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失控,也是灵阵失衡的一种外在表现。
换句话说,许明浚本来就离死不远了,如此又何必脏了慕修的手呢。
“他在嫉妒阎阎。”
慕修在情绪的感知上极其敏锐,他看到许明浚扭曲灵魂下强烈的嫉妒和愤怒,不过有一点慕修没瞧明白,“他在嫉妒什么?”
同胞出生的两个孩子,命途却千差万别。
一个被呵护在掌心成长,一个吃遍世间寻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现在这两个孩子相遇了,得到了所有善待的孩子,却在嫉妒那个靠自己艰难活下来的孩子。
“不知道……”宋阎也想不明白,他把鞭子放到一边,回拥住慕修。
少许时刻过去,宋阎轻轻地道,“如果没有你,大概我也会嫉妒他吧。”
大概吧……宋阎没仔细去想他没遇到慕修的情况,他从心底里希望能和慕修相遇,并像现在这样相爱相守。
“阎阎不会,”慕修轻轻抬起宋阎的下巴,他们的目光碰上,他否定了宋阎的说法。
宋阎是那种天生不具备嫉妒情绪的人,他只会比别人更努力,更踏实地达成他的目标。而温室长大的许明浚根本不配让宋阎嫉妒。
甚至,宋阎有没有他,都必然会明亮到,让那些所谓的天才子弟都黯然失色的地步。
这么看,许明浚的嫉妒不过是个开始。
宋阎闻言弯了弯眼睛,慕修凑近,他们轻轻吻了吻。
关于许明浚的那些,在亲吻结束后,彻底从他们心头抛开。如宋阎所说,不值得。
宋阎督促慕修好好打坐吸收月流浆,他则是继续琢磨恢复打鬼鞭的方法。
暮晓城城郊夜里呼嚎动静,离冥花屋远了许多,越长越好的冥花丛能一定程度隔绝这些动静,冥花的粼粼微光并不刺眼,但已足够照明。
一个小碗放在窗台,一晚上宋阎不时从打鬼鞭里抽出些血液,但依旧有少许部分被打鬼鞭吸收了,鞭子持柄上的六角符号明显比过去要深上几分。
清晨时,宋阎拿着鞭子到黑水小池塘边,把鞭子扔到池塘里。
再数十张作用不同的符纸封在池塘周边,等七天后再取出,他的打鬼鞭能恢复到七八成,在暮晓城里勉强够用了。
宋阎在小池塘边继续站一会儿,他转身去给自己和慕修准备早饭。
“阎阎一夜没睡?”
宋阎才把两碗甜水端到桌上,小腹前就缠上慕修的手臂。
宋阎继续放好,他转身看慕修,昨儿一夜慕修也把月流浆吸收了个七八成,眸光清亮,唇红齿白,气色相当不错。
“吃饭吧,”宋阎握住慕修的手,正要拉开,又被按回去。
“不,”慕修否定,已然欺近,带着宋阎靠在桌子边,先交换一个绵长的晨吻。
吻够了,慕修才安分坐下,又是日常那副乖巧的神色,对着耳根微红的宋阎。
吃完后不久,叶一又送来好几个大包裹,宋阎已经懒得去瞪慕修了。
他走过来从慕修手中接过信纸,是暗盟慕笙寄过来的信。
欠红姑的外债,同样抵达明月镇的慕笙等人已经帮忙还了。这回宋阎还真冤枉慕修了。这些东西是他们顺便让红姑带给宋阎和慕修的。
同时询问慕修和宋阎的意见,他们暗盟的人有无必要也进到暮晓城来。
“阎阎说呢?”慕修询问宋阎的意见。
宋阎思虑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禁术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这么广,并不符合常理。”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阴谋,他和慕修已经在暮晓城了,暗盟的其他人暂时并无必要进来。
慕修轻轻笑了笑,又点了点头,随后他们身侧一只冥蝶飞出正殿去。
“我们先不趟这水,静观其变。”
慕修说着,还拎起了一个包裹递给宋阎,神色期待地道,“拆开看看。”
沐笙带来的东西,是慕修好几日前就让红姑托话去带来的,也是专门给宋阎的。
“中阶鬼器……”一个银白剔透的鬼器摇铃,二十七颗小铃铛串成的半椭圆式摇铃,全新打造,手法工艺极其讲究,阵纹繁复又华美,是中阶鬼器中的极品。
他的打鬼鞭和周禄的短剑,都是初阶鬼器,跨一个等阶,威力和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本想留着送阎阎当二十一岁生辰礼物……喜欢吗?”
