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现在……”那两个人走到玻璃墙前,朱慈双手贴在玻璃上,忧心忡忡地往里边看,她重重地咬着下唇,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还能算一个正常人吗?”
张家和笑了起来:“我记得,您最初的要求,只是让肖先生活下来而已。”
钟云从勉强从复杂难言的心境里暂时脱身,听了他们的对话,也跟着看了里边的人一眼,有点纳闷,心说看来那个药还是有用的,肖隐之前就是吊着一口气,这会儿倒是好端端的了。
这时候钟云从也终于看出了肖隐在做什么——他拿着笔,在涂涂画画。
那些满地散落的纸张上不少都勾画了图案。
原来他也喜欢画画么?钟云从居然对这个人生出了点亲近感。
不过朱慈为什么会那么说?他看着挺正常的不是吗?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朱慈又开口了,她字里行间都透着烦乱:“但我不想一直这样关着他……他又不是囚犯……”
张家和听到这里,笑微微地回了一句:“囚犯啊,这个词还没用错,您不把他关在家里,放了出去的话,也会被公安当成犯人关起来的。”
他这话显然戳中了朱慈的痛脚,她猛地扭过脸,盯着张家和的眼神可以用凶狠来形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了你们这么多钱,不是让你来这里说风凉话的。”
张家和笑容不变:“我明白,我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想跟您说明,肖先生目前的状态,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只是症状的一种,迟早会消退的。”
朱慈将信将疑:“消退之后,他就会恢复正常吗?”
“我不知道您对正常的定义是什么,”张家和乐呵呵地说道,“但我能保证,他会比以前强大的多……”
他一句话没说完,内室里的肖隐忽然动了一下。
朱慈的全部心神都牵在他身上,见他有了动静,立时转移了视线,惊喜地出声:“老公?”
钟云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凑到玻璃墙前,正待仔细观察的时候,眼前却蓦然一花,再然后,数秒前还在几米开外的肖隐骤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耳边有女人的惊呼声传来,但钟云从置若罔闻,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孔,任凭谁一时之间都难以反映。
里面的人趴在玻璃墙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钟云从亦是浑身僵硬,难以动弹,理智上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有种无所遁形的不自在。
他们就这样隔着时空对视着。
片刻之后,钟云从总算勉强从震撼中缓过来,他还来不及,或者不想去思考这个生着一张同他相像的面孔的男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先一步判断出,这个叫肖隐的男人看着很有些不寻常。
难怪朱慈说他不正常,刚刚那个速度……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难道他……
钟云从心念一动,有了个猜测,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直勾勾盯着他的肖隐说话了。
隔着玻璃墙,他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能从唇形的变化判断出来。
“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191章 始末
钟云从还没弄懂肖隐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说了一句。
“不要相信他。”
钟云从诧异之下,下意识地反问:“不要相信谁?”
可对方却没有回答他,肖隐像是突然癔症发作一般,疯狂地用头撞击着玻璃。
钟云从被巨大的声响吓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的肖隐已经把自己的额头磕破了,鲜血黏糊糊地蹭在玻璃上,缓慢而黏腻地往下渗。
另外两人显然也措手不及,肖隐的伤势让朱慈心痛非常,她疾步来到钟云从的位置,双手按在玻璃上,苦苦哀求着他停手;而张家和则是立刻拿出对讲机,一脸严肃地呼叫着保安。
但朱慈的乞求显然是徒劳的,肖隐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在保安赶到之前,他居然把那扇厚实的玻璃撞出了一条裂缝。
相对应的,他额头上的伤口也更厉害了,钟云从甚至担心,他这样会不会撞出脑震荡。
肖隐皮肤下的血管暴起,兼之头破血流,让面部看起来狰狞且扭曲,但他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痛楚,充血的双目里透出的反而是丝丝兴奋。
等等,眼睛怎么突然变红了……?
这个发现登时令钟云从遍体生寒,是啊,他早该想到的,红眸,狂躁,麻痹的痛觉,以及异于常人的速度,肖隐身上的种种异常表现似乎只能用一件事来解释了。
他是“失乐园”病毒的感染者。
不,不对啊!钟云从又飞速推翻自己这个猜测,按照时间线来说,肖隐在世的时候,“失乐园”病毒根本还没爆发……
这也不对。
病毒的爆发,和病毒的出现,根本是两回事。钟云从的脑回路终于转了回来,他之前从各种渠道得到的说法都是,病毒大规模爆发是在二十四年前,那是的确是肖隐去世两年之后。以至于他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把这个人跟那场浩劫联系在一起。
可万一有呢?
也许在爆发之前,就已经有了病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引起重视。
或许大众一无所知,官方也未有记录,但它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
现在看来,肖隐很可能就是那第一位感染者,甚至,第一位异能者。
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他怔怔地望着狂性大发的肖隐,开始怀疑对方之前的那两句话究竟是不是针对他的——说不定只是发病之后的胡言乱语呢?
还没等到他琢磨出个七七八八,肖隐那边已经失控了。
保安们姗姗来迟的时候,肖隐已经破门而出了,他面前的玻璃墙裂出了一个口子,肖隐钻出来的时候,手脚被刮的鲜血淋漓,破碎的玻璃四溅,有些朝钟云从这边飞来,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体穿过。
说是幻境,但钟云从身处于这个时空,自己才更像是虚假的存在,就像是他看着癫狂的肖隐反手扼住了一名打算制止他的保安的咽喉却无法阻止那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肖隐凑到了保安的颈边,张口就要咬下去。
“不行!”钟云从的脑子轰然一声,他忽然明白“失乐园”是怎么传播开来的了,可悲剧的源头就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出人意料的是,肖隐仿佛听到了他的怒吼声,他蓦地停下了攻击动作,眼珠呆滞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与惊惧交加的钟云从撞了个正着。
“我很快……就不是我了。”
他对着钟云从露出一个悲哀而无奈的微笑,钟云从心头一跳,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画面却又蓦然切换了。
这一回,是一间阴暗逼仄的密室,他只能通过气窗观察里头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个周身长满了正在溃烂的恶疮的人,症状与他之前见过的发病者毫无二致,他的理智看起来已经被病毒吞噬干净了,尽管手脚都被铁链锁了起来,整个人却还是状若疯狗。
他一直在用牙齿啃咬着手腕上的镣铐,不知道是想逃跑还是饿极了,总之,嘴里的血水和涎水混在一起,顺着嘴角不停淌落,看着甚是骇人。
钟云从一开始以为这个人是病症恶化之后的肖隐,可在对方仰起脸的时候,他瞥见了他眉间的痣,这颗痣长得很显眼,以至于他没能记住这张脸,但记住了这颗痣。
这是之前被肖隐钳制的那名保安。
所以……那一口还是咬下了吗?
钟云从忽然间就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明知道时间无法倒流,他只是个看客而非拯救者,可还是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耿耿于怀。
想到肖隐这个名字,钟云从的心情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他从未想过这个人就是这场浩劫的根源,而他居然还长了一张跟自己那么相似的脸。
这几乎会让人立即生出联想——他跟肖隐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钟云从不太愿意说出“血缘”这个词,但似乎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了。
按照年纪推算,他很可能是自己的父辈,可这么一来,他就不是老钟的儿子了?
这个推测也并没有让钟云从感到轻松些,何况还有个朱慈在呢——如果肖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话,那朱慈很可能就是他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