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颜开始还饶有兴趣看着这快手慢音的功夫,可渐渐变得恍惚起来,韧的弦,硬的琴,一双素手,真是美妙。
就像,年幼时偷看到母亲和姨娘们正在用银针绣花一样。
依稀记得小时候学基础针法,天天对着木头人认穴位,明明已经很熟练了,却无法再进一步,焦躁得不行。跑去找外婆,外婆说习医和习武一样,不可冒进,无法再进一步就退一步,出去转一圈。
于是自己出了那间呆了几个月的屋子,走到后院,悄悄爬进草丛,撩起眼前低矮的朵朵坠花,一眼就看到母亲那双纤细的手,上下翻飞,如穿花蛱蝶般美丽,丝线在她手上的布上留下一点一点的痕迹,逐渐成了一幅精致美丽的画。
那一刻,自己的针法终于脱去了古板形式,正式迈进了家传针法中的第一层境界。
公子无颜无意识伸出手,洁白如玉的手指微勾,像是模仿记忆中的素手绣花,又像是轻按琴弦,两指一按再一拉。
花翎羽“啊呀”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蓦地回神,公子无颜方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经陷入这琴声设计的幻境里。
“可惜我听不懂。”公子无颜道。
大陆上学习音乐的乐者多,而以音为兵的乐师少。乐者学习弹奏,乐师学习音攻。
音攻,分为音刃、织梦、无华三个层次。大多数人都在音刃这个级别,进入织梦阶段,前途不可限量,而到了无华,那就是大师。花翎羽不到二十岁,已经可以达到织梦,虽然是初窥门径,可他的未来已经非常光明,所以他的骄傲是真的有资本的。
对牛弹琴,是一个乐师的悲哀。
“你什么时候勾上的?”花翎羽捞起断掉的琴弦,血线从他手指上落下,嘴角也是受了内伤溢出的鲜血。
“你琴声突然变高的时候。” 公子无颜有些歉意,“抱歉,进入幻境之后没控制住力道。”
花翎羽完全没印象公子无颜是何时将丝线缠上自己的琴弦的,且自己弹了这么久竟然毫无感觉。
看着花翎羽呆滞的表情,公子无颜只好解释道:“那是洞穴蛛丝,这边不大常见。注入内力过后,它能够变得坚韧一小会儿,只是一小会儿。”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进入幻境吗?这么久你一直在耍我?”花翎羽很不甘心。
“我不知道,你的幻境很成功,”公子无颜摇头,“不过我想快点结束,还有事。”
这句话说完,一旁的管若虚终于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英俊的脸上全是汗水,内力在手臂里乱串,即使不疗伤可能会废掉。他其实很欣赏这个面具少年,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人一样,在公子无颜身上看到了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一面。对于相似又未知的事物,人总是会被吸引,却不敢靠近。他今天来,其实并不为什么灵剑,也不为什么排名,只是想见一下这个人,想知道面具下的他是怎样的人,是否可以成为朋友,甚至于,知己。
所以纵使三人齐攻,自己还在百招内被击败,也依然要强忍着。看着那个翠绿色的身影。他早知道自己不如他,这没什么可丢脸,可是就怕被他看低,怕被他嫌弃。
可谁知,谁知他们从来就没进入过他眼中!
管若虚咬紧了嘴唇,也不只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心痛。
“这曲子叫什么?”公子无颜似乎没? 11 页, 锌垂苋粜椋廊欢⒆呕嵊稹?br /> “穿花。”花翎羽捏紧了断弦。
“素手穿花,”公子无颜抬头,望着天空,青天白云,微风轻抚,“真美。”
说完,公子无颜走向戴星,背对着花翎羽,挽起袖子,手上捏了一根针,轻轻扎在了他脖子上,戴星的睫毛动了一动,看样子过一阵就能苏醒。
然后他拾起戴星的长鞭,转过鞭头,朝着花翎羽掷去,花翎羽一身闷哼穴道被封,歪着身子靠在树旁,只能瞪眼看着公子无颜。
随后公子无颜终于走到管若虚面前。
“竹子,你眼神清澈,不像是坏人,我会赔把剑给你。”公子无颜认真道。
管若虚一时还真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公子无颜握住了手腕。公子无颜扯开他的袖子,一声布匹撕裂的声音,让花翎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公子无颜轻笑,像是故意的使坏,故意挡住面前的管若虚,不让花翎羽看到。管若虚想挣扎,却发现挣扎无力,只能任他摆布。
公子无颜对着管若虚的手臂穴道又是两针,捏针的手指一放,针就缩回了他的袖中。一股清凉的内力进入了管若虚的手臂经脉,刚才乱掉的内力重新流入经脉!
