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风绕开她,往冶炉走去。今日任务还未完成,他的速度不够快,根据信上的消息推测,时间不多了。
“我没闯祸,就是一个江湖笔友而已。”
“既是笔友,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蕊娘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你没必要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如风多次回避,几乎要坐实蕊娘的猜想。多年来,被视为掌上明珠的蕊娘多少也有点大小姐的脾气,唯独对着安如风,可以说是将自己放入了尘埃里。
安如风有什么好?蕊娘说不准,但他总在心头,割不掉。
蕊娘一把拉住他,扬声质问:“安如风,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子了?你不娶我,就是在外面有了狐媚子是不是?!”
安如风被缠烦了,他皱眉冷声道:“秦蕊,说话要有分寸!”
“我说话怎么了,急了是不是,我说对了!是不是!”
蕊娘紧紧拽着他,生怕一松,这人真就是别人的了。
安如风正为昨日接到的消息愁眉不展,蕊娘的无理取闹着实让他无法招架。
安如风压下火气,明晃晃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须臾片刻,那风暴又走了,像是从未来过。
两人之间,谁也不愿妥协。歇斯底里地对峙,然后空气中一声轰隆爆破,同时放下了倔强。
安如风轻轻抓着蕊娘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其从自己的衣衫上拉下。一寸一寸,拉掉的不止是蕊娘的真心,还有多年来坚如磐石的等待。
安如风的声音,冷如千年寒冰。
他近乎认真到严肃:“秦蕊,我不喜欢你。”
蕊娘一怔,复瞪大双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如风,要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两个窟窿来。她张了张嘴,似乎在思考如何反驳。
到底,女子的自尊心占了上风。
蕊娘猛地甩开安如风,大喊道:“谁要你喜欢了!我才不喜欢你!”
安如风点点头,无情无欲的模样:“那最好了,蕊娘,跟我在一起不是事儿,早点回家罢。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我让人看的笑话,还少吗?
蕊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如风,难得没哭,连眼睛都没红。
她近乎客套地抱了抱拳,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叨扰多日,秦某人,这就离开。”
蕊娘,秦家大小姐,喜欢混迹江湖,喜欢侠客那一套。她爱一个人,是要到骨子里。要她放弃一个人,也必定不卑不亢。
她挺直了身,绝决转身扬长而去。
来似一阵风,去也如此。
从集市回来的苏穆煜和连鸣,在门口同蕊娘打了个照面。蕊娘笑笑,翻身上马。
苏穆煜挥挥手,复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如风,惹你家姑奶奶生气了?”
“阿煜,蕊娘不是我家的。”
“啧,小小年纪知不知道眼神是会出卖人的。”
安如风懒得跟他扯,低了头也要走。
苏穆煜忽然从连鸣手中拿过酒坛子,扬声道:“如风,陪你俩哥哥喝一杯,如何?”
安如风回过头来,一挑长眉,俊逸的脸上有一瞬晴朗。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时世妆”,唐朝元和年间,长安贵妇盛行的一种异域妆面,白居易有诗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甜心可以去搜一搜,老七的审美不太能接受,哈哈哈!不过也看得出当时女人们追求美的大胆、浓艳、标新立异。
当时还有女性男装化的风潮,说起来我都想回去了哈哈。
②蕊娘,我的小姐姐!心肝痛!嘤嘤嘤!
③苏老板这个老流氓!天天往我连少身上蹭!蹭什么蹭!
(蹭得好!
第9章 国殇
太白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乐天道:幻世如泡影,浮生抵眼花。唯将绿醅酒,且替紫河车。
念此二句,均有其理。愁上心间,跃上眉头,一日不曾消退,便如汛时洪水,利刃也不可阻其滔势。然,这世上大大小小万般遗憾与不甘,皆凭君一醉,亦可一饷解千愁。
苏穆煜眼睁睁看着安如风咕噜咕噜灌下第四碗浊酒,咋舌不已。绿波般的酒液自坛中倾泻,映着月光有如上好的玉原石。
连鸣端着酒碗轻抿,长直的手指扣着碗底,俨然是不善喝酒的模样。
两人本存着安慰寂寞少男心的念头,叫来安如风喝点小酒聊聊人生。不料整个事件本末倒置,安如风一人抱着酒坛子“哐哐哐”喝了个痛快,直到现在,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苏穆煜把瓷碗往他跟前推:“如风,风啊,给你哥哥匀点儿成不?别这么小心眼儿。”
安如风明显酒量不行,第五碗下肚时,脸上不自觉地飘起两片红云。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么不、不喝?我、我一人、能喝、喝他三百杯!”
