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酒盏,桂臣雪露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
他曾经的选择是错的吗?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依旧不敢断言。
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江笠举着酒盏,看着他慢慢嘬饮。
他倒不担心桂臣雪喝醉了会怎么样。
沈少昊是伪君子,而桂臣雪是真君子,桂臣雪永远约束自己,自律自省,永远能够理智权衡利弊。哪怕有失控的一刻,他也只会关起房门自己舔舐伤口,绝对不会示弱于人前。这也是他当初会喜欢上他的原因。
说起来,桂臣雪跟感情丰富,思想跳脱的别二公子倒是很大区别。他是怎么喜欢上这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的,奇怪。江笠暗暗嘀咕起来。
更奇怪的是,桂臣雪居然没跟他说那串紫檀佛珠的事情!这位金甲卫队长不是最杀伐决断,秉公执纪的吗,不会是忘了吧?
他都想好怎么应对了,居然都没施展的机会。
桂府
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桂臣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满身酒气,走路都踉跄不稳,从未醉得这么厉害。他的下属见了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靠着床榻瘫坐到地上。他摊开手心,默然地看着手中的紫檀佛珠。
“江笠,江笠,江笠……!”
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唤着这个名字,直唤得他心如刀割。
他紧紧攥住手中的紫檀佛珠,紧得手背都绷起了青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却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涌落下来。
“江笠……你对我,没有了爱,就连恨都没有了吗?”
江笠的话犹在耳边,字字句句如刀剑凌迟着他的心。
那夜江笠说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种种昨日死。前尘往事他都已经摒弃,他不会再与昨日之事纠缠不休,尤其是他桂臣雪!他们的感情才是最应该死在昨日中的那段前尘往事!
正如他所说的,他们二人从头到尾就是一段孽缘,又何必分辨出因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孰胜孰负的因果!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谁辜负过谁。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不妨全都舍弃,落个清净去处。
如今,他已经做出选择。只有他还徘徊在旧梦中不肯醒来!
江笠说他们缘分既绝,何复多言。他叫他死心,勿要纠缠!
他如今才知道,世间最可悲又无奈的,莫过于自己还徘徊在原地,而自己的对手却早已转身离开。
是啊,他不配说重新开始,他也早已失去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天色幽幽发白,桂臣雪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在地上躺着睡了一夜。屋子里满是酒气,空气都透着冰凉。
醒了又如何呢?一心想走的人依旧挽留不住,必须面对的现实同样无可回避。
桂臣雪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紫檀佛珠,心底晦暗不明,很是挣扎。
他想的已经不是留住江笠,而是如何解决这串紫檀佛珠。
过去在两人的矛盾中,江笠从来不肯让步。然而现在他们之间这么大的仇恨,江笠说舍弃便舍弃了。这该是多大的决心!
看来他是真的决定要忘记他,跟另一个人从新开始了。
他是想报仇,却从未想过利用他的感情伤害他,他受到他的吸引,从来就是在计划之外。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但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他欺骗了他的感情,耗去他十年的光阴,甚至最后还夺走了他的性命。这是他桂臣雪欠他江笠的情债。
可是,皇庭律法明文规定,有平民冒犯贵族者,杀无赦。
他是皇庭律法的执行者,他代表的就是公正公开公平,他若包庇他,岂不是知法犯法,以权谋私?这让一向严格自律的他今后如何自处?律法就是他的信仰,他不敢轻易背弃!
这么多年来,身为金甲卫队长的他,恪尽职守,大公无私,深受百姓爱戴,君主信任。他兢兢业业,从不敢亵渎神圣庄严的帝国律法。在世人眼中,他是一篇诠释帝国律法公正的条例,是一道丈量日月长短的标杆。他不敢辜负百姓的厚望。
可是江笠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他又怎么忍心再次夺走他的生命?他怎么忍心再伤害他一次!与其再次伤害江笠,不如让他自戕来得简单!
如今,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必须在两难中做出抉择。
江笠,江笠,江笠……!我该拿你怎么办!
——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天地浩大,我当如飞鸿游鱼,逐风逐水,自由自在……
这就是你现在最想要的生活吗?
在你期待的生活图景中,却再也没有我!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果是这样的话……
桂臣雪紧紧攥住手心,等他再展开手心的时候,那串紫檀佛珠已经变成一滩粉末,随风飘散。
在他的眼底,一抹坚定渐渐如磐石般在激流中浮出水面。
在情与义之间,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第53章 情义自古难两全
沈府
听闻秦少云已经恢复意识,沈少昊踌躇良久, 还是找上门去。先是表达了关心和感谢后, 他屏退服侍的仆人, 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
“不说出李家兄弟的事情?”秦少云干咳几声, 因为脏腑受创严重而苍白的脸上,因为沈少昊为敌人求情而显出一丝恼怒。他沉声喝道,“少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居然容许平民挑衅沈家贵族的尊严!
秦少云虽然自身也只是个平民出身, 但久在沈家族长身边做事,他早已十分自觉地拥护起贵族的权益。
沈少昊有些赧颜,但还是说道:“秦先生, 就这一次,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秦少云一拍床柱, 大骂道:“老奴看你真是被李轻舟那个狐狸精迷了心了!你先前为他流连在此地多日,连杜家的亲事都敷衍推脱着,家主让你回去也不回, 我就知道要出事。现在你居然还想包庇他,你如此多情,莫不是不知道,人家却想要你的命吗!”
沈少昊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他心高气傲, 若非秦少云乃是父亲臂膀,他岂能容忍对方如此训斥?还骂轻舟弟弟是狐狸精,这老家伙!
咬咬牙咽下这口闷气, 别无他法的沈少昊只能放软了声音,又是辩解又是恳求道:“秦先生,李轻舟最后还是放过我性命,可见他并不想伤害我,请秦先生不要……”
“糊涂!”秦少云气得差点要一巴掌把这位少主子呼醒,他脸色铁青地吼道,“他不想伤害你?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桂大人来得及时,才保住你的性命!少主,我告诉你,此事我是定要禀告老爷的,你勿要多言!我看只有李轻舟死,你才能清醒!你也不要忘记你沈家嫡子的身份,联姻,继承家业,一切以家族利益至上,才是你的责任所在!”
“可是秦先生,若让家父知道,家父必不能容李轻舟……”
“少主!李轻舟如此惑乱人心,你还想留他?你真是糊涂了!你若因此使得家族蒙羞,难道老爷就能容你?莫忘了家族年轻一辈中,可不止你一个男丁!”
沈少昊脸色微变。
秦少云过分了!玄王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奴仆而已,居然也敢对他沈少昊的嫡子之位指手画脚!可恶!
察觉到沈少昊脸色变化,秦少云也惊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虽是玄王,又是沈家家主的心腹,但到底只是个外人,妄言沈家继承人的问题便是逾越。
秦少云叹了口气,又断断续续咳嗽一阵后,才靠着床沿摆摆手道:“少主,老奴一片拳拳之心,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及早醒悟。算了,老奴乏了,请少主移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