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睡觉呢,家里灯没开,你们小心点走,我这就开起来。”
周锐话落转瞬间,整个屋子就都亮起,白天宋阎和慕修从外面看进来杂草丛生的院子,被整齐苍翠的草地取代,到屋里也干净整洁得像经常有人住着。
周锐引宋阎和慕修在客厅的小桌子边坐下,他也坐好,目露少许期待地看着宋阎,脸上也有少许的幸福感,“李威让你和我说什么?我早就打包好了,随时能搬去和李威住。”
他这三年哪儿也没去,一直按照他和李威的约定,继续在房间里睡觉,等李威叫他醒来,他们就会住一起,和普通人家的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
“李威杀人了,过失杀人,”宋阎说着眉头微微蹙起,少许沉吟,他问道,“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周锐在活人的视线里,此刻该和正常人一样,但宋阎不是普通的活人,他看得到周锐身上的死气,也发现周锐的奇遇是什么了。
周锐眉心有一团淡银色的光,该是《奇物录》提及的月流浆,妖鬼甚至术士都很青睐的宝物,李威能碰得到周锐,这月流浆是关键之一。
“李威杀人了?”周锐有些不能相信,他持续摇头,“不可能,李威不可能杀人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你骗我,你骗我……”
然而宋阎的目光依旧坚定如初,并且再提议了一句。
“他在警察局,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你也欠他一个解释,不是吗?”
宋阎不擅长讲故事,也不喜欢讲这种故事,李威和周锐之间的缘,是断是续,该他们自己决定。
周锐略为迟疑地点点头,神情也从期待变得茫然起来,他跟着宋阎和慕修,再次走出这个他枯等了李威三年多的家。
警察局里,黄婆和宋老汉借着暗盟在九城的身份认证,得到了类似法医公职人员一般的待遇,而这种类型的尸体善后,的确只有他们暗盟的人才能做。
宋老汉和黄婆正好算这行的专家,工作经验丰富,很少出错。
“尸体太久没处理,怨气太重,还需要点时间。”
黄婆和进来的宋阎低语一句,又对慕修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来,”宋阎说着走到依旧寒气阴气四溢的尸体边,一片有着繁复金银线刻画的枯叶子,给宋阎贴到尸体的头上。
他转身看向门边略有畏怯的周锐,告知道,“你跟着他走,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说着,宋阎对宋老汉点了点头,宋老汉转身往李威被收押的房间走去。
目送他们离开,宋阎瞅一眼和过去他们干活时一样安静乖巧的慕修,他到外面借一条椅子过来,他拉着慕修到椅子边,按着慕修的肩膀坐下。
“很快就好,不用担心我。”
“嗯,”慕修点点头,他放开了宋阎的手,却又再环住宋阎的腰,并把头微微扬起。
宋阎瞅着慕修片刻,俯身低头在慕修的唇吻了吻。
强行被喂了一肚子狗粮的黄婆,朝天翻一个白眼,她就没见过这么爱撒娇的鬼王,当然,宋阎对于慕修的宠溺程度也越来越无底限了。
和黄婆一起吃狗粮的,还有被宋阎用一叶子强行拘回尸体周身的老妇人鬼,她周身黑气腾腾,对于李威不在视线之内,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反应。
“放开,放开!”她低低嘶吼着,仇恨几乎恶毒的目光看向在接吻的宋阎和慕修,并表现出更强烈的反应来。
“该死!该死!你们该死!”