慕修问着,也在仔细打量宋阎的神色。
摇铃的打制图纸是他亲自画的,每样用材都是他亲自挑的,摇铃上的阵纹也是他亲自刻的,今年年初他就偷偷开始准备了。
宋阎握住摇铃的手柄,不长不短刚刚好,他偏头看向慕修,轻轻点了点头,“喜欢。”
话落,宋阎侧身过来吻住了慕修,他们一步步退到正殿的墙边,他拥着慕修吻了很久很久。
慕修能感觉到宋阎的高兴,很多很多的高兴,如此他就也跟着高兴了。
☆、第056章
宋阎和慕修安心在暮晓城住下, 平日里或参加西城鬼王们的宴会,或蜗居在家养养花,钓钓鱼,制作点花蜜酒, 冥花鬼食点心这些。
一晃, 十日时间过去,宋阎和慕修到暮晓城前后滞留了近二十天时间了。
作为曾经失落之城的暮晓城空前热闹, 清冷的东城呈现出少许繁荣之态, 街市上术士和鬼之间也爆发过不少冲突。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术士在外头如何说一不二, 进到暮晓城依旧要看这些鬼王们的脸色。
秋王宫的大型宴会上, 宋阎和慕修受邀而来,他们直接坐到秋卫左首边第一位。
不过二十来天, 慕府俨然是秋王宫之下的第二势力,即便慕府里依旧只有一人一鬼王。
但这一人一鬼王,不仅和秋卫有交情, 就连老拐头和红姑那边都能驱使得了,其他鬼王若有不服的,都不会傻到明面儿上吭声了。
宋阎和慕修依旧喝的自己带来的酒,作为讨过好几回的秋卫,今日得赠了一壶。
“甜滋滋的,也就这个味儿,哪有我秋王宫的酒好喝……”
秋卫咕噜咕噜喝完了,才开始和慕修吐槽。他鼻子灵着呢, 早闻到酒里好些珍稀材料。
慕修白眼都不带扫秋卫一下,他抿一口酒,再端着酒杯送去宋阎唇边,让宋阎也抿一口,偶尔还顺带帮宋阎擦擦嘴角,喝得不要太甜蜜。
宴会三个小时才结束,各府鬼王陆续离去,慕修和宋阎还坐着没动。
秋卫特意让鬼使带话,让他们今儿一定过来,自不会只请他们参加个宴会。
“说吧,”慕修开口,终于正眼看向了衣裳半敞,自觉潇洒不羁的秋卫。
“疯女人藏禁术的地方会在今夜打开,能不能拿到,要看你们的本事。”
秋卫说着摸了摸下巴,颇有一副等看热闹的意图。
夜里打开,就也意味着今夜要血溅暮晓城了。血味儿对于鬼物来说,是天然的刺激品,估计不少鬼王会耐不住刺激,加入狩猎的行列中。
“哦,”慕修平静地应一句,他眼睛眯了眯,追问道,“还有吗?”
这个消息不用秋卫说,他和宋阎也从其他渠道知道了。
比起略有蹊跷的禁术,他和宋阎其实更关心让秋卫帮忙查的另一个事情。
秋卫撇撇嘴,对于慕修的反应很不满意,他沉默片刻,才再开口。
“我帮你们找到一个老鬼,就在我秋王宫,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能说多少,也要看你们自己。”
话落,秋卫起身,走到前头,亲自给慕修和宋阎引路。
慕修拉着宋阎起身,他们跟上秋卫的脚步。
走了二十多分钟,他们进到秋王宫南门偏僻的一个阁楼里,这里就是秋卫口中老鬼的居住地。
“你住到东城荒庙前,是他在里面住,你占了地盘,他就回西城秋王宫看门来了。”
秋卫说着,手一推,阁楼的门打开,阁楼最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老鬼,他身体微微散着磷光,呈现半透明,眼神空茫又带少许痛苦之色,他即将要彻底消散了。
所以秋卫才说,能问到多少,要看宋阎和慕修他们自己。
老鬼这种情况,往生蝶也对他无效,任何刑罚和术印都无法施加,否则只会导致他更快速地消散。
秋卫看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某天会有的样子……他们鬼王几乎都是这样的宿命,尤其是沾过血腥的鬼王,超度难度堪比复生。
慕修拉着宋阎继续走入,他们得出的结论和秋卫差不了多少。
这只老鬼的确快要消散了,甚至神智也留存不多,过往便是记得什么,现在也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宋阎看一眼慕修,慕修走到阁楼门边,叫来鬼使吩咐他们去准备东西。
宋阎跪坐在老鬼面前,仔细观摩了好一阵儿,他右手缓缓抬起,食指指尖轻轻点在了老鬼眉心的位置,他低语道,“在这里,我无法给你超度,但我可以帮你减少痛苦。”
鬼魂消散要受的折磨,可比一些活人老死要痛苦得多,活人只死一次,而鬼在消散前,要一遍遍重历死亡前后的感受,病痛,绝望,恐惧,或者更多更复杂的感受。
