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叶璟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不是看萧队长情绪太不稳定,出言安抚他吗?说实话,我爸妈行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得知关卿出事后我第一时间给他们打电话,结果一个都没打通。”
秦鉴一脸“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冷漠,他用双手狠狠搓了搓疲惫的脸,说:“萧七到底是我们观主的……人,观主已经出事了,要是他再有个好歹,观主如果知道一定……很伤心,我在这看一会。”
叶璟拍拍他的肩:“你在这看着,观里怎么办?你们观主我帮不上忙,但是尺八还是可以的。”
“不用了。”秦鉴淡漠地拒绝了他,“尺八本体虽然碎了,但时间久了早晚会恢复。观里有王一献和舒朗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都到这个地步了,其实看不看也没太大区别。”
定坤观自始至终都是由关卿一人坐镇,如今他倒了下去,和莫呼洛迦同归于尽,以后的道门谁都预见定坤观将再也不复往日的地位。没有纳音观主的定坤观,那还是定坤观吗?
叶璟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秦鉴明显带有一丝敌意和冷漠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理解秦鉴的心情,毕竟在关卿出事时第四办公室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如果他在的话,至少不会造成如今惨烈的局面。
叶璟想着便再次给自家老妈打了个电话,奇迹般地居然打通了,可是下一秒他的脸色瞬间转黑:“爸?”
“哎嘿,你这小子有点眼色行不行?”叶汲在电话里照旧对自己的儿子大加嘲讽,“亏得你两眼珠子和你妈生的一模一样,偏偏丁点眼力见都没有。我们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你心里一点B数都没有?”
叶璟:“……”他隐忍地吸了口气,低声下气地问,“爸,你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问出这种话叶璟自己是不信的,他的老爸老妈是什么人,自从紫薇君退位之后就剩下他们两个资历最深的神祇,尤其他的母亲步蕨,是曾经掌管阴司,号令百万鬼雄的泰山府君,可以说最为精通阴阳之术。
叶汲第一次听见自家小孩这么忍气吞声地和他说话,不觉大感新奇,嘿嘿坏笑着问:“儿吶,我看你对那什么纳音观主这么上心,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爸我懂我懂,那小子的确长得不错,你要是真看上了就求求你爸我,我想个法子弄死你那情敌,把他两命给换过来……”
叶璟炸毛了:“爸!我没有!你别乱说!”
“够了!你又在和孩子胡说八道了!”电话被人横刀夺去,再开口已经是叶璟温柔和蔼的母亲,“叶璟,这件事不是我和你爸不想管,而是不能管,你知道吗?”
叶璟愣了愣;“为什么?”
步蕨的声音带着轻柔又意味深长的笑意:“天地有其自有的规律,我们贸然插手便是也许反倒弄巧成拙。”步蕨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在此事上多做谈论,而是简单询问了下叶璟的近况,聊到最后步蕨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两秒,朝着旁边走了两步似是避开叶汲,轻轻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
“……”叶璟无奈地捏捏鼻梁,“妈……”
步蕨含笑反问:“嗯?”
叶璟认输道:“好吧,第一次见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惊艳,但是后来发现关卿这个人心思太深了,不对简直就像个精分,也就萧七能受得了还死心塌地爱得惨兮兮的。”
步蕨笑了起来:“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总有一天也会遇到自己命中的缘分。”
叶璟拖长了音:“妈,你这台词太没创意了吧。”
叶璟收起电话,望着幽幽夜幕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冬无衣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命,都是命。
……
叶璟走后萧七并没有表现得伤心欲绝,他的反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也许是职业天性,又或许是他的本能,让他在叶璟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萧七强迫自己冷静地一字字回忆叶璟说得每一个字,最终捕捉到一句话,叶璟说得是关卿没有从镜中世界出来,而不是他死了。
他的心头一阵抽搐,越发想得头疼难忍。
当晚萧七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了自己那间五十平的小破屋里,关卿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双腿悠闲地交叠在一起,膝头摆放了一本杂志。
萧七怔怔地站在几米外,贪婪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喃喃道:“关小卿。”
关卿竟然听见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朝他略挑了一下眉:“哟,你还知道回来啊?”
