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衍没机会看了。
比试结束之时,绛屿站在场中央,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文武百官在的地方,一年不见,他又老了不少。
同样的,老人的目光也停在他身上,从始至终没有挪开过,直到旁边的女人喊了他一声,他才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视线。
绛屿垂下眼看了看脚尖,然后跟天衍说:“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你……”
“回哪?”天衍多嘴问了一句。
“太玄。”
天衍便没有参加后来的赏花会,而是直接跟绛屿回了太玄。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经过外丹道的洗脑,天衍门白天才得到的一些拥趸者瞬间放弃了拜入天衍门的打算,多厉害的剑法也得有命使才行,听说修炼内丹道要遭天谴,修仙都是为了长生,哪个不要命?
但是天衍门不知道。
天衍还抱怨没看到天下至景的月见花海,绛屿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花?”
天衍笑着说:“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不容易去趟你家,结果连招牌都没见到,你说亏不亏?”
绛屿坐在石头上,瞅着那金黄的满月。月亮只有一个,太常和太玄的没什么不同,可他总觉得这边的月亮不大亮。
可能是嫌人少了吧。
绛屿不再去看月亮,而是从乾坤袖里拿出了一把种子,淡淡地抱怨了句:“当初给你种你又不要,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呢?嗯?”
他把种子撒在脚边,月光倾泻下来,种子破土而出开出了月白色的花。
太玄山上长出来的月见草也和太常山上的没什么区别。
绛屿看着天衍:“还想要什么?”
天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把脑袋凑近了去,稍微一抬下巴就能撞上去,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那么好,入赘吧。”
绛屿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半真半假地推搡了一把,站了起来:“没心情和你说笑。”
天衍此前整个人都没着力,全靠绛屿的肩膀撑着,这一推直接就被推到了地上。
他俩平常什么话都说,从来不注意分寸,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谁的话也不信,总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天衍躺在石头上不肯起来,碰瓷似的发出“哎哟”的叫声:“断了断了断了——啊,我死了。”
绛屿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哭笑不得地把他拉了起来:“干什么呀你,多大个人了。”
天衍扒拉着他的月见袍,扒着扒着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认真地说:“绛屿,大罗天配不上你。”
绛屿愣了一下?4 26 页, 匦略谒呐员咦拢纹舅氖衷谧约荷砩下颐皇窃谒矫讲皇堑胤降氖焙虿潘盗司洌骸澳憔褪前盐疑砩系脑录郯窍吕戳擞秩绾危乙膊换峤忝翘煅苊拧!?br /> “为什么?”
绛屿没有回答,能为什么?
他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说着不想和他们沾上关系,但其实就是放不开。天衍在这方面就做得比他好,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一个。
绛屿想,他就算脱下了月见袍又怎样,丹田里躺着的金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来自何处,身体里流的血自己再不愿意也还得姓萧,这岂是能因为外界因素就能改变的?
他老爹不敢光明正大地认他,可这妨碍到别的人不把他当萧家人了吗?
萧家生他,盛仙门养他,这生养之恩哪个不比天大,岂是他说断就断得了的?
绛屿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天行和天朔睡了一下午,此刻都精力旺盛得很,半天不肯好好睡觉。
天朔在杂物堆一样的屋里翻箱倒柜,天行就歪在床上撺掇着他表演胸口碎大石,实在是很没有个师兄样。
天朔终于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了一把木剑,还是当年天行刚学剑的时候用的,他抱着剑跑向刚刚走进来的天衍:“大师兄,我想学剑。”
几个月过去,终于又有两个人上山了。
一个是当今丞相家的大公子,放着锦衣玉食不过,在他弟弟刚落地的那天突然离家出走,要来这人丁稀少的天衍门拜师学艺。
丞相:“……”
另一个,是在拭剑大会上被内丹道勾了魂,然后苦思冥想了大半年,终于下定决心,天谴算个吧啦,于是就毅然决然地上山了。
两个人在山道上遇上,相看两厌。
一个认为对方花枝招展,没有悟道之心,一个认为对方严肃认真,要跟他做了师兄弟,生活肯定很没有意思,两个人掐了一路。
直到来到天衍面前:“不要收他!”