“作为报酬,希望你能想起点关于我的事。”
宋阎这么说,心中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什么都不做,看着可能是仅有的知情鬼这么消散,也不是他的风格。
只有尽了人事,才能说什么天命不天命。
指尖收回,宋阎轻轻躬了躬身,算是拜托老鬼了。
慕修走回宋阎身侧,弯腰托起宋阎,他往宋阎头发上揉揉,又侧身在宋阎的额头吻了吻。
后头抱胸围观的秋卫,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个腻歪得不行的慕修,真是他知道的那个慕修吗。
随后不久,秋卫的手下就近在这个阁楼里布置了一个法场,红白色蜡烛各点九支,将老鬼围住,宋阎披上千户衣,手持慕修送他的摇铃,开始做法事。
宋阎打算用残缺禁术《魂歌》,加持他从黄婆那里学来的安魂舞,为老鬼减去痛苦。
《魂歌》顾名思义就是灵魂之音,人耳听不到的声音,甚至一些灵觉差些的术士也听不到,完整的《魂歌》该有七个篇章,对应七魂,也对应七种情绪,喜怒哀乐悲恐惧。
慕修这里保存的《魂歌》只有四个篇章,喜篇,怒篇,哀篇,乐篇。
曾经慕修哄宋阎入睡时,经常会唱乐篇,来安定宋阎的心境,助他入睡。
现在宋阎决定把这四篇都唱齐全了,喜怒哀乐,这四个最基础的情绪,也是容易引起灵魂共鸣的魂篇了。
“叮叮叮……”清越的摇铃声响起,宋阎挥袖而舞,他嘴唇微微动着,魂歌也在低唱。
慕修依旧坐在宋阎身前,每次都会多摆的一个蒲团上,他看着宋阎跳舞,仔细听着来自宋阎的灵魂之音。
少许时刻过去,就连门边的秋卫和一众鬼使神色都安静下来。
引起灵魂共鸣后,不免就把过往自以为忘却的那些记忆想起来了。
一只鬼使抹了抹眼泪,却是在喜篇里,喜极而泣,而后他一直哭到宋阎把四篇都唱完。
秋卫忍不住白了他家鬼使一眼,可真是一只情绪丰富的鬼。
其他鬼使没哭,但神色里都有一种飘飘然要超度的享受感,宋阎唱《魂歌》跳祭祀舞,还有一个自带的效果,聚阴聚灵。
便是嘴硬的秋卫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让宋阎灵力场域漫及的地方很舒服的,但他们的感受依旧不及场域中央的老鬼和慕修。
“叮叮叮……”中阶摇铃继续晃动了几声,便悄然停下。
宋阎将摇铃举过头顶,对老鬼拜了拜,随后例行转身对慕修拜了拜。
再接着,他聚起的那些阴灵气息,分两股往老鬼和慕修那边汇去。
慕修嘴角微扬,对于这样的情况十分习惯,他起身一样弯腰一拜,再托起宋阎的手。
宋阎缓缓抬头,对上慕修清亮纯净的目光,轻轻点头,他握住慕修的手,带着他一起走到老鬼面前。
慕修站着,宋阎缓缓跪坐在老鬼身前,他们周围的红白蜡烛都只剩下短短一截儿,这也是这老鬼滞留世间的最后时刻了。
宋阎没有着急催促老鬼,他只是看着,只是等着。
老鬼的神色不再空茫和痛苦,并渐渐有了焦距,他看清楚了他身前的宋阎。
“谢谢,”他先道了谢。
宋阎的《魂歌》帮他回顾了做太久鬼,而模糊的那些前尘往事,他想起他曾经深爱过的人,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美好,或不那么美好,但却是独属于他的经历。
“我来暮晓城有四百年了……”老鬼低低感叹着,头微微晃动,他的目光透过掩盖的门窗,似乎穿透了东城西城,看遍了暮晓城的每一寸土地。
“这里曾经是我的宫殿啊……”
但现存的鬼和人已经不记得暮晓城有过他这个鬼王了,盛极而衰,暮晓城里的鬼都是这样的宿命,强盛一段时期后,就会控制不住开始虚弱,开始往末路走去。
或在某个夜晚不受控制,走向黑夜,或藏在某个阴暗处,彻底消散。
他从西城一点点爬上最高位,后来又一步步沦落到西城无立足之地。
他躲到城郊破庙,选择那里作为他的消散之地,曾经的佛庙或许可以洗去一些他的恶业,减少他一些灵魂上的痛苦。
“但有一日……”
一个老僧抱着一个娃娃来到破庙,老僧看了老鬼一眼,将散之鬼,老僧并没有和他多说。而后老鬼看着老僧把他怀中的娃娃,放到正殿的佛座下,开始念经。
“是《渡亡经》,完整的《渡亡经》,他将小娃娃当做鬼物在超度……”
老鬼的经历相当丰富,对于老僧和小娃娃都不熟,更没什么怜悯之心,他选择留下,期望完整的《渡亡经》助他超度,但不过三日,他就发觉他这个想法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