萧七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顿时红了眼眶。
关卿朝他张开手,做出个要抱抱的姿势:“别哭别哭,来抱抱。”
萧七迫不及待地朝前迈出一步,却没想到,一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无论萧七如何地捶打冲撞,始终冲不破面前那一层透明的阻隔。
关卿的面容与他只隔了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好像成了萧七永远跨不过的那道天谴。
“唉。”关卿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几天没见,你怎么就不行了呢。”
萧七:“……”
关卿又叹了口气:“男人怎么能不行呢?”
“……”萧七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墙”上,朝着关卿声嘶力竭地吼道,“关卿!”
那一声像是点燃了某道引信,萧七面前的“墙”骤然炸开,无数折射着光怪陆离景象的碎片如万箭齐发,纷纷向他溅射而去。
黎明时分,萧七带着满头汗水,倏地一下睁开惊魂未定的眼睛。
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呆滞了片刻,萧七闭上眼,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二天,他悄无声息地从病房里消失了。
萧七拄着根拐杖,在一路行人奇异地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房子有段时间没住人了,一开门霉味扑面而来,把萧队长呛得重重咳了几嗓子,直接牵扯到肋骨的伤口,差点就把他疼歇菜了。
萧大队长秉着顽强奋斗的坚定意志,一瘸一拐地在家里转了一圈,尤其在沙发面前站立了很久,但是没找到任何异样。他凝视着梦境里关卿坐过的那张沙发,突然灵光一闪,走向了洗手间。
果然如他所料,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支离破碎只剩下右下角一片小小的玻璃,和镜中世界关卿家中的一模一样。
看到那片玻璃,萧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块玻璃。
隔了几秒,本来空无一物的镜片突然也出现了一根手指,与萧七粗糙麦色的手指不一样,那根手指纤细修长,白净得如同精雕细琢的工艺品。萧七闭上眼,一滴热泪顺着脸庞落下,隔着一层玻璃,他虔诚而小心地按住里面的指尖,轻声呼唤:“关小卿。”
从那天以后,萧七正式将自己的养伤地点挪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里。这得到了刑警队其他同志领导,包括秦鉴他们的一致反对,但是没法,萧队长和他的爱人在某一面有着惊人的一致,比方说我行我素。
在萧七的坚持和叶璟的帮忙下,萧队长终于成功地每天在自己家里吃药打针休养生息。
当然,在医生走后,他也会坚持地违背遗嘱,一瘸一拐地蹒跚走到洗手间镜子面前和入了魔一样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还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唠唠叨叨。
这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准以为萧七伤得不是肋骨,而是脑子。
镜子的自我修复过程相当缓慢,缓慢地简直让萧七无比烦躁,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老婆,你也太慢了,等你最终从镜子里出来,我是不是已经七八老十,干不动你了。”
已经快修复了四分之一的镜面突然微微一颤,似是被萧七的话震慑到了,片刻过后残破的镜面上突然浮现了一层雾蒙蒙的水蒸气,一只看不见的手对着镜子慢悠悠地写了一行字:男人要持久,不能快。
萧七:“……”
隔了一天,萧大队长赤着上半身,身残志坚地在镜子面前做了一个小时的复健,证明了自己的持久。他擦擦满头的汗,认真严肃地问镜子:“老婆,看见了吗?要是在床上我还能多坚持半个小时不在话下!”
镜子:“……”
要是给庞龙看见,自家队长每天都在和镜子互相伤害,八成第一时间要将他拖到神经内科,好好照一个脑CT。
虽然进度缓慢,但起码萧队长和镜子一同坚持不懈地在朝着良好的方向恢复着。
直到某一天,萧七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能下楼跑个短跑,顺便买个菜回家。他拎着菜,琢磨着今晚要不要在镜子前面来顿烛光晚餐,也不知道关卿每天在镜子里吃些什么,他想起镜中世界里的一切,似乎和外边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
老旧的防盗门咯吱一声转开,萧七懒洋洋地将钥匙往鞋柜上一抛,一抬头,人顿时凝固在了原地。
几米之外,一个人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小纸片则津津有味地咬着指头看杂志。忽然小纸片抬起头,看见萧七“哇”地一声叫出来,清脆响亮地朝萧七大叫道:“粑粑!”
关卿闻声放下杂志,在明媚的阳光下向萧七微微一笑,张开双臂,一挑眉:“来抱抱?”