苏穆煜完全没想到这小子一喝酒就话大,感觉此刻让他去指点江山,谋权篡位也不在话下。
苏穆煜笑着敲了敲碗沿,蔫儿坏地学他:“你、你还、不、不得了了!赶、赶紧给你哥哥我倒酒!”
连鸣瞥他一眼,月色如水,在不大的院落中满满当当积了一湖泊。暮春时节,孟夏将至,晚风习习带着些许燥热。
苏穆煜就在此般美景中,斜靠石桌,坐成了一幅工笔画。
他披散的青丝如情人双手,从斜敞的衣襟处慢慢搔进衣内。苏穆煜端的是王公贵族纨绔之态,仰头喝酒时又有江湖侠气。酒液顺着他削尖的下巴往下淌,濡湿一片。
连鸣艰难地移开眼睛,滚了滚喉结。他垂下眼睑,难耐似的喝了一大口浊酒。甜丝丝的酒味儿在口腔爆发,顺着呼吸一路往下。
粘稠到紧缚骨髓,宛如苏穆煜的眸子。
安如风喝起酒来真是极品,埋头苦喝时只言片语也不给,喝到兴奋处,连他有几颗牙都恨不得跟你数清楚。
苏穆煜酒品比他好,撑着下巴,眼波潋滟:“如风,跟哥哥老实交代,到底喜不喜欢蕊娘?”
安如风愣了片刻,好似意识清醒:“不、不是说了么!不、不喜欢!”
“真不喜欢?”
“真、嗝!”安如风瞪着眼睛打了个嗝,斩钉截铁道,“不。”
苏穆煜促狭之心渐生,当即眯了眼睛笑:“你、你不要。那、那我、我可出手了。”
安如风:……
他一手捏着酒碗,一手托着酒坛。那神情仿佛在深思熟虑究竟该用碗泼,还是用酒坛砸。
弄死姓苏的臭流氓!
而落到实处,安如风只是不敢置信地皱皱眉,撇嘴道:“你不是断袖?”
好似刚才那个在惊雷闪电中走了一圈的人,并不是他。
苏穆煜挑眉:“哟,不结巴啦?毛病好啦?咱蕊娘真是治病良方啊。”
多日来的言语博弈告诉安如风,绝不要和此人咬文嚼字。
安如风把酒碗凑到嘴边,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你不要对蕊娘……她是要嫁人的。”
“嫁我不好?”
安如风继续瞪眼睛:“你是断袖!”
苏穆煜偏过头:“那,让你鸣哥娶?”
连鸣不痛快地斜了他一眼:“苏老板,莫要乱说话。”
苏穆煜彻底装作喝大了:“什么老板,叫哥哥。别忘了第一天我在如风面前叫你舍弟来着。”
连鸣:……
你还真好意思提。
苏穆煜一言不合当了老大,好在两人都不愿与他相争,否则今夜是断然喝不下去的。
安如风静了片刻,突然出声:“阿煜,你不懂的。刚刚好,不似相逢好。”
清风朗月,辄思玄度。好时光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永恒。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些时候。一路走,一路丢。弥足珍贵的情谊都是捡到的,襟怀深情的人,不会是自在如风的少年郎。
少年远游,策马天下。他们仗剑天涯,以酒会友。四海贤士皆为我往来之宾,谈笑之间也曾意气风发。
只是安如风从来没忘,从来没忘当年他离家时,回首看到那双眼睛。
那人对他挥挥手,抱抱拳,算是送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