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是一个正在拉小提琴的少年。少年约莫十五岁,留着小王子头,黑色烫卷的刘海搭在前额,鬓角修到耳下位置,露出小巧的耳朵,看起来还有些青涩和奶气。少年穿着演出专用的白色衬衫和黑西裤,他的左手放在一把位上,中指紧按二弦,看起来似乎正在揉弦,右手琴弓正行到弓中的位置,神色间尽是沉醉。
他正演奏的可能是一首抒情小曲,油画选取的都是比较暖的颜色,色彩的过渡也非常温和。
这幅画的风格与之前给沙千行画的那幅如出一辙,显然同是水辰的作品。但水辰整个人显得非常吃惊,似乎完全不知道衣柜里有这么一幅画。
“这是……”
水辰睁大眼睛瞪着,久久移不开视线,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画,这个人我一定认识,为什么我不记得这幅画?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个人?”
水辰的身体紧绷,双手手掌死死地按在头两侧,整个人看着要往地板上瘫去,蜷缩成一团。
沙千行连忙上前,撑住水辰不让他滑下去。
他看上去并不意外,似乎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言语间透露,竟也认识油画上的少年。
“这是覃裎,他是覃裎,辰哥,你还记得么?”
水辰单手推开沙千行,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跌坐在地板上。他的大脑阵阵刺痛,额头上的青筋突起,额上鼻头瞬间积起了薄汗,似在痛苦挣扎。耳后的芯片节点处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有未知的信息在刺激着脑神经。
随着红光渐渐暗下,水辰的脑里闪现了几个画面。
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服,站在一栋全银色金属建筑的二楼,少年穿着油画上的那套演出服,左手提着琴盒,右手举高向着他大力挥舞,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似乎在叫他下来。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这种笑真心实意,带着对弟弟的宠爱,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展现的了。
画面一转,少年站在一个小型舞台的中央。随着他架好小提琴,搭好琴弓,舞台场景也瞬间化为森林。琴声响起,正是一首抒情的小夜曲。台下坐着穿着深蓝色西服的自己和几个看不清脸和身形的人。
画面模糊着,再变得清晰时,少年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站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肮脏不堪,看不清原色。他大力挣扎着想要朝少年跑去,却被身后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动弹。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悲伤,有些欣慰。他努力牵起一个笑容,右手抬起似乎想要触碰自己,然后瞬间被背后的黑色溶化,眨眼间消失殆尽。
水辰的心被狠狠地抓紧,才刚刚记起一个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他却可能已经死了,而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毫无办法。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水辰心想,为什么会忘记覃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需要找到真相。
水辰抽搐的身体顿住,积蓄力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眼睛盯着沙千行,声音从喉咙里咽出。
“你为什么会知道覃裎,你到底是谁?”
水辰此刻处于极度的警惕中,记忆缺失的焦虑感压过了他对沙千行的兴趣。
“我是军人,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我了解你过往的一切,包括那些被你遗忘的。我正是为了帮助你恢复真正的记忆而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之前认识你吗?我为什么会有记忆缺失?”
沙千行的回答并不能让水辰满意,他进一步的逼问,同时身体的弦紧绷着,好似随时要跳起来钳制住沙千行。
沙千行对水辰的变化视若无睹,他摇了摇头。
“只是我单方面认识你,你的记忆缺失是因为你对覃裎的死印象太深刻,所以这段记忆会被切割。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只有恢复记忆后的你才能做到。”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是谁动了我的记忆?”