有的人生前偏见顽固,死后也别多想她能不能开放些了。
老妇人鬼肖梅若顺利杀死她的亲子,这不会是终点,而只是她成为厉鬼的开始,甚至她狩猎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类似李威和周锐,宋阎和慕修这样的人。
宋阎继续在慕修脸上轻柔一抚,他转身过来看着老妇人鬼,脸上的温柔之色也随之散尽。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选择。”
话落,宋阎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千户衣和银制铃铛,代替黄婆继续强行化解会助长她能力的死怨之气。
法事进行到中后段,宋阎取出一个瓶子,用柳树枝卷着这些死怨之气,收集起来,日后再找机会净化,否则这么逸散出去,会对周边的人鬼造成不该有的影响。
宋阎如今对于自身灵力的把控,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各种咒语术士信手拈来,他主持的法事基本没有失败过。
黑气和怨气散尽,凶恶的老妇人鬼其实也就是个可悲的鬼。
她将儿子当成自己的绝对所有物,不容许他有任何的反抗和选择,她的死,李威失手误杀是一方面,再就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曾经的确病入膏肓,不过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理上,过度扭曲才将自己和李威一步步拉扯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要……怎么对我?”肖梅似乎恢复了些神智,至少心里不只是杀念,不只是怨气,她想起了李威,想起了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
宋阎闻言一道鞭子甩去,将老妇人鬼卷住,但并没有伤害到她。
“我带你去看看李威,最后一面。”
距离这间停尸房不过两道墙的审讯室内,李威和周锐已经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了。
李威将他失手杀人的经过悉数说明,周锐也将他死前死后的经历和李威说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周锐握着李威的手,他的眸光依旧如李威这三年所思所念的一样,温暖又明亮,也如周锐邻居大婶所回忆的那样,是个爱笑又俊朗的青年。
“我又一次要被车撞到时,是你把我拉回来了……”
周锐一提,李威就想起来了,他也把周锐的手握紧,比过去任何时候握得都要紧。
“我还训了你将近二十来分钟……”
一辆车从远处极速冲来,周锐却浑浑噩噩地继续向前走去,把李威吓了一跳,他把人拉回来时,手都在抖,差一点就差一点!
这是他当时的想法,但其实他还是错过了,他并没能在李威真正出事的那晚把他拉回来,这一错过就是阴阳永隔。
“那你现在身上还疼吗?”李威问着,眸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对于自己的情况近乎麻木,可却在周锐身上感受到那种极致揪心的疼。
“你拉我回来之后,就不疼了,谢谢你,李威,谢谢你……”周锐看着李威,情绪也很复杂,李威帮他从出车祸的地点脱离出来,是他的恩人,可他却还惦记上了李威。
“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找你偶遇,不该总找你说话,不该诱惑你……”
如果李威那晚没跟他回家过夜,或许现在会不一样吧,不用背上弑母的罪名,不用面临牢狱之灾。或许李威就是与他接触多了,才接连面对了这么多的磨难。
“不是,不是……”李威摇头否定,并把周锐拥住,紧紧拥住,“不是这样的……”
“是我该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快乐,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李威轻轻笑了笑,拥着周锐的幸福和踏实,让他几乎忘却了现在和将来要面对的处境,他和周锐一起总是这样,烦恼自动离他远去,他眼里就只剩下周锐了。
周锐于他不是什么鬼物异类,是他珍藏心底一直深爱的人。
李威脸上的笑怕是肖梅很多年都没再见过了,她几乎忘了她的孩子也曾经在她怀里开心地笑过,她忘了她曾经那么希望他能永远开心下去。
宋阎看一眼神色彻底归于平静的肖梅,拉着鞭子的另一端,把她拉出李威和周锐所在的审讯室。
“我会将你封印到罐子里,等到明年的中元大祭,再送你离开。”
让肖梅继续停留在李威身边绝无可能,她心中的执念只是暂消,什么时候再发作都不好说,封印是最好的方法,遇上合适的时候,他会帮她超度。
若超度不了,她只能面对消散的结局,这是她强行滞留在李威身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话落,宋阎也没要肖梅同意,几个繁复的手法,他把肖梅拘到罐子里,并封锁了她对外的所有感知。
至于李威的情况算是过失杀人,如果证据足够还能算得上是防卫过当,现实的刑罚会大大减少,但完全免责也是不可能的。
宋阎拉着慕修去找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把他之前找到一些线索提供给他,如肖梅买凶器的地方,肖梅死前的一些疯狂跟踪记录等等这些。