天衍:“……”
绛屿:“……”
大公子看见绛屿,连架都忘了掐:“屿哥,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到处找你。”
绛屿:“让他们找就是。”
天衍瞠目结舌:“你们认识啊?”
绛屿点了点头,然后把天衍拉到一边,阴险地一指大公子,压低了声音说:“那小子有得是钱,让他给你修路!”
后来天衍还是把两个人都收了进来,一个天衔,一个天衡,天衔沾着绛屿和带资进组的光,混了个四师兄当,被降了一格的天衡每天的想法就是把这个四师兄踩在脚下。
天衔好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吹笛吹箫吹各种,尤其爱在天衡耳边噼里啪啦咚咚锵锵,俨然已经成为太玄山一大害。
天衍当初问他想学什么,这位公子哥可厉害了:“我是来玩的,在大罗天吹笛子天天被投诉,你们这儿大。”
天衍一想起他那催人尿下的笛音,默默地闭上了嘴。
后来有一天,这小子在山上乱逛的时候,不小心到了陵泉闭关的山头,生生把人吹得破了关,出来就着他的大笛子把人揍了一通,丢回到天衍手里——太玄山终于安静了。
天衍看着自己的摇钱树被揍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紧紧地握着他那宝贝大笛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就地削了个竹棍当长笛,一声音起,上清池中的水炸了。
天衔哭声一噎,看了看自己的笛子,再看了看天衍的,好像突然就发现了自己吹来见不得人的原因。
天衍问他:“想不想学?”
天衔却扒拉着他手里的破竹棍:“换!”
天衍:“……”
第95章 第九十三章 云开
太玄山上下山的路迄今为止就只有那一条天衍当初铲出来的山道,还每年都得去修一下,不然杂草一起来,走路都得跌跟斗。
天衔来了之后,护卫们都跟着在山下待命,把太玄山的艰苦条件打了份板砖厚的报告,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大罗天,没多久,丞相请的施工队就过来了。
天衍吓得揽着天衔贴着墙角站,神经兮兮地看着一群陌生人在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还要过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比如这个路要怎么修,从哪里修,不一而足。
天衍哪里敢有意见?只管说让他们做主。
绛屿回来一看这阵势:“嚯,发达了呀。”他说完就跟施工队长勾肩搭背哥俩好去了。
绛屿向来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哪哪都要插一脚,连山道上的装饰物用什么都要一一过问。
“对,把那条小路留着,从这边重新辟一条。”
“回头帮我跟萧相问声好啊——哟,这儿景色不错,修个小亭子,可以约个小会。”
“对对对,山门也翻新一下,颜色?颜色别晃眼就行,不过如果预算够的话……说起来,萧相给你们多少预算来着?一定不要辜负他老人家,能用上的都用上……哎天衍你拉我干什么?”
天衍把绛屿拖离了人群,不让他跟着去指手画脚,并且委委婉地表示了一下:“我有点惶恐。”
绛屿笑道:“天衔自恋得很,觉得世上没人能达到他的境界,所以从来不让人教他吹笛子,给他请一个师傅吧,他还好为人师地非让人家按他的歪门邪道来,活生生把宫里的一个乐师搞得五音都乱了套。他还喜欢和人家分享,每天拿着他的宝贝笛子到处吹,吹完了府里吹府外,萧相早受不了他了。你能收下他,也算是帮他家除了一害。”
远处的天衔正追着天衡跑,笛子对准他的耳朵吹得惊天地泣鬼神,天衡两手捂着耳朵都在挡不住那魔音灌耳。
自从天衔换了天衍那破竹棍后,杀伤力更上一层楼,天衍隔这么远都能感觉那声音穿透自己的身体,正刮着自己的骨头。
天衍:“难怪你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绛屿摸了摸鼻子:“等隔壁山头的房子建好,就把他们都赶过去,到时候我天天过来,好不好?我睡觉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没跟你睡过,我知道个屁。”
“哎哟宝贝儿,最近冷落你了是我的错,但你不能睁眼说瞎话啊,再好好想想,咱俩到底睡没睡过?”
