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十卫?”
“嗯,一共十个人,跟钟十六那种剑侍不一样,都是在军部有官职的……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都不喜欢听这些啊。”
“好奇……帮我给先生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两人走到街口时,天光未明,顾雪绛起的早,只因家中不开灶,要去早点摊吃饭。去晚了没位子,还得排队。
街边摊位刚摆好,蒸笼一开,热腾腾的白雾混着香气飘散在晨风中。
顾雪绛买了灌汤包和八宝粥:“你确定要请假?军事理论基础课,扣分很厉害的。”
程千仞心不在焉,应道:“请吧。”
换了平时,顾雪绛肯定会多想,但现在他心思都在金针上,只以为程千仞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昨晚的变故。
“那成。你吃吗?”
“不吃。我回去了。”
程千仞走在空荡的长街,晓风残月,晨鸟啼鸣。
随着各类早点摊子陆续摆出,渐渐有了人声。清晨里逐渐苏醒的南央城,还是熟悉模样,就像逐流和他刚来时看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似乎想了很多事,走了很长的路。又似什么也没想清楚,转眼就到家门口。
在脑海中响彻通宵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能给他什么?就算攒够入院束脩,没有丹药,没有灵石,比得上他家中万分之一吗?难道要他蹉跎天赋,跟着你受苦?”
另一道声音恼羞成怒:“我不管,是我捡到他,我养大他,他跟我姓,命都是我的!以后的事,我们兄弟两个一起扛!”
“你能扛什么?连这副身体原主的来路都不知道,若明天有人上门寻仇,要让逐流跟你一起死吗?”
另一道声音蛮不讲理:“一起死就一起死!他是我弟弟,凭什么不能跟我一起死?!”
“那些人你怎么对付?你要跟世家对抗,哪里能让你们过太平日子?”
“逐流是当事人,尊重他的意愿,他自己说了不愿意走!那就不走,什么朝歌,什么贵姓,都见鬼去。大不了我带他跑路。”
“他年纪小不懂事,让吃饱饭就知足,你现在带着他亡命天涯,等他长大,不会怨恨你?”
昨晚程千仞自问自答,近乎崩溃,还是以拖延告终:“再等等,晚上不清醒,不能做决定。”
今天他突然明白,多拖延一刻,便是成倍爆发的逃避情绪。
程千仞站在家门口,怔怔看着破旧的木门。
忽而‘吱呀’一声门开了,逐流探出头:“哥哥,刚去哪里了?我正要出去找你。”
逐流拉他进来:“请假了也好,昨晚都没睡好。好好休息一天。我们先吃早饭。”
程千仞坐在饭桌前。逐流从厨房端出米粥馒头、几样小菜,给他摆好碗筷,跑进跑出,忙里忙外。
他看着孩童的侧脸,眉眼灵秀,皮肤细嫩,好看的不得了。
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个头一定比哥哥高,模样也更俊美。会不会还是这么乖?
不会了吧,长大了就要沉稳老练,一定很招姑娘喜欢。
他该有最好的人生。
比学院里那些恣意潇洒的同窗,都要好。
第30章 一世人,两兄弟
程千仞端起粥盆:“有点凉了, 我去热一下, 再加点糖。”
谁知一去不回,逐流等了许久不见人影, 心里发慌, 就要起身去找, 程千仞才慢腾腾地出来。
他给逐流盛满一碗:“喝。”
孩子舀一勺吹散热气,乖乖喝起来:“好喝。”
就是糖加多了, 甜得齁嗓子。
程千仞慢慢嚼着馒头, 味同嚼蜡。
逐流把一盘醋溜土豆丝向他推过去:“哥哥怎么不吃菜?我觉得今天这道炒的最好。”
程千仞尝了一口,勃然变色, 狠狠摔筷, 掀翻碟子:“炒的什么!真难吃!”
