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嘴碎没完了?”贺琛斜了他们一眼。
梁振和龚力安不怕他,当年在军校做同学时,就这几人能摸清他的毛发该往哪边顺。
“人心惶惶的时候,说点笑也没什么不好。”
贺琛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荣鹤,发话了。
他一发话,梁龚二人就安静下来。不为其他,这白荣鹤的背景较深,盘根错节,别看平时做人低调,真要有什么动作,贺琛都得给几分面子。
而白荣鹤对外挂的名头,就是戏剧家,作家,拽文的那一类,是龚力安说的文人。
贺琛对文斗武斗没多大看法,军人用一杆枪,文人拿一支笔。这个年代,只要不是叛徒,谁都可以用铮铮铁骨,写自己的家国抱负。
文人是思想的引领者,舆论的制造者。他们洋洋洒洒几千字,能在报纸上翻出腥风血雨,这与战场上的士兵将领无任何不同。
人生于世,各司其职。有人天生是将才,有人注定做文豪,有人必定平凡,亦有人大富大贵。
每个人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注定,同时注定的还有结局。
贺琛想,文人会名垂千古,而将领最好的归宿,就是青山埋忠骨。
每每思及此事,便不会有要将谁留在身边的打算。耽误别人做什么,无论是良家妇女也好,乖顺漂亮的男孩也好。
等他哪天上了前线,一生能给别人留下什么?
痛苦的回忆,还是无尽的想念。无论哪一种,贺琛都不愿意看到。
白荣鹤吃一张牌,单手撑着下巴:“如今这上海,歌舞升平,哪里有丁点战乱的样子。”
“是不容易,”梁振跟着台阶下,“所以我们不都跑这儿来躲清静嘛。”
“躲得到何时,消息不是说天津的周军长接待了日方人员?”龚力安不置可否,凉凉地抽着烟,吞云吐雾,“再说刚才那个话题,文物南迁,日本人在报纸上怎么说的?嗯?”
“‘此等宝物,由中国国家或民族保管,最为妥当,诚为当然之事。然现处政局混沌状态中,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为致力,以尽保管责任,盖亦数之自然也’。”
“妈的!哪儿来的脸!”龚力安狠狠戳灭烟头,面部有些愤怒扭曲,“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他这一吼,没控制好音量。坐在沙发上的冷佩玖吓得抖了抖,毕竟十七岁的孩子,经见过贺琛的怒火与试探,不曾想其他公子爷看起来斯斯文文,也这般粗鲁。
贺琛心有灵犀地回头看,一下对上冷佩玖不知所措的眼睛。他皱眉,这孩子不经吓。
接着贺军长朝龚力安说:“小声点,是谁不知你爱国怎么了?!”
龚力安闭上嘴,眼神儿在冷佩玖与贺琛之间打个转,笑着转移了话题。
桌上有力行社二人,自然离不开情报交换。某党谁谁谁叛党了,谁谁谁投日了,近期国党会有什么动作。这些话细听下来,能惊得人后背发凉。
他们提及的人物,无论是于□□,还是于国党来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角色。
贺琛听了半响,始终保持神色不变。手上的牌一张接一张出去,输或赢都是一把筹码的事儿。
他没有过多参与讨论,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老子只管打仗,这土地上的每一样东西,我们都得守护好了。其他的,老子不管。”
不管别人斗得死去活来,只要不动到他贺琛头上,太岁不翻脸,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要打仗了,那就去打。
最后死也好,活也好,尽人事听天命。与他来说,命格刻下了,蝼蚁不撼天。
打牌到凌晨两点,一屋子玩闹的人都有了困意。年长的老爷太太撑不住,给东道主与贺琛打完招呼,坐车回家。
剩下都是些年轻人,打牌也失了乐趣。赢家倒是想继续,输得掉裤子的人,可是不想再来。
梁振是其中一个,他把牌面推开,喝着白兰地,转头叫来一舞女。女人原先困意潦倒,梁公子一呼喊,相当于金钱在召唤,整个人都精神了。
女人们再次摇着腰肢攀过来,软香在怀,美人如玉。梁振卷了钞票从舞女胸前的旗袍扣里插进去:“美人儿,给爷几个唱几首?”
