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令人钦佩不已。”苍霁接了一声,又问,“近年少见九天君外出,不知身体如何?”
“时有抱恙,多为愁绪所致。”净霖下马,牵着马沿街走,说,“但是父亲数年苦修,如今修为已难知境地。近年来越发厉害,从前我尚能看透些许,眼下是半分也窥探不出。”
苍霁心下略沉,他又笑道:“九天君如此修为也奈何不了血海,可见形势已渐入绝境。”
“事情尚未坏到那个地步。”净霖说,“苍龙必成关键。”
“可若是九天君不仅不允,还要诛杀苍龙怎么办?”苍霁说,“北边摩擦渐深,我看两方皆忍了许久。”
净霖走几步,说:“苍龙即便不与我们缔盟,可他到底没做坏事,修渠引海也是心系苍生。父亲不与之为谋便罢了,怎么会杀他。”
苍霁悠然道:“说不准。”
净霖说:“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必不会让他死。他命系天下,血海之难唯他能破,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你保他到这个地步,必会引起兄弟猜疑,父亲责难。你与他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即便有心相助,也要小心谨慎。”苍霁语气凝重,“净霖,这世间坏人好人掺杂身边,同道中人少之又少,为此豁出条命并不值得。况且这个苍帝……此人生性多疑,狡诈坏心,戒备极深。如有一日你见得了他,兴许还讨厌得紧。为此拼上一命,他也未必感恩戴德。何苦来哉?”
净霖的缰绳已被苍霁接走,他将马一起拴在柱上。净霖见状,缓步跟在苍霁后边,踌躇着说:“……他倒也没有这么坏……”
“诶。”苍霁就着客栈门前的水坛洗手,头也不抬地说,“不是你说他猖狂得很,还妻妾成群讨人厌。”
净霖亦步亦趋,说:“……传闻不可以当真的。”
“那你还讨厌他。”苍霁指间淌水,让石头从他袖中抽出帕来帮他擦拭,口中说“说来这个人我也不喜欢。”
“为何?”
“因为听闻他生得相当俊朗。”苍霁说道。
净霖说:“相当俊朗?”
苍霁摸了把自己的脸,对净霖说:“比我还俊朗,那我就忍不得了。”
净霖说:“皮囊皆虚幻,他原身是条龙,你们不一样的。”
“既然化形为人便在美丑之中,人人都好美色。就好比我看你。”苍霁微偏头,稍近些端详着净霖,眉间微皱。
净霖说:“嗯?”
“我看你,”苍霁忽地抬过净霖下巴,专注道,“嗯……我们净霖……”
净霖静静地望着他。
苍霁喉间轻滑,道:“……就很要人命。”
“这般可怕吗?过去虽有所察觉,却没有人对我直言。”净霖用手背蹭了蹭颊面,说,“有一回捉妖,我影投水面,露出脸来,对方便啼哭不止,说自己再也不跑了。我疑心她是诈降,岂料她当真就随我走了。如今想来,该是怕的。”
苍霁说:“你未照过镜子吗?”
净霖说:“天下皮囊皆一样,镜子里的也并非是我。”
苍霁又问:“那你觉得谁好看,东君么?”
“东君为人时很好看。”净霖迟?8 当前是第: 30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艘簧担澳阋埠芎每础!?br /> 说罢挣脱苍霁的手,转身入了帘。苍霁呆在原地,犹自摸着自己的脸,心道这张脸顶多称得上“周正”,哪里比得了他原貌?又心想净霖必是宽慰自己的,净霖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美,哪还懂得什么叫美丑?
苍霁站在门口杵了半晌,被他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临转身时还对着水坛又照了照,方才跨进门去,挤在净霖后面一道上楼。
净霖夜间要巡城,为四面城墙加固灵符。玄阳城中守备仅仅五十人,但各个都是灵海已成的好手,早在净霖出门前便恭迎在外。净霖离开时见隔壁烛火已熄,料想苍霁该睡了,便下楼自去了。
九天门弟子恭候多时,见那白袍一晃而出,便都喜上眉梢,心下大定。他们熟知临松君的名号,对那把咽泉剑也神往已久,见一次净霖不容易,当下一起迎上来,争着为净霖带路。
其中一个颇显老成,对净霖恭行了礼,便随在净霖身边,说:“小君上来此,可是门中有什么吩咐?”
