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洞若观火,讽道:“既然害怕,不如立刻吞食掉,即便少吃些修为,也聊胜于无。”
“你还真是体贴入微。”苍霁眉间舒开,不见阴郁2 当前是第: 4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嘴里却说着,“上路前话需说明白,不论遇见什么东西,你且不要让他们碰了你一分一毫。我虽然生性慷慨又大方,却对吃食颇为讲究。我要吞下腹的,少根头发丝也不行。”
“今我为鱼肉。”净霖说,“刀俎如何,说给我也无用。”
“那便换个说法。”苍霁捏正净霖的脸,缓慢道,“我修为方聚,正是贪食之时,谁敢抢我的鱼肉,我便加倍从谁身上要回来。他们若是碰你一下,摸你一分,咬你一口,我便尽数嚼碎了吞下去,不论他是妖怪还是凡人。但你若去碰了别人,想要趁机逃身。净霖。”他俯首,眼底狠辣,“我就将你拖回来,一寸一寸撕干净,丁点儿血也不会漏给别人尝。我们融为一体,就再也分不开了。”
“相伴多日。”净霖用看稚儿的目光盯着他,“竟未察觉你这般天真可爱。”
他不像是个人,也不像是条鱼,分明像是只兽。贪得无厌又固执己见,伪装了得又冥顽不灵。净霖仿若对着一面镜子,看见的是自己。
“何必自谦,你早有所察,有意放纵而已。”苍霁松开手,道,“如何?将我喂成这个样子,是否如你所愿,分外满意?”
净霖不答,苍霁跃身向山下。净霖的袍袂吹荡,天青色犹如一剪春水,浸了苍霁一个满怀。他们在起落间看似相依,又具是沉默不语。
苍霁向西追寻,后颈一重,突地爬出石头小人。他登时大笑,比见了净霖还亲热,“我当你死了,再也醒不来了呢。”
石头小人不知为何,捣了他好几拳。苍霁不痛不痒,略晃了个身,便将它晃了个跟头,掉进净霖怀里去。他瞄一眼净霖,却发觉净霖又合上了眼,便负气暗哼一声,心道。
他向来如此,叫我有时候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他这般想着,便对石头小人说,“你虽然是块石头,却比活人热许多。”
净霖恍若不闻,石头小人坐在净霖胸口往下趴望。苍霁说,“夸夸你也不见高兴,石头都这么蠢么?与你主人一般无二,简直像是一个……”
石头小人一头撞得苍霁咳嗽,他险些栽进雪里,将没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
第10章 罗刹(一)
几颗铜珠滚在地上,风霜雕鬓的男人弯腰捡拾。一颗一颗擦净收入钱袋,系口时传出铜铃的叮当声。对面站着抱算盘的老头,将珠子拨得噼啪响。
“结清了就走罢。”老头头也不抬,随手挥了挥,驱赶道,“快给后边的让个位。”
男人一声不吭,转身推开人群,挤去街市。阿乙一路被颠得两眼发黑,此刻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任人称量,看着罪魁祸首隐入人海。
男人束领罩帽,将一张沉默寡言的脸隐藏在阴影下,隐约透露出一点冷峻的线条。他在比肩接踵的街市中目不斜视,如同穿梭热闹喧哗的一颗石头,既不起眼,也没兴趣。他插进小巷,砸了一道窄小的门。
门缓慢半启,露出女人脂粉半褪,困倦的脸来。花娣倚着门,连外衣都懒得拢,见了男人,便说:“又白走了一趟,兜里空空是不是?混账东西,只将老娘这里当做客栈,给脸上头。”
花娣嘴里骂着,却让出身来。男人闪身进去,便觉得一股香暖扑面而来。他摘了罩帽,蜷身坐下在女人的小榻上。小炉上煨着酒与粥,他冻了一天一夜的手脚终于能够回暖。
花娣窸窸窣窣地钻进被里,背着身,眯了一会儿。听不到身后人动,又骂道,“去了趟深山野林,连吃也不会了吗!”
