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猜到了他的用意,走到一个杂物柜前,拉开了抽屉,找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只圆珠笔,丢给了钟云从。
钟云从得到纸笔,就像是一名剑客找回了他的佩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翻开一页纸,握着笔,流畅地勾勒起线条。
苏闲抱着手臂倚在柜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涂涂画画,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很,只剩下圆珠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
十几分钟之后,钟云从把一张人物速写交给了苏闲,他扫了一眼,钟云从画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微胖男子,身形外貌和他自己描述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些细节,让钟致远这个人直观了起来——他身高适中,相貌普通,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把画折了起来放进了外衣的口袋里,又看了一眼钟云从:“我会让所里的人留意的。”
“多谢了。”钟云从真心实意地说道,苏闲却是摇摇头:“不用这么早谢我,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你父亲。”
“有这个心就好了。”他微笑着摆手,“总比我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
苏闲未置可否,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顺手拿起了一份《梦川晚报》,快速地浏览着各版面。
钟云从闲得无聊,也凑到他身边,伸着脖子:“最近,还有什么大新闻吗?”
苏闲见他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皱了下眉:“你指的是哪一种?”
“就是之前那种……”他吞吞吐吐,“失踪什么的。”
苏闲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宇之间蒙上了一层阴霾:“我向总部报告了‘暗影’的存在,也下了通知,让各个治安所都注意这个组织的风吹草动……不过他们似乎是蛰伏起来了,暂时还没发现异动。”
钟云从闻言,心念一动:“对了,那我的……事儿呢?”
先前苏闲提前跟他说过了,会向上级报告那个暗度陈仓的家伙,而暴露他的存在,亦是不可避免。
他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苏闲的神情却是有些微妙:“我还没有得到上头的反馈。”
钟云从楞了一下:意思是,暂时就没有我的事咯?
“对了,”缄默片刻之后,苏闲复而开口,“最近没事不要出门。”
钟云从有些无奈:“你刚不是说,最近‘孤岛’没有什么大案子……还算平静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苏闲的语气不太好,“平静这个词从来都和‘孤岛’无缘。”
他嘲讽一笑:“这座封闭的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贫穷是滋生罪恶的温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有时候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再说了,还有相当数量的异能者存在,其中也有不少不安分的家伙……仗着有一点本事,跟个搅屎棍似的到处兴风作浪。”
“简而言之,这里的治安很差,治管局的人手一向不足,另一个部门简直就是吃干饭的。”他侧过脸,目光炯炯地盯着钟云从,“你最好听话,乖乖地缩在家里……”
“家里?”钟云从仿佛就听见了这一个词,他双眼闪闪发亮,“你说,这是我的家?”
“……口误而已。”苏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迅速地找补,加上了一个主语,“我的意思是,我家里,总之……别到处乱跑就是了。”
钟云从听了他一番解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而是笑眯眯地应了。
结果高兴还没两分钟,就乐极生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身上衣服有点单薄,”他揉着鼻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千万别感冒啊……”
苏闲看了看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钟云从以为他要睡一觉,因为他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出门执勤,没想到他很快又走了出来,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呢子大衣。
他看也不看他,直接把大衣往他身上一扔,语气平板:“张既白应该不希望你再去蹭饭了。”
这雪中送碳的行为让钟云从感动的不得了,他紧紧地把衣服搂在怀里,热切地望着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这个人啊,”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
钟云从耸耸肩,没跟他争论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反正不管真相如何,这家伙都不会承认的。
两个小时之后,他目送着一身制服的苏闲出了门,之后便回到客厅,忙碌了起来。
他找出了先前的纸笔,又开始了速写,而这一次除了他父亲的画像,他还加上了一段文字,大概耗费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做出了第一张寻人启事。
苏闲没有猜错,他是打着某种主意,尽管苏闲答应了帮忙留意他父亲的下落,但无所事事的钟云从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
之前的那副速写倒是启发了他,他决定自制寻人启事,张贴到人流量最大的街道去。
苏闲没有明说,不过言下之意基本是禁止他出门,钟云从也不是吃饱撑的非要跟他作对,只是身为人子,他有自己的责任。
苏闲说是会帮忙,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围着他转,寻找钟致远于他而言只是顺带留心,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自愿还是被迫,既然来到“孤岛”,这件事就非做不可。
他不聪明,也没多大的本事,只能想到这种笨办法。
他又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赶出十份寻人启事,他放下笔,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然后穿上了苏闲给他的大衣,准备上街张贴。
他不是不知道“孤岛”的夜晚格外的不太平,可白天苏闲在家,他肯定找不到机会出门的,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他的手放在了门把上,想了想又缩了回去,他转身,走进了苏闲的卧室,从他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了一把□□。
再然后,他便带着这把枪出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他很幸运的,一个邻居也没碰上,下到了一楼之后,寒风扑面而来,他竖起了大衣的领子,走进了风雪之中。
钟云从来到这里也有好一阵子了,但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除去苏闲那间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他待在张既白诊所的时间最长,其次是乌烟瘴气的西城,和异种打交道的次数都比正常人多一点。
他问了几次路,终于到了据说是东城区最热闹的一条街。
作为“孤岛”为数不多的热闹地段之一,东西南北的小巷将这其划分成斜十字形——这条长乐街沿路多是两层高的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有内走廊,还有雕花栏杆,一楼作为店面,二楼则是住宅。
不知道白天的光景如何,但此时此刻,这些正儿八经的店铺显然不是主角,整条长乐街几乎都被小摊小贩占据了,它们密密麻麻地堵在道路两旁,将店面招牌也遮的严严实实,如流水席一般从街头摆至街尾。
钟云从只能从旮旮旯旯的缝隙里窥到招牌的一角,勉强认出了这是卖馒头面条的,那是卖衣服鞋子的,还有一间什么都卖的杂货铺……
依照拥挤的程度,他是没机会进去逛了,好在这里一层还一层的,还有数不清的摊点等着他光顾。
他兴致勃勃遛了一圈,发现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样的夜市里,各式各样的小吃摊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王者。
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即使物资贫乏,但人们的创造力和动手能力向来就似弹簧一般,遇强则强。小吃摊上的食物品种还挺丰富,米面糕点,汤汤水水,饺子馄饨,不过最多的还是烧烤。
烧烤的食材以素菜居多,红薯玉米豆干之类,但也不乏肉食,钟云从估摸着也就是牛羊猪之流吧,那串在竹签上的肉块,洒了香料,放到炭火上一烤,铺天盖地的香气湮没了大半条街。
林林总总的烧烤点让整条街都充斥着烟火气,钟云从倒还挺喜欢这种食物的香气和木炭的烟气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让这条街、这些人有了人情味儿。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去过另一条金雀街,也就是去找治管局总部的那回——那时候是白天,他的印象仍然很深刻,满大街木雕泥塑的一样的游魂,每个人都沉默压抑,目光空洞。
同这里的情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