净霖说:“我尚未封号,‘君上’一称与父亲相撞,到底不合适,还是叫名字吧。门中并无吩咐,我自来看看。”
左右弟子皆不敢应,只说:“岂敢在咽泉剑前造次,七少这边请。”
秋夜寒重,又起了些风,城中草木萧瑟,簌簌落叶。地上垫了一层枯黄,踩在脚下细微作响。经过的屋舍有的已人去楼空,门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吱呀吱呀”的叫嚷。
净霖问:“城中人走了多少。”
弟子答道:“已散了大半,自从七镇双城已破的消息传来,城中便人心惶惶,当日就有人拖家带口的走。好些人家不要女孩儿,丢在路上,小姑娘偷偷地摸了回来。城中的养乐堂现下已经住满,我们粮食逐渐吃紧,恐怕也养不起了。好在昨日接到了命令,这些个没人要的孩子,几日后全送到门内去,由君上院里私塾教养。”
净霖离开时不曾听黎嵘提过私塾的事情,当下也不便多谈,只颔首算作知道了。
玄阳城的城墙坚实,净霖掌触墙壁时感受着灵符的完整。灵符渐浮现出来,在夜中泛着幽幽的芒,玄阳城上空立即腾现出交织的灵线,以四方汇聚的方式将凌天塔盖得严实。
在这阒无人声的夜晚,如若耳力好些的人屏气凝神,便能听见塔下缓慢悠长的酣睡声,那就是殊冉。
净霖沿墙而走,青光萤浮在他周身,随着他的脚步将铺出一条顺墙而绕的青光带。净霖单手掐诀,只见青光骤然一沉,没进泥土,紧跟着高墙轰隆而抬,生生往上又长了数寸。
净霖退几步,抬看了一眼,问道:“墙上今夜无人守城吗?”
“局势危急,不敢休息。”弟子答完也跟着望去,皱眉不解道,“他们怎地不出声……”
净霖已然凌身而起,他上了城墙,见守备背身面向别处,便走近几步。只是这几步之间,墙上气氛天翻地覆,不待这一个个守备回首,净霖率先拔剑而出。
剑气凛冽直扫,那人头登时滚落在地。却见脖颈断处滴血不冒,爬出张袖珍小脸,长臂如烟般的探出,竟是贪相邪魔。
净霖足下一点,靠墙而置的兵器顿翻而起,他身侧夜风疏狂推送,利刃便“嗖嗖”的破空掷于各处。守备们断头直身,在贪相的咀嚼声中齐扑向净霖。
咽泉如芒环扫,绕着净霖疾旋一圈。净霖翻掌握剑,只见那乌发随身荡起,周遭黑雾狂叫散尽。不知何时,夜下除了风鸣已无声响。
就在这死寂之间,净霖回眸,听见凌天塔下骤然传出“咚”地撞击声。他挽剑踏空,见凌天塔剧烈摇晃起来,四下屋舍闻声崩塌。
“不好!”墙下弟子惊声,“七少!殊冉要破印了!”
他话音未绝,便在风中被撕得粉碎。接着见凌天塔轰然倾斜,那镇压符咒“刺啦”绷断,探出一只骇人之爪。
净霖一脚踏在塔顶,翻掌拍下青芒大符。符咒猛砸向下,殊冉吃痛缩爪,接着暴跳如雷,以背刺拱着塔,嚎声嘶吼。
夜间明月已入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片血色缥缈。血海的潮浪声渐覆渐清晰,拍打在净霖耳侧。脚下已经不稳,整个凌天塔都在崩塌。
净霖持剑翻下,血雾霎时爆溅而起。殊冉似是觉察杀机,顶塔探首,巍然巨口冲着净霖嘶鸣咆哮,接着猛扑而来。净霖避身一脚,踹得殊冉翻滚再跃。
耳边风声刮得鬼哭狼嚎,净霖脊背间倏忽蹿起一阵刺痛,他尚未动,便觉得胸口搅动起来,灵海随之巨浪翻滚,一股热血直冲而上,竟让他眼前一黑,五感突然被斩断了。
那一直不得而入的“门”,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打开了。
净霖定在原处,殊冉狰狞探颈,奔冲撞来,对着他一口咬下——
血雾陡然经风狂转,巨齿“咔”地被人卡住,只见一臂探入殊冉口中,下一刻殊冉忽地腾身而起,接着被这一臂翻撞向巨墙。墙面“砰”地被砸出蛛网裂纹,殊冉滚身不及,腹间便被猛击砸中。他登时哽出白沫,变作人身,谁料眼睛还不曾睁开,发间已经被人提起,他口中白沫来不及吐,跟着被人一把掼撞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