男人沏了酒,咽了一口。只是规矩地坐着,半耷拉着眼。屋里安静,他一入门便瞧见了没收起的杂物,便知道花娣昨夜又接客了。他喉中滚动,低低地溢出点叹息,倒在不足身长的小榻上,蜷身合目。
“北边有消息吗。”男人压声问道。
花娣睁开眼,注视着俗不可耐的帷帐,上边垂挂的小镜只能容下她的一只眼,模糊了眼角细纹。她抬指捋了捋鬓发,仍是尖锐十足地回答,“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走个十天半月问也不问,原来心里还记挂着呢。”
男人翻不了身,佝偻在窄榻上略显狼狈。可是他神色如常,已经习惯了。
他说:“我只有一个女儿。”
花娣鼻尖一酸,她连忙摁着眼角,强稳着声音哼一声,说,“你死了婆娘,穷得揭不开锅,谁还愿意跟着你?连婆娘都讨不到,还指望有几个女儿?”
男人说:“一个便知足了。”
花娣说:“北边还没来人,雪路难走,还要几日。况且中渡这么大,拐走的孩童哪那么容易找到?你不明白么。”
男人便不再说话,睡了过去。他一路跑得辛苦,觉察到后边有妖物追赶,幸亏贴身带了件神行的宝贝,才得以脱身。如今入了城,只要混了气味,就不怕那妖物再跟着他。
苍霁鼻尖微动,说:“我找不到他了,这里人满为患,混进去便分不清了。净霖,你的铃铛在哪儿?”
净霖在人群中目光巡视,说:“不见了。”
此地上设分界司监察,下置凡人府衙镇邪,又混杂人妖无数,层层阻隔,致使铜铃的感知也变得微弱。
“此镇不小,要只铜铃无疑于大海捞针。”苍霁说,“我猜他断然不敢随意出去,所以何必急于一时。喂,我跑了一夜,眼下饿得很。”
净霖抱起石头小人,沿街徒步。他微阖目,便能觉察周遭妖气冲天,披着人皮的妖物随处可见。不仅如此,他甚至能觉察到寺庙之间,此地的掌职之神正在张目巡查。
这便棘手了。
“能吃吗?”苍霁倏地从侧旁俯下身来,贴在净霖耳边,“你给我吃,或是我去觅食。这么多人,少上一两个,也不足为奇吧。”
“你尽可试试。”净霖说,“此地掌职之神是杀戈君黎嵘座下的晖桉,天赐鹰目,可洞察妖怪原形,不为幻形所扰。又兼具通明神识,没有休眠之时,你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那岂不是窥人隐私,毫无德行可言。”苍霁说着,摸了摸胸口,“他能看透衣服么?
净霖看他一眼,石头小人便也看他一眼。
苍霁微抬了抬下巴,“你要也想看,尽管直言。可他这样,眼睛不会花吗?此处人比妖更多。”
净霖说:“他睁眼只见妖物,闭眼方见凡人。”
“那他若是要看你,该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净霖说:“瞎了眼。”
“聊一聊而已。”苍霁手指拿捏住净霖的肩膀,像是扶着他一般,将他笼在身下,“你怎么就紧张了呢?”
“手脚都动了。”净霖抬手抵开苍霁的手,“便不是聊一聊了。”
“你到底是假正经还是真顽固。你我相识不短,这般亲近也是应该的。”苍霁搭着他肩膀,“靠近点,你如今可是我心尖肉,丢不起的。”
“那就劳驾。”净霖道,“前边开路。”
苍霁带着他穿过人群,期间时不时会对上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苍霁只在心里挨个掂量着,这只太瘦,那只太肥,通通太丑,一个也下不了口。
净霖顺着他目光,正见只山猫在娇羞含笑,被苍霁盯得耳尖发红,一双眼儿又娇又媚的望着苍霁。
“肥瘦正好。”苍霁说,“就是去头生吃不方便,此地无处埋首。”
“你便只想吃她吗?”净霖问道。
苍霁随即露出“不然呢”的表情,又了然道,“生吃不雅,不会当你面吃。不过你我又不能分开,我进食时,你大可闭眼不看。难道你还对妖怪有慈悲之心?”
“没有。”净霖答道,遂不再问。
苍霁走在街道上,原先还有点兴趣,后边便觉无趣了。因来来去去都是人,说的玩的皆不是他偏好的,甚至不是他能轻易明白的。他觉得自己似乎仍在山上,只是在远远的望人而已。他不明白人为何发笑又为何脸红,他皮下的心脏又冷又硬,既不觉得美好,也不觉得向往。
净霖入了家客栈,像个寻常凡人一样,容貌变得不再吸引目光,只是普通平庸,没什么稀奇了。苍霁知他掩了相貌,看着他递出银珠,然后跟着他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