水辰太需要了解更多信息了,沙千行知道很多,但他总是说的模棱两可不清不楚。
“一个保护任务,记忆,是科务处。”
科务处,水辰沉默地想着,他也想到了这个,除了科务处,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动他的大脑。不过他感觉沙千行言辞闪烁,并没有完全吐露真言。
水辰能感觉到沙千行的言谈都有所限制,像是怕被什么力量发现,所以即使他的回答像挤牙膏似的,问一句才能答一句,水辰也不觉得气闷。
“你在警惕……”
“嘘……”
沙千行将食指放到嘴唇前,做了个静音的手势。油画的出现让水辰产生了怀疑,这样他才能回答一些敏感的话题。自己的存在已经被发现,若是谈论地太久,就会暴露确切位置。
一阵沉默漫延,室内的气氛也不再剑拔弩张,水辰想要弄清关于覃裎的一切,想了解这个陌生也熟悉的少年。
而这一切的线头,水辰出神地望着沙千行,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沙千行的出现让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不对劲,他有种感觉,跟沙千行一起,可能会发现的更多。至于沙千行的秘密,到最后总会知道的。
在理清自己的心绪,做好决定后,水辰脸上又挂起常有的坏坏的笑。
“我们千行真的是好乖,对老师这么上心,必须要奖励一个爱的么么哒。”
说着,水辰向沙千行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明送了一轮秋波。
沙千行侧过头去,不让水辰看见他的表情,但耳尖却有一点红。
自从知道沙千行单方面的认识自己,并且对他如此了解,水辰就坚信沙千行必是倾慕他,因此对调戏沙千行更是乐此不疲。到现在了,学画这个说法更像是个接近他的借口,但水辰也不在意,俨然将之视作两人间的情趣。
水辰俯下身将之前乱扔的衣服拾起,抖了抖重新放进衣柜。
“好了,你先换衣服吧,我去厨房做点吃的。”
水辰说着,作轻松状拍了拍沙千行的肩膀,然后走出房间,随手将房门虚掩。
水辰走到厨房,突然脑袋一阵钝痛,脑内出现了更多关于覃裎的信息。
覃裎,水辰隔壁家邻居的小孩,因体弱多病而常年在家休养,似乎是骨头脆弱,支撑不起普通人程度的活动量,所以很少出门。在所有人都无灾无病的漆城里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了。
漆城没有医院,一切的异常情况都由科务处来处理,水辰不记得覃爸覃妈有没有将水辰送往科务处治疗,在他的最早记忆中,覃裎便很少踏出家门了。
常年在家,小提琴就成了覃裎为数不多的爱好,少年说,他自己不能出门,就踏着乐声感受世界。每次闭着眼睛拉琴时,就感觉灵魂乘着风到处飘荡,感受着阳光晒在皮肤上的刺痛感,水流从手上拂过的润滑感,听到林间鸟儿的叽喳声,看到人们聚众表演大笑。
记忆中覃裎也很少上互域网上去追捧热门,少年总是安静地在窗边拉琴或听音乐,但看到覃爸覃妈,看到水辰,他又会高兴地跳起来,如同龄少年般活泼。
两人虽然相差五岁,对艺术的热爱和对接触世界的渴望却使得他们能像同龄人一样交流。覃裎经常邀请水辰听他拉琴,水辰也画了不少关于他的油画。
覃裎的身体弱,水辰总是细心地照顾他。两人既是多年的好友,也像亲兄弟般亲密。
还有很多记忆仍是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水辰和覃裎一起想要离开漆城,然后水辰被人制住,而覃裎则踏入黑色迷雾,被完全消解殆尽。
而事情发生后,水辰忘记了关于覃裎的一切,同时也不再画人物油画,每天游走在小城里,画着各类风景的素描写生。
记忆中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水辰心想。覃裎对自己如此重要,他的病情在漆城又这么特殊,特殊地透露着古怪,自己怎么可能不寻找原因和解决办法?
对于不能如普通人般大量活动的覃裎,加上黑色迷雾的威胁,没有找到万全的办法,自己是断然不会做出带他离开漆城的打算。
而且,之前记忆中的全金属建筑和小型舞台他从来没有见过,比起现在在厨房想起的记忆,在房间里时的几个画面都来得更为真实。
相关的记忆都是空白,不能下结论是完全没有还是被自己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