粗瓷盘滚落桌边, 菜洒了一地。
逐流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哥哥以往对他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更别说摔盘子。
他想问‘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不等开口, 第二句晴空霹雳接着就来:“吃完这顿饭, 你就走吧, 跟你家里人回去。”
逐流彻底傻了:“你说什么?”
程千仞又掀翻一张盘子:“我说让你回去,听不懂吗?!”
逐流脸色煞白:“今天的菜不好吃,我会做更好的。我不走。”
“洗衣做饭,天桥底下买个丫鬟,都比你会的多!我受够你了。要是没有你这个拖累,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用天天吃这些?”
万般情绪涌上来, 他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我挣的钱,够我天天上花楼,夜夜做新郎。你为什么不走啊,为什么还要拖累我啊?!”
小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只得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我会努力读书、努力挣钱,打死我也不走,说好了我给你养老!”
程千仞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色冷漠。
起身一把将人推开,掏出东家给的二百两银票,哗哗作响地甩起来:“你家里人给了我二百两!看到没!你多少年能挣来?!”
逐流被推的踉跄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抑制不住:“不可能,你骗我。一定是他们威胁你,我去找他们。”
他跑出两步,忽觉头重脚轻,一阵眩晕,扶着桌沿勉强站稳。余光看见桌上的粥碗,他喝完了,程千仞一口没动。
这药粉他知道,四年前哥哥接到镖队的生意,捞两具尸没收钱,只说想讨点防身的小玩意。后来真用到过一次,下在盗匪的热酒里,是为了救他。谁能料今天又派上用场。
小孩仰起脸,泪眼婆娑:“哥……”
程千仞退后三步,冷冷斜睨他:“别叫我哥,滚吧。”
药效彻底发作,逐流视线里一片昏暗,狠狠咬下舌尖,以剧痛维持清醒。
终于听见这些年最熟悉的声音、最亲近的人,最后一句话:“出来吧。带他走。”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在后厨里,程千仞说:“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立道心血誓。昨晚所言没有一句虚假,永远忠于他,不背叛不欺瞒,若别人欺辱他,要尽一切努力护他周全。否则修为全失、不得好死,敢吗?”
他们发誓时,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这样快、这样容易。
程千仞看着昨晚与他谈话的人,将逐流抱上门外的马车,又过来对他行礼:“这些年少爷受您关照,多谢您。”
他面无血色,很想说“我照顾自己的弟弟,这声谢,当不得。”,然而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说的灵石和银子,我都不要。以后再不见他,我也做不到。”
程千仞转身回屋,出来时提着旧剑。豁然拔剑出鞘,清鸣之音在院中回响。
黑衣众人下意识去摸刀,硬生生忍住。
“五年之后我若活着,会去皇都寻他一次。他过得好便罢了,我只当从未见过他。否则不等你们的誓言应验,我定先取你们性命。”
他忽然手腕一翻,剑尖倒转,向左臂刺去,登时鲜血喷涌!
“我如违此誓,武脉爆裂而死!”
修行者相信一旦入道,便与天地生感应,因果言灵。很少有人愿意立道心血誓,就算要立,也是以真元刺破指尖,鲜血落地,则誓成。
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立誓方法。
血流汩汩,染红他半边衣袖,当啷一声长剑归鞘,程千仞神色不变。
“快走吧,在我后悔之前。他若醒来了哭闹,就说我已经离开南央城,不知去了哪里。”
***
“程三居然请假了,为什么啊?去年他染了风寒都不肯请假的……诶,你别睡了,先生看你!”
顾雪绛觉得自己快猝死了,实在没力气再怼徐冉:“先生看不清的,我昨晚半宿没睡,你让我清净会儿成吗。”
“你求我。”
“求你了,好姐姐!”
徐冉见这人真困得要命,逗起来没趣,也不再说话。
上课睡觉,果然睡眠质量高。两个时辰后顾二睡醒,神清气爽,凑过去看她手里话本:“《风雪豪侠录》?”
徐冉正看到精彩处,全神贯注,没空理他,只胡乱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