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的重影化太严重了,严重到就算重影离体,也走不干净。
天衍念着诀,金光之下渐渐有黑气升起来,“鬼妖丧胆,精怪亡形——破!”
半晌过去,林正身上的重影才彻底清理干净,只可惜魂魄大损,活下来怕也是个傻子了。
天衍给了他一个固魂安魄的护身符,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去。
林员外只觉得身旁飘过了一阵风:“老大呢?”
天衍到了个没人的地,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轻功也渐渐地不再那么稳妥,传出些许凝滞之感。
重影噬魂,先食“爽灵”,再是“幽精”,最后才是“胎光”。“爽灵”主掌神智,失则失身。
天衍有些艰难地念着金光咒:“金……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绛屿溜溜达达地救着人,严重的他顺手就救了,不严重的他就放着没管。一堆重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就是拿他没办法。
绛屿朝他们咧了咧嘴:“你们说,他会出来吗?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
重影当然不会回答他,绛屿叹了口气,心说当今太子殿下弄出这么些鬼东西,就为了干掉自己,实在是太给自己面子啦。
绛屿得罪的人如他所说,多得很,可是敢真正对他下手,还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他想来想去,除了姓萧的,他想不出还有谁。
前些日子他在大罗天的小跟班们传出消息,说萧显白龙鱼服,往西南去了。绛屿就知道自己离京这么久,没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心慌了。
徐临善关好城门回来就看见周围一堆重影,绛屿坐在重影的中间和他们撩闲,看见情况不太好的才招呼着飞剑去力挽一下狂澜。
徐临善的脑壳隐隐作痛,要是玩脱了可怎么好?
绛屿见他一个人回来,挑了挑眉:“天衍呢?”
天衍的金光咒没使出来,他满头的冷汗,拿剑的手也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剑挪到了重影上,可根本使不上力。
重影在和他抢身体!
天衍咬着唇,正要重提真气,那手却不大受控制,直接将剑甩了出去:“哎别——”
他看着飞出老远的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简直想剁了它——吃里扒外呢这是。
天衍重新捡回了剑,为了防止自己再度将它扔出去,低头咬住了手,他的牙齿时紧时松,重影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灵魂,恶心得他头皮一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差点松了手。
绛屿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天衍怕传染了别人,都走得很远,几乎出了城,在一家废弃的老宅子里,可让他好找。
金色的飞剑斩断了占尽便宜的重影,天衍被禁锢住的神识忽然一下卸了枷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再一想到刚刚那让人恶心的感觉,脸色一青,直接吐了。
绛屿:“……”
第79章 第七十七章 矛盾
“哟呵,这谁呢,躲在没人的地儿和个鬼影子卿卿我我,口味真重啊。”
绛屿抱着剑,一脸“我就过个路”地看着他,嘴上还挂着欠揍的笑:“真是对不住,我这手快的咧,一不小心就戳死了你的小情郎。”
天衍好半天才从恶心中缓个神来,脸上好像还能感觉到那黏糊糊的触感。他已经步入仙途,对魂魄的感知力早就不同常人,重影虽作于其魂,但他本身是能感觉到的。
他一想到这个,脸色一变,差一点又要吐出来。袖子已经把脸擦得火辣辣的疼,可那糟心的鬼影子好像是缠上了他,死了都不消停。
绛屿唱了一□□角戏,稍微有点小尴尬,他把剑收回体内瞥了一眼走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没被人亲过啊?”
天衍瞪着眼,没想明白那鬼影子哪里像个人。
绛屿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从里头倒出了一粒丹药,绿豆大小,很不起眼:“喏。”
天衍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们嗑药的不一样。”
绛屿看在这些重影是他引来的份上,没和他一般计较,低声笑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把丹药灌进他嘴里,拍了拍手:“你还以为是金丹?想得倒美。”
天衍捏着喉咙好生咳了一通,绛屿下手忒狠,喂个药跟下毒似的,噎得人直难受。
盛仙门的外丹向来闻名,不止是金丹,更多的还是丹药,听说宫里的御医每年都要去盛仙门进修一两个月。
天衍到底还是伤了魂,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头重脚轻,他之所以一直瘫着没动也是因为这个。然而一粒丹药下肚,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从奇经八脉里穿过。
他知道,这是丹药在给他固魂。
脚下的影子渐渐恢复到本来的样子,绛屿瞥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内丹道对魂魄的要求更高,万一他这因为自己的缘故断了前程,该是断人大道的罪过了。
然而绛屿心虚归心虚,脸上还是那副“我是老大,天是老二”的桀骜样,他仗着身高优势在天衍的头上乱揉了两把,大尾巴狼地说:“不是让你跟着临善吗?瞎跑什么?”
