮回转世,最后拖着他疲惫不堪的肉身回到物是人非的鱼鲮岛。
那时候陆压已经非常虚弱了,即使明知将臣、赢勾还遗留在外为祸妖界,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卿,不是都传闻你说话很灵的吗?你送我一个祝福吧。”
“我真是谢谢您,将我那难以捕捉的诅咒之力说的这么好听。”
陆压阖目躺在床上,闻言露出笑来。
后卿怕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脸上的难过,便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鱼鲮岛四季如春的景色出神,半晌,轻声道:“我祝你顺利找到犼,从此朝夕相伴,再不分离。”
陆压一直闭着眼,一侧嘴角深深地陷下去,他的呼吸轻得几乎消失,在满室温暖亮堂的阳光中悄悄吐露着甜蜜。一直到后卿离开,那双藏着清水长天的眸子也始终没有再睁开。
这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鱼鲮岛都静得毫无生气。好像就连那些小妖们也陷入了沉睡,等着这预言可以灵验的一日,故事的另一位主角能够归来,将他们的主人吻醒。
后卿的眼眶发热。
世人传言后卿拥有诅咒的神力,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天赋时灵时不灵,根本就是巧合的成分更大一些,却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但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哪一次,有那么希望自己说的话可以灵验。
天望从门后投来的目光,沉重得令他抬不起头。
第76章 将臣(3)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将臣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眼中的废人捉弄。从他回归人世以来,他的眼中就只有天望,那是他必得也是唯一的对手,失去了离火之力的陆压在将臣看来,就是失去了爪子的老虎,剪了翅膀的鹰隼。当然,他诞生的时间,在他们这群人里算年轻的,陆压真正辉煌的时代,他未曾见过,对于陆压道君的超凡资历只得知于传说。传说又如何呢?传说中一人之下的这位,可是被他一出世就推了个趔趄。将臣并不怕陆压,甚至轻视对方,觉得对方只是仗着得了个高贵的出身才能为所欲为,而且还是个恋爱脑的智障,为了个回不来的男人,把自己全身的爪牙拔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