和警官交代完,宋阎拉着慕修来看李威,时间刚好到他给周锐和李威的一个小时。
周锐回头看一眼宋阎,又再看向李威,他在李威的头发上抚了抚,“我会等你,一直等你,如果你还肯和我在一起,就来家里接我,好吗。”
周锐知道李威不会想他到监狱里陪他的,那么他就在李威知道地点的家里等他,等李威来叫醒他,如果李威不来,他会一直睡,一直睡到自然消散。
至于他化鬼的执念,从被李威拉回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存在了,但他依旧不想超度,不想忘记,他想等李威,永远等他。
“好,”李威点头,发出声音有些艰涩,但不算是难过。
他接受所有他该受的惩罚,就不再欠任何人了,他可以不再有任何顾忌地去爱周锐了。
李威看向宋阎和慕修,他低了低头,“谢谢。”
宋阎和慕修先从警察局里出来,送周锐回家,并打算在他房子周围稍微布置一下。
有月流浆的保护并不够,若被有道行的术士察觉,周锐怀璧之罪怕不会被放过。
布置好后,宋阎收起没用上的材料,拉着慕修走出周锐家一段距离,周锐又再飘到他们身前来。
“你们可以去我出车祸的地方看看,那里应该还有剩,我当时只是不小心被溅到了……”
周锐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随后他退后两步对宋阎和慕修深深鞠躬,身形才再淡去不见。
慕修陪宋阎在周锐家门前再站一会儿,他拥过人,在宋阎的额头吻了吻,宋阎一直以冷心冷情自居,但其实并不是,他的心地从来都是这么柔软又温暖的。
“阎阎不用担心,至少在九城地界,他们可以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人鬼恋,必然要付出代价,寿命折损不可逆转,但这若是李威自己的选择,就不存在对错。
“嗯,”宋阎轻轻点头,他偏头看着慕修,眸光清亮又坚定,他低低地道,“慕修,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也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慕修点头,而后稍稍低头,在宋阎的唇上吻了一下,并低语道,“盖章。”
宋阎瞅着慕修,再次确定他跟着电视剧学坏了。
☆、第044章
“阎阎的眼睛真好看, 看我的时候最好看了。”
慕修低低呢喃着,在宋阎的唇上继续啄吻。他并没有说错,宋阎在看他时,眸色里不自觉染上一层温柔的色彩, 好看极了, 也温暖极了。
“好想早点和阎阎回家睡觉……”慕修口中的睡觉绝不再是单纯的睡觉。
话落,他的额头让宋阎轻轻敲了一下。
“时间正好, 我们去榕树湾看看还有没有月流浆。”
宋阎说着拉过慕修的手, 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再磨蹭下去, 慕修更想入非非去了。
宋阎帮李威, 是因为三年师恩,也清楚李威和周锐不是坏人坏鬼。
周锐眉心的月流浆对他和李威至关重要, 宋阎和慕修知道后,所做的也只是帮他进一步隐匿持有,并未想过占有。
到榕树湾后找不找得到月流浆都只随缘。
“这就是个天然又对外全锁的缚灵坑儿啊……”
随后赶来的黄婆、宋老汉, 甚至见多识广的慕修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宋阎破开地形后,一棵被雷击横断枯死的千年榕树树芯坑里,有一小池子的月流浆,银辉湛湛,神圣又神秘。
“之前没料到,手法粗糙了些……”
宋阎略有遗憾地低语一句,不过发现的这些已经够他们四人各种挥霍个三五十年了。
随后一直到天亮,他们开车来回在榕树湾和河郊间, 将一坛又一坛的月流浆封存起来送回,宋阎舀到最后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土坑在那里。
倒也不是宋阎四人贪得无厌,而是这月流浆极易流逝,他们不舀走,明儿再来一点也不会剩下。
宋阎瞅着这土坑,又再蹲下吭哧吭哧开始挖,不过不再是月流浆,而是这土坑表层的土,这是极好的制作陶罐子辅料呢,也不能错过。
黄婆和宋老汉在断榕树芯顶上看宋阎,几乎同时点头,宋阎这雁过拔毛还真符合他们的风格,就是要这样物尽其用,半点不能浪费才好呀。
“不错不错,果然好心有好报……”、
“嗬嗬……”
他们三人一鬼组难得不收钱做一回好事,居然有这样丰厚的收获,完全算意外之喜了。
宋阎挖土挖到后头,指尖不小心磨过一块略为尖锐的石头,他眉头微微蹙了蹙,继续把那捧土放到罐子里,那边慕修接过罐子,系到绳子上,顶上的黄婆和宋老汉拉上去。
不等宋阎低头查看,慕修走过来,抓起宋阎的手先看了,仔细检查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伤痕。
慕修握紧宋阎的手,轻语道,“我们也上去吧,你累一夜了。”
慕修要一起挖土,宋阎没同意,一是慕修身上的气息不适合经手,再就是宋阎不舍得慕修跟他这样双手黑黢黢地干活。
他就喜欢他们做事的时候,给慕修找个椅子坐着,慕修只看着他就好了。
“嗯,”宋阎点头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的确没有伤痕,应该只是略用力撞上疼了些,并没有擦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