“讨厌嘛,”舞女作势气急败坏,倒是听话,“梁公子想听什么?”
梁振转头问贺琛:“老贺,听个什么曲儿?”
舞女离得近,一身浓郁的胭脂味熏得贺琛直皱眉。他把牌一推,彻底不打了。冷佩玖还坐在沙发上,乖顺如兔子,话也不说。
贺琛在他身边坐下,木质清香冲散了胭脂,贺军长觉得好受许多。
“不听,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哎,军长,知道你好冷老板那一嗓子。但也不要捧一踩一,小姐们唱的是流行,是摩登。你个土匪懂什么?”
贺琛冷笑:“老子不懂?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梁振这才装作恍然大悟:“哦对嘛,咱们贺军长也是留过洋的人。当年的钢琴王子,顶前卫顶摩登!”
冷佩玖诧异地看了贺琛一眼,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才华!
“别说,15 当前是第: 17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真是,”龚力安从牌桌上下来,坐到沙发上,“什么时候有幸听咱们贺军长再弹一曲,那简直——”
“闭嘴,”贺琛黑着脸打断他,“又想试试马鞭子?”
龚力安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不由自主想起在北平时,因一情报出了大问题,差点损失贺琛一众亲兵。贺军长要不是念在当年同窗的情分上,早拿鞭子把他打个皮开肉绽。
“得了,你是土匪你是爷。”龚力安挥挥手,“惹不起!”
梁振和白荣鹤见龚力安吃瘪,忒不厚道地大笑几声。三人围拢过来,梁振说:“既然舞女的靡靡之音你不想听,那让冷老板给我们唱一段如何?这屋里冷老板的票友可真是不少。”
冷佩玖突然被点名,愣了半天,转头看向贺琛,询问他的意思。
贺琛瞧了这客厅内的众人一圈,最后把眼神落到角落中,一直都在注视冷佩玖的洪厅长身上。
他问:“你想不想唱?”
“啊?”
冷佩玖一惊,原本做好了今晚献艺的准备。如今跟着贺琛,除开万不得已,一切还是要听贺军长的。
“啊什么啊,想不想唱?”
冷佩玖眼眶一热:“军长,佩玖……”
他终还是说不出那个拒绝的字,这里不是北平,不是有他一杆疯狂票友的地方。这里是上海,这里的好东西可多了。
今天出了个冷佩玖,大家喜欢了,兴致好了,把你捧做天仙。明日再出个艳丽女星,比过你冷老板了,大家又换了风头去追捧别人。
做人,最不能的就是看高自己,该低头时,就不该拿乔。
贺琛是什么眼力见,他能不懂冷佩玖的心思。
当即把梁振回绝:“不唱,老子的人,出了戏院,他唱的只有老子能听。”
梁振不出所料,继续调侃:“哦哟,我们贺军长这占有欲。啧啧,那小的敢问冷老板还登台不?你这要是不唱戏了,全上海的票友都得哭死。这可不能成为第二个北平了哇!天天哭,上坟似的!”
梁振一席话,莫名逗笑了众人。公子小姐,舞女仆人,都哄笑起来。一个个笑得抖如筛子,那些金戒指,银手镯,宝石项链,玉佩玛瑙,在室内恢弘的水晶吊灯下璀璨生辉。
这一切,就好似午夜斑斓的一场梦境。
冷佩玖看得有些呆,呆了半响,这回倒是积极了:“唱!自然要唱的。三日后丹桂园登台,唱王宝钏全本!”
“听听!又要抢票了!”白荣鹤很爱听戏,他当年与贺琛走到一块儿,十有八九的成分是因为这共同爱好。
“不必,”冷佩玖说,“佩玖送大家几张票,留上好的位子,恭迎各位。”
这话,把每人的里子面子都给照顾好了,实在不像冷佩玖能说出来的。
贺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滚动喉结喝口酒:“冷老板,怎么这几句话,听来如此机灵,开窍了?”
贺军长气势压人,伸手揽住冷佩玖的腰身。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又抬举佩玖了。”
梁振留洋时,在大学双修军事学与心理学,对动作心理学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