萧七静静地看着他,迟疑了两秒后毫不犹豫地大步上前,将人猛地抱入怀中,哽咽道:“欢迎回来。”
——完——
番外:小纸片离开出走记
关卿从镜子中回来,被摁在床上和萧七没羞没躁地过了几天后,他两被冷落多日的小纸片终于爆发了。它坐在油光水滑的黑喵背上,疯狂捶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大哭道:“粑粑!麻麻!泥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啦!呜呜呜,泥们别不要纸片儿啊!”
房间里突然传来两声难以自制的模糊叫声,几分钟后萧七赤着汗水淋漓的上半身,面色阴沉地开了门,两根指头捡起小纸片,拎到眼前严肃地教育它:“儿子,你长大了!要懂事了!现在粑粑麻麻很忙,你知道吗?”
小纸片攥着小拳头,眼泪汪汪地看他,扁着嘴问:“粑粑在忙什么?都不要纸片了吗?麻麻呢?”
萧七朝外走了一步,像只大尾巴狼似的,循循善诱道:“你麻麻和粑粑刚做了运动,累得神志不清了,你要乖哦~不要吵到她哦。”
神志不清的关卿:“……”
他想出声胡说八道的萧七,奈何全身上下软得和滩泥似的,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萧七这个畜生!
小纸片鼓着腮盯着萧七,突然大声道:“才不是!粑粑明明在欺负麻麻!我都听到麻麻喊不要了!”
萧七厚颜无耻地说:“你麻麻在说不要停呢。”
关卿:萧七这个王八蛋,你够了!你给我闭嘴!
小纸片懵懵懂懂,似信非信地看着萧七,最终扭着小指头闷闷地说:“好吧。那我能见见麻麻吗?”
萧七严肃地和它对视了一眼,坚定不移地说:“不能。”
“……”小纸片嘤咛了一声,扭身从萧七指尖挣扎了下去,“坏粑粑!”
说着飘到黑喵背上,一溜烟不见了。
萧七摸摸下巴,啧,孩子大了,不听话了呀。
……
那头小纸片坐在黑喵背上暗自抹了一会泪,决定不再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家,反正粑粑麻麻都不要它了,它是一个没人要的纸片儿!
坚强不屈的小纸片,打包好了自己的小风车和小兔几,用尽全身力气扔到黑喵背上,气嘟嘟地带着黑喵离家出走了!
小纸片虽然很少离开关卿身边,但是仗着有黑喵不迷路,它带着全副家当居然跌跌撞撞地真给它找到了离家出走的第一站。
秦鉴站在解剖室大门外,低头冷冷看着背着包袱的小纸片和黑喵:“你怎么跑这来了?”
小纸片哼了一声,很有气势地昂起脖子:“我代我麻麻来巡视他的风水帝国!”
秦鉴:“……”
他们观主到底平时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中二思想啊!
秦法医那没吃没喝也没的玩,小纸片待了不到片刻,就没兴趣了,重新带上它的小包袱坐上黑喵的背,老神在在地说:“就算我麻麻不在,你也要好好工作哟!”
秦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突然问:“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小纸片歪着脑袋想了下:“去观里吧!我想看尺八锅锅了!”
其实它想吃舒明做的淮扬菜了。
秦鉴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试卷:“尺八下个月就高考了,这是我托关系从燕城弄来的模拟题,你帮我带给他,告诉他,明晚我过去要检查。”
小纸片:“???”
还没等它拒绝,秦鉴已将试卷绑到了黑喵背上,毫不留情地将一纸一猫赶出了大门。
小纸片和黑喵:“……”
小纸片气哼哼地盯着试卷半晌,自我安慰道:“帮麻麻照顾下属也是我的责任!”
于是,带上试卷,小纸片雄赳赳气昂昂地重新踏上旅途。
结果还没到定坤观,路上偶遇到了个熟人,被截胡了……
叶璟笑眯眯地抱起小纸片:“哟,这是哪家的孩子呀,你粑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玩呀?”
才不是出来玩,它明明是离家出走!
当然,这种丢人的理由小纸片是不能说的,小纸片淡定地坐在叶璟掌心里,学着关卿高傲地昂起脑袋:“我帮着我粑粑来巡视他的风水帝国!”
叶璟:“……”
叶璟同情又了然地摸摸它的小脑袋,慈祥地看着它:“你这个傻孩子……”
想都不用想,是被萧七那个混账赶出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吧。
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爱,叶璟十分负责地将小纸片亲自送到了定坤观,煞有介事地握了握小纸片的小手:“再见啦,二狗。以后要是不开心别乱跑,直接来找叶哥哥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