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既白拧起眉头:“那你……们呢?”
钟云从也想说些什么,苏闲却好似未卜先知,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冲张既白笑笑:“我留在这里。”
张既白“啧”了一声,然后挑起半侧眉尾:“既然如此,记得给我多发一份工资。”
言毕,他转身即走,苏闲紧绷的神经算是暂时松了下来。
钟云从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眨了眨眼,声音从他的指缝里含糊不清地挤了出来:“其实……我刚是卖惨……我也没那么虚弱,可以自己动的。”
“你给我闭嘴。”苏闲的声音冷冰冰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哪怕有他舍命相救的恩情在前,苏闲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半分人情味,钟云从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是……那啥咬那啥,不识好人心啊……”
他一句牢骚还没发完,就被对方面无表情的侧目给堵了回去:“好好好,我承认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我闭嘴就是了……”
苏闲的眼睛里仿佛融进了暮色,藏着化不开的厚重情绪,让他愈加地如履薄冰,沉默片刻之后,无可奈何的叹气声微不可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钟云从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抬起头看他,却只能望见线条利落薄削的下颌,他心头一动,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突然把脸埋在了对方的颈间,鼻腔霎时间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别生气了,以后我听话就是了。”在被推开之前,他又低声开口了:“伤口有点痛,让我靠一下。”
苏闲呼吸一滞,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渐渐收紧,他的嗓子眼发紧,再然后,那人的手如游蛇一般,略显粗砺的掌心贴着他汗津津的皮肤,柔缓而隐秘地拂过他的颈间,最后不住地停留在颈侧,冰凉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在不断搏动的颈动脉上。
像是安抚,又似试探。
这个意味不明的触碰仿佛电流一般,引着无数电光火花从遍布全身的血管脉络里呼啸而过,七颠八倒,循环往复,即使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摆脱。不仅如此,还伴随着强大而未知的恐慌,程度甚至超过了先前来势汹汹的烈焰火海,泰山压顶般朝他袭来。
苏闲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接踵而至的便是彻底失控的心率,如同一匹脱缰野马,横冲直撞,他的一颗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有点痛,有点烫,却又掺杂着说不出的甘之如饴。
这种陌生的感受,让他既震惊,又畏缩。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苏闲深吸一口气,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陡然甩开了对方的手,快速地背过身去。
“还能坚持多久?”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我们要算好从这里离开的时间。”
钟云从看着他的后脑勺,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这边还好,主要是他们那边……虽然两个人加在一起,时间能延长些,但毕竟是有限的……不会超过三分钟。”
苏闲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到他的声音:“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我愿意留在这儿,”他没好气地呛道,“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云从想笑,可是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搅乱了,听着撕心裂肺的猛咳,苏闲认命地闭了闭眼,旋即回过身,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钟云从的咳嗽逐渐地平息,但唇边又溢出了新的血沫,苏闲扶着他的双肩,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有小桃在,应该会没事的……你撑着点。”
“别扯开话题……”钟云从艰难地开口,嗓音嘶哑,“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说谎?”
苏闲怔住了。
“是骗我……”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还是骗你自己?”
苏闲反射性地想挪开视线,却被对方的眼神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看着我,不许躲。”
苏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声带却似是发生了故障。
“那我先说吧……我拼死也要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要救你,当然,其他人也救,但救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
钟云从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那你呢,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们又不是亲戚,认识不算长,交情也不算深……为什么?”
或许是正处在生死边缘,让他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尽管他如此孱弱,却愣是问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双目宛若高悬的明镜,让苏闲眼底的惊惧无所遁形。
“我可是用了毕生的勇气,才问出口的,不准回避。”钟云从伸过手,紧绷的尾音出卖了他的忐忑不安,微凉的指尖覆在了他手背上,“不然……我以后没脸再见你了。”
苏闲周身一颤,他还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怎应对这个郑重其事的提问,可身体代他做出了回应——他反手握住了他的。
肌肤相触的刹那,苏闲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说不上不甘或是情愿,因为他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那股潮水般汹涌的力量根本让他无从抗拒。
这场不知道何时开始的拉锯战,就在方才,以他的失败而正式告终。
苏闲迎着钟云从战栗的目光,缓缓地将他的手送到了唇边。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强行把他心口的那层标着生人勿进的壁垒撬的四分五裂,里头经年累月沉积深埋的东西也得以冰消瓦解,重见天日。
他闭上眼睛,心底有种丢盔弃甲之后的释然与平静。
苏闲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明明一败涂地,却又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
第108章 劫后余生
这三分钟,可能是钟云从经历过的最神奇的三分钟了。
既漫长,又短暂;这边花前月下,那边险象环生;一面忘乎所以,一面警钟长鸣。
多么奇妙又矛盾的体验。
空气里暧昧的气氛还没散尽,手背上酥麻的触感还未消退,而路远那边传来的警报与苏闲步话机里下属的报告几乎是同时传来,立刻把风花雪月搅得稀碎,重新切回到性命攸关的人间真实。
钟云从抚了一下胸口,强行让翻天覆地异常活跃的荷尔蒙平息下来,然后才甩一甩头,把自己投入到逃命模式。
“路远那边到极限了,只有任琰撑着了!”
“他们已经把上边的人疏散的差不多,是时候逃了。”
苏闲也恰在同一时间开口,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又很有默契地立即移开了。
方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缓过来,各自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尴尬。
钟云从脸皮厚些,一边切断对路远的精神控制的同时,还不忘一边庆幸和后怕:也就是这么个特殊的关头,要是换做平时,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怕是扛不住那家伙一顿揍……今儿真是走运,选对了时机,早一分,晚一刻,怕都是不成。
苏闲只会比他更窘迫,他谈不上内敛,但也绝不是外放的类型,尤其在感情方面——现在的他正跟步话机的另一头的下属交代着一些注意事项,表情看起来似模像样的,口吻听起来也是一本正经,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有点虚,语气也有点飘。
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干出那么匪夷所思的事——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心思听人告白?不止听了进去,居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结果还憋不住,情不自禁地亲了对方的手?括弧,男人的手。
有些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暗地里正遭受着一连串的暴击——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在干嘛?
我肯定是疯了。苏治安官最后得出了结论。
回头找张既白开点药吃吧。他一面盘算着,一面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瞥了某人一眼:“走了?”
钟云从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暗戳戳地计划寻找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后悔药,他冲着对方粲然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差不多了,带上他们一起走吧。”
这个想法倒是与苏闲不谋而合,毫无疑问,任琰与路远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但一来这样的死法太过潦草,二来他们还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