“没事了。”公子无颜突然俯身,附在管若虚耳旁轻声说,“这一战是你我打平,你的手只是被震麻了而已,你的袖子,也只是因为公子无颜见你长得好看,才不小心撕掉的。所以,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知道么?”
管若虚的睫毛不自觉颤了颤,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愤怒竟然泛起了淡淡粉红,惨白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他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往旁边转移,想避开面具下传来的压力,不想却看到了公子无颜比一般女子更为白皙的脖颈,不知怎的,血气猛地上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竹子,有缘再见吧。”公子无颜站起,整了整衣衫,留下被莫名其妙取了绰号的管若虚。
往前走了好几步,他突然停下,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颇为愉快。
“小花,我还有事,下次再弹琴给我听啊。”
据说自此之后,中原四秀其他三人也没人再说不满公子无颜为首。
作者有话要说:
琴师日记:
薛藏雪出生在这个世界的第N天,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
第27章 曲名解尘
琴身急促而压抑,像是蛛丝一般粘人,死死缠住薛藏雪的思想。薛藏雪脑海里再次掠过了这么多年他所见到的脸,一张一张频繁闪过,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他的记忆,像是被小偷闯入洗劫了所有美好,翻箱倒柜之后,露出所有的残破不堪,各种人,各种事纷至沓来,冲击着他的心魄。他看自己,看别人,将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切再度重温。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众人面前,毫无秘密。
薛素衣在朔国敌营里一脸的鲜血,他张开双手护在那个女孩面前,眼神坚毅无比,他用从来不曾有的焦急对着他大吼,放他走,我留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然后意气风发转身对着朔国那边微笑,十年内我必回来赴约,任君调遣。
无数所谓的正义人士一步一个陷阱等着自己栽进去,他们的眼神很恐怖,有觊觎,有厌恶,有恨。他们想要碎琼却害怕自己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那些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的残忍表情在那几年夜夜入梦。
离乡里的白发老人明明跟自己有说有笑,可是临死的最后一刻逼迫自己发誓不成,竟然扑向自己,那种充满恶意,充满不甘的神色,是想要狠狠咬下自己的一块肉的狰狞。
小时候谷中人看着不成器的自己摆出的那张冷漠的脸,那个长老带着冷漠笑意说出的“仅仅是离开我怎么可能放心”。
那个重华花下落的雨中黄昏,那个被金光包围的人,冰冷的剑,残忍离开的背影。
甚至还有,那个说出自己命运的小和尚慌张的眼神。
这么多年后,他终于在这个梦境里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是恨的,恨这些所谓的亲近之人一个一个抛弃自己,恨这命运让他无数次涉险遇难,恨上天让他的皮肉与灵魂遭受最惨痛的割裂!
一团又一团阴云仿佛被抽了出来,黑色扩散至他的奇经八脉,铺天盖地,心底泛起恶心。
他清楚此时的恶心,不是对人的绝望,而是仅仅是对这个弹琴的人。他用愚蠢的手段勾起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情感的暴怒。
琴音越发呜咽,恐怕这琴师已经支撑不久了。
薛藏雪背过身,不再去看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眼睛骤然睁开。
一步一步靠近,强大的怒意让他不自觉真气澎湃,衣衫鼓动,长发飞扬。
这一刻,三年前嗜杀的欲望逐渐被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