“睡过,行了吧?幼稚鬼。”
天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眼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还得去给几个小崽子传道。
天行已经大了,医书丢给他自己啃也能啃个七七八八,实在啃不动的才会回来找天衍,然后等天衍研究透了再教给他,而天衍的研究就是拿自己当小白鼠,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己身上试,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天朔虽说想开了要学剑,可锻体一直没落下,因为天衍发现他的身体素能天生要比别人强一些,便对症下药地给他多安排了两个时辰的训练,他也是真吃得苦,跟当初要学胸口碎大石一样,怎么都不嫌累。
天衡单纯是为了求长生来的,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学什么,不过他爱看书,学剑之余就窝在房间里翻书看,他也不挑,翻到什么看什么,绛屿说有点像他小时候,天衍当时就把他撅了回去:“放屁,你小时候才没这么乖!”
绛屿也没反驳,捏着鼻子受了。
天衡是真的乖,四个崽子里天行成天就知道嬉皮笑脸,天朔傻乎乎地偶尔还得悼念一下他的胸口碎大石,天衔……一大公害也没什么好说的,整个看下来就只有天衡能照顾自己,天衍说什么话他都听,平常也规规矩矩地不惹事,简直像个“别人家的孩子”。
天衔当初被天衍唬住后,就把天衍引为了知音,认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理解他的人,于是礼尚往来,天衔也分出了一半的心给他,愿意听他关于音乐的见解。
比如五音是哪五音,天衔终于能把他们和笛子上的孔对上号了。
而这时候天衍也发现,天衔不是天生乐感不行,反而是特别好,当高高在上的音乐狂魔变得愿意与凡人交流时,那天赋就显现出来了。
天衍一琢磨,当即就把丢了许久的谱子捡了起来,打算等天衔通了气感就把“以气行乐”这套教给他玩。
后来陆陆续续地又来了想学机关术的,学布阵的,学算命的,反正就是没有学剑的。学阵的那个还是奔着绛屿的名头来的,结果绛屿最近在忙着规划护山大阵的事,三天两头的不在,天衍只好亲自下海,时隔多年,终究没有逃过被绛屿支配的下场。
天衍门以剑立派,结果收的小崽子个个不务正业,天衍都有点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绛屿乐了整整一天:“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说,旁门左道,不稀罕啊。”
天衍咬着牙:“你还没完了?”
绛屿笑也笑过了,教也是认真地在教,不过他也没忍住说了句:“人家门派收徒,都是有什么教什么,你这倒好,想学什么教什么。大道三千,你一个人能拿下几个?”
天衍道:“别人家有的东西拿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声,不怕人不来。我们家有什么?试剑大会也过去两三年了,别说学剑的,就是来拜师的你数数,有几个。”
绛屿也知道,太玄山太偏了,内丹道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不是那么多人能接受的。说到底,人是个趋利避害的动物,既然内丹道也没有证实人可以飞升,那和外丹道比起来又有什么优势呢?
单纯一个会飞吗?
可是光会飞又有什么用呢?
用身家性命换一个会飞,有几个人愿意?
事实如此,绛屿也变不出花来,但同样,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绛屿并不觉得天衍凭一己之力能精通数道,他只能委婉地说一句:“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天衍又岂会不知?他苦笑了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年后,从山下走上来一个背剑的少年,他来求道。
求剑道。
同一年,明溪渡劫飞升,天下惊颤。
次日,陵泉炼虚合道,破关而出,在明溪飞升的云台上站了一天,说了声“对不起”。
第96章 第九十四章 终局
后来小崽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人世也已更迭了几代。黄曾天里渐渐流传出仙人九子的传说——明溪真人得道而去,留下九个徒弟济世佑民。
当年的重影疫也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天衍祖师下凡除妖,救民水火,连那时还不知道在哪个猴山上扯旗的天行都被拉出来悬壶济世。传说从太玄活山一直讲到九子封君,一个比一个像回事。
“紫气东来十二峰”在此时已经成型,徒子徒孙们也都布满了各个山头——明溪不在了,天衍再也没有由头拿他师父当挡箭牌,只好把人都收归自己名下。
这就涉及到了要续辈分的关系,明溪是个甩手掌柜,只起了个天,天衍就随便补了两句:
天地了无极,闲来问太虚。
青松扶阳起,斜月入层林。
天衍峰因为意义不同,上头没有别人,要安静得多,天衍把自己屋里的书都搬到经楼后,原先又挤又乱的屋子总算是亮敞了起来,他又抽时间整理了一下,扔掉了一堆不知所谓的玩意儿——大部分是天衔小时候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