天衍吃人嘴软,本不欲与其纠缠,但一想起这人准备干什么,又心里窝火,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没办法,乡下人的命不值钱。”
他说着,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过我眼神从小就不好,分不出好赖,看着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区别。先走了,欠你一条命,改日还。”
绛屿:“……”
天衍许是琢磨出了不妥来,“啧”了一声,回过头看他:“哎,我的命也不值钱,你肯定也不稀罕。这样吧,听说你得罪了很多人,那如果将来你……嗯,我来给你收尸,你看怎么样?”
绛屿让他凉凉的话语一激,被人堵在桐城的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头冒,他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舌尖——他生气的时候都这样做,在大罗天里每个人都有控制自己情绪的一套办法,他就是疼痛。
他气得笑了一下,把手搭在旁边的柱子上,吊起一条腿:“收尸就免了,陪葬吧。”
天衍耸了耸肩:“成交。”
天衍走后,绛屿脸上的笑突然就冷了下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烂柱子上。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记得他其实谁的欢迎都不受,连亲手把他养大的师父都不待见自己。他一开始以为是他师父天生严厉,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他的师父和别人相谈甚欢,一转头看见自己立马就变了一张脸,他才知道,他师父的冷脸只对着自己。
他师父姓赵,赵擎。
赵擎从来不让他去前山和同门们一起修行,这事儿在外人看来可能是赵长老藏私,给亲传开小灶,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师父是怕他学到了什么。
绛屿每天都被关在院子里,抄那些劳什子的经,稍微马虎一点那一天都别想好过,他师父的话是“坐着不舒服那就跪着”,不抄完不让起,还不给吃饭。
绛屿从小就在想,赵擎既然不喜欢他,干嘛还要养他,让他平白背个养育之恩。
就因为一个养育之恩,绛屿再不情愿,也还得规规矩矩地给他当徒弟,将来等他百年,他还得给他送终。
后来大了一点,绛屿就知道偷师了。
如果他师父逼着他学这学那,他可能跟山上的小崽子们一样,不那么愿意,可当时是什么都不让他学,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心。赵擎不教,他就从徐临善那问,最后还晓得翻墙去藏经楼——藏经楼是赵擎在管,明令禁止绛屿踏入。
绛屿当时早就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他师父给他下的一干禁令早就被他踩在脚下□□了不知几回,这经楼说闯便闯了。
当然,他是暗闯。
盛仙门的经楼囊括天下珍籍,绛屿没时间挑,只能看见什么就看什么,其中就有内丹道。这么些年,他来者不拒地把经楼里的书看了大半,为了在被发现前尽可能地看更多,他还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他因为太贪心,几乎次次被抓。
再后来,他学有所成,异军突起。
终是被人盯上了。
聪明如他,瞬间就明白了他师父为什么怕他有本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偏偏他又锋芒毕露,不知收敛,俨然已经成为了行走的靶子。
可他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妥协”俩字,他只知道人若犯我,千倍还之。
绛屿回到徐临善身边,周围已经没人了,徐临善趁绛屿不在,把重影都除了个干净。绛屿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徐临善擅作主张,看见绛屿有些心虚,见他没说什么才松了口气。
城外的小山坡上,萧显道:“陈掌门,孤信了你们这重影不伤人。”
陈圣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道:“殿下,下官只是一个做研究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重影没办法,下官也是黔驴技穷了。不如……”
萧显摆了摆手:“他可就等着孤自投罗网呢。”
正在这时,一只白鸽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随从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筒,捋开了纸张。
皇上病重,速归。
萧显走后,陈圣旺神色一变,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形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凶狠。
重影只有这个程度吗?
