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悟的,怕就是鬼道了。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人!诱父亲修鬼道,而后在他走火入魔之时竟是算准了时机将白家整个困在府中自相残杀……”白元越想越觉得骇人,咬了咬下唇,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化作泪水蓄在眼眶中,哽咽道,“这分明、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有人早就盘算着灭我们满门!”
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歹毒,白澄实在不敢想究竟是谁,对白家有如此刻骨的恨意。
白元一连说了太多话,剧烈地咳嗽起来,忽而吐出一大口黑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凄然道:“师兄……我是不是,也快死了。”
“别胡说!”白澄喝道。
“呜……师兄,我、我好怕……我……好恨……”白元的脸扭曲了两下,终是抵不住愤恨与恐惧,崩溃大哭起来。涕泪和着血污,把这张孩子气的清秀脸蛋染得形象全无。
挨了两日,白元终是没撑住。
白澄永远无法忘记,他自小疼爱的师弟在弥留之际,贴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师兄……你一定……要替白家、替我……报、仇。”
直到那原本明亮的眼睛被死气覆盖,再也映不出色彩,白澄才轻轻合上他的双眼,沉声道:“好。”
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
此次关家之案,手法虽不同,与多年前的那事件细细看来却诸多相似。白澄觉得,幕后之人即使不同,也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才如此上心。
“我幼时是个乞儿,蒙师父赏识收为徒,本想着日后定当为白家尽心尽力、竭尽所能……”白澄倚在树上,望着天空自嘲道,“最终,我却连阿元都没能保住。”
“还亲手砍下恩师头颅,你说……”他看向洛玄,“我是不是个罪人?”
这如何能算?洛玄闻言,摇头道:“这不能怨你,当时的情状换了我也会这么做。只是……”
“嗯?”
“只是,为何世人会以为,白家灭门是你所为?”
白澄冷笑一声,轻蔑道:“有人顶下罪名,有人便能转移视线、摆脱嫌疑。白家灭门只余下我一人,起先是谁传开的我并不知,待我安葬好阿元回去后……便已经是这样的传闻了。”
他想查明真相,却遭受正道无休止的追杀。没有人听他辩白,人们只相信自己以为的事实。
久而久之,白澄便养成了懒得辩解的性子,随别人说去了。
洛玄一直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皇子,却惨遭宫变,沦为东躲西藏的通缉犯,已然是很凄惨了。可听闻白澄的过去,只觉悲从中来,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挨过这些遭人构陷的年月,平日看来的洒脱如今都显得苦涩。
内心有股冲动,想做些什么。
洛玄往白澄的方向挪了两分,倾过身子,慢慢地、抱住了他。
白澄脑袋被洛玄圈在胸口,呼吸滞了片刻,继而闷着声调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
洛玄没有理会,只是像幼时母亲抚慰自己时那样,一下一下、缓慢地拍着他的背。衣衫轻薄,指尖落在背上,甚至可以触到他凹凸的脊梁骨,节节分明。
白澄低低地叹息一声,反手也拥住了他。
两个无依之人,月下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交托着彼此的信任。
也告诉彼此:至少我在。
*
后半夜洛玄倦了,竟倚着树枝便睡了过去。二人在树上一待便是一夜,翌日一早,才晃悠悠地又回了关府。
在树上过夜,对洛玄而言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腰酸背痛,白澄倒是一脸清爽,好像睡得相当舒坦。当他们走进客房时,三个孩子正围在桌边吃早餐,洛玄迎面便对上三道不可置信的灼灼目光。
洛玄没来由的觉得不妙,谨慎道:“你们做什么?”
“……”姬如松噎了半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嚷道,“应该是我们问你们做了什么吧?!”
王菁的表情则变得很微妙,一脸的“我就知道”。王莘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理智地选择了埋头吃饭。
白澄依旧是懒得解释什么——不如说乐意被误会什么。洛玄哭笑不得,赏了姬如松和王菁一人一捶,问道:“昨夜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唔,按你交代的,我们连夜带他们去找到关小姐的尸首。”姬如松道,“后来铃儿姑娘又出现了,我们告诉她大仇已报,她很感激,又哭又笑地磕了几个头。我们简单地做了个法事,送她轮回去了。”
“至于关文……”姬如松皱眉想了想,“我们并未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你为何特意关照我留意他?”
当然是怀疑,他为了家主之位与什么人联手,杀妹杀父。
只是这猜测,死无对证了。
“许是我多心了。嗯,你做得不错。”洛玄听罢,习惯性地摸了摸姬如松的脑袋。后者嫌弃地避开,小脸一红,炸毛道:“我又不是狗!”
随后又小声嘟哝了句:“大半夜突然跑出去,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
王菁插嘴道:“你们不在,姬如松念叨一晚了,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大姑娘。”
姬如松朝她瞪去,也习惯了王菁的不说人话,懒得反驳,继续哼哼道:“我师父说,做事要有始有终,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随后略带哀怨地瞟了眼洛玄和白澄,接着道:“不过算了,师父还说过,大人有大量。”
王菁没绷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一大清早,又是熟悉的鸡飞蛋打。
*
离开关家后,五人在临安城门口道别。
洛玄问道:“你们这就走了?府衙那边……”
姬如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府衙?哦你说那个,那点银子要来作甚?”
洛玄:“……”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饱汉不识饿汉饥。
王菁与王莘姐弟俩打算继续游历,按王菁的话来说,趁着年少浪得几日是几日。姬如松想着自己在关家这一闹,自己师父那边怕是要听到风声了,迟早要被逮回去,索性决定主动回去卖个乖,大约可免得一顿责骂。
三个孩子依依不舍地道别。待姐弟俩走远了,姬如松还留在城门口,颇为扭捏地望着洛玄与白澄,几度欲言又止。洛玄也不催促,就这样含笑望着他,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道:“咳……那个,你身份特殊,要是没地方可去,来姬家找我,保你无事,没人敢对我们家闲言碎语的。这、这是信物……”
说完,将个硬邦邦的东西塞进洛玄手中,扭头就御剑飞走了,红色的衣衫飘飘荡荡的,直化作天边一道流霞。
洛玄疑惑地摊开手掌,一块金闪闪的牌子躺在手心,正中央端端正正的用红色宝石镶出一个“姬”字。光从一块腰牌似乎就能窥见这个家族的奢华,不知卖了能换几个钱……不不不,洛玄即使止住了自己可耻的想法。
“……我好像无意间找到一个靠山?”
白澄似乎也快被那金子晃瞎了眼,不知何时拿出了折扇轻挡住半张脸,评价道:“这孩子,倒是比他师父有趣多了。”
二人往城内走去。
没了三个少年在身旁叽叽喳喳,街道仍是人来人往,周遭却像是突然安静了许多,不免空落落的。洛玄心中还惦记着昨夜白澄与他坦白的那些过去,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他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澄正在路边水果摊驻足,望着一筐水灵灵的桃子,随口回道:“你呢,有何打算?”
洛玄稍一思索,道:“岭南李氏。”
白澄侧首笑道:“正有此意。”
第32章 岭南其一
短时间内连续两位家主遇害,且都被诬到白澄头上,二者必然脱不了干系。是以洛玄与白澄拿了府衙的报酬后,便往岭南去。
二人一兽跋山涉水而来,照例进城前先让大灰自个儿跑山里玩去了。临别,洛玄忍不住担忧得像个老母亲,嘱咐道:“大灰啊,你小心些,听闻这一带有不少猛兽,你别……”
大灰闻言转过脑袋,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是有点感激。说了一半,洛玄看了看大灰颇为可观的体型,话滚到嘴边又改口道:“呃,你别伤了它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