不伤人?
陈圣旺捻了捻手指:“大人,听见来自灵魂的呐喊了吗?”
第80章 第七十八章 密道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桐城的重影疫被彻底清除,天衍也跟着明溪和陵泉回了破庙。
明溪和陵泉今天一早又去隔壁的太玄山上看了看,如今天下的名山大川都是有主之地,他们无处可去只好来这没人要的太玄山看看。
明溪和陵泉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还有好几个伴,都是半路上认识的,不过后来受不住打压,渐渐地也走了。半年前,他们刚刚入西南的时候,送走了最后一个同伴。
明溪差点和他打起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你说要走?”
那个人只管道歉说,坚持不下去了。
陵泉拦住了明溪,成了他最后一个同伴。他们去了很多次太玄山,想求一线生机,可是太玄山死得彻底,根本不给他们活路。
至此,天下他们也算是走遍了。
明溪看着死山一座,嘴上不说,心头却还是紧张了一下,他怕陵泉也坚持不下去了。
明溪把落户太玄的消息告诉天衍之后,天衍倒是没说什么,轻松地说:“行吧。太玄山那么大,今后都在咱们名下,不亏。”
明溪:“可是会很苦。”
天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心说生死之苦他都受过了,还能禁不住生活之苦吗?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准备再过两天就启程。
明溪问:“听说今天重影进城了?有没有受伤?”
天衍摇了摇头,似乎还能感觉到经脉里残存的暖流,那粒丹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药效之强世间罕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忘恩负义”。
天衍打小不记仇——他要记仇,早在学会拿剑的时候就把他后娘干掉了。他也不怎么会生气,和绛屿分开没多久他其实就已经消气了,后来又看见绛屿跟着徐临善除疫——看见自己后还立马做起了甩手大爷——他就彻底不气了。
“我得去道个谢。”他想。
天衍从石阶上站了起来:“师父,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待会儿我自己看着点就吃了。”
绛屿此时一个人来到了县衙。
他站在衙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又用双指在两边的柱子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层“油”。
他收回了手,指腹被染成了红色——传说灵魂是红色的。
县官望风而逃,这个“风”显然比他们吹到的早。
绛屿根本不用去想他是从哪里得到的风声,萧显要控制一个县官不要太容易。可是有一点想不通,萧显是怎么做到人在大罗天,还能在边陲培养重影的?
单单就只靠陈圣旺吗?一个用着下品金丹的边缘弟子?
绛屿这时候还没怀疑到盛仙门头上,满心的被害妄想症都扔到了萧显身上。
县官没有回来,县衙里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跟我玩阵法?”绛屿轻轻踏了一下地面,以他为中心,顿时泛起一圈涟漪,传开了很远,“下辈子吧。”
涟漪散去,渐渐的,开始传出呜咽的声音。
绛屿寻声而去,在公堂之上,找到了一个地下入口。那入口上头正是“明镜高悬”的匾,极其讽刺。
绛屿笑了声:“萧显,别怪我不客气了。”
密道很深,周围却连个灯都没有,黑乎乎的见不到一点亮光,他在被撞了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召出了飞剑,凭借上头的灵光开路。
正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风之声,绛屿连忙抬剑做抵,金光照亮了来人,他清晰地看见来人怔了一下,被自己的剑所弹开。
绛屿皱着眉:“你就这么着急给我陪葬?还是殉情?”
天衍被金光晃了一下,稍微找回了一点神智,他结结巴巴地说:“认……认错人了。”
“你怎么了?”绛屿把剑拿近了一点,照着他的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连拿剑的手都在发抖,“固魂丹不管用?”
天衍不着痕迹地往飞剑身边靠了靠,贪婪地汲取着上头的金光,绛屿眼角一眯,索性把飞剑丢到了他怀里:“小白脸,去给大爷开路。”
天衍没说话,紧紧地抱着飞剑。
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笼了进去,比金光咒还来得轻巧。
无方天地,他只剩下这点金光可以慰藉。
绛屿大摇大摆地跟在后头,怀疑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大新闻——这乡巴佬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