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过啊,刚才他还画了幅仙人的画像给我看呢。”阿金指了指木桌,沈清欢上前两步,果然在上面看到一副画像。虽说只是背影、画工也没有多精湛,但也算是做到了形似,端看那气质衣着,的确是自己无误。沈清欢看着这幅画像,不由得眉眼含笑,心间一颤。下一秒,却是看见画像右下角的落款。
王妇人接着问道:“那小公子现在人呢?”
阿金老老实实回答道:“这个啊,我们本来聊得好好的,他还说考考我问我仙人的名字。结果聊到一半,说自己有急事情,让我转告仙人说先走了,让仙人自己回去。”
王妇人疑惑道:“急事?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连仙人都不等了。不对你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仙人的名字?又在撒谎吧?!”
“不,他的确有急事。”沈清欢摸着画卷上的落款沉声道。娟秀的瘦金体,落下的不是三个字而是两个字——“卫鸣”。仅仅两个字,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的含义。
“我当然知道!”阿金脸颊一红梗着脖子道:“仙人降落小城之时我也在场,那跌落在草丛堆的木牌,还是我找到还给仙人的!”
卫不鸣出了小镇便御刀向着和梦居相反的方向飞行,他在崇山峻岭中穿梭,飞过了悬崖峭壁、飞过了田间林野、飞过了新娘的红轿子,终于在一座光秃秃的悬崖尖上停下脚步。
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沈清欢就是想要跟过来也是无踪可觅。自己又故意在山林间穿梭,回过身来早已迷路,更不可能自己飞回梦居。
这样一来,两方都是不可能碰面,算是彻底分开了。
他真蠢,卫不鸣心想。酸果糖也好、合乎胃口的手艺也罢,甚至是他额间痕迹,为什么自己就从未起疑呢?现在想来,这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随随便便便能碰到和自己脾性相合的人。沈清欢和自己那若有若无的默契,那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不过是多年前的相处,被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卫欢啊,脑中关于对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刀穿心的画面。当时来凤城被毁,桃源一遭变为死城,自己心如刀割,草草做完所有事,便转身向着沧溟界御剑而行,根本没有注意其它事情。
现在想来,虽说一刀穿心,但当时是卫欢否断气,他也并不清楚。据说没过几天正道便集合了一批人手赶往来凤城废墟,想来他便是那个时候获救的吧。
卫不鸣闭眼靠在悬崖边上,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人变为魔尸的初期还未完全转化,还有记忆还能思考,只是身子不受控制,自己提刀杀死他的过程,沈清欢应当是记得一清二楚吧。
卫不鸣想到着鼻头一酸,又想到着些日子的相处,眼角酸涩得厉害。
那么锐利的刀尖插入胸口,肯定疼得厉害。
沈清欢道也是好修养,自己的“仇人”站在他面前,竟然还能忍住不动手,而是在这边逗着自己团团转——他当时,可是在他和来凤城之间,选择了来凤城的名誉。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他右手一甩,一把白色骨刀便凭空出现在自己手中。
“花醉君,现在的情景你早已料到了吧难怪你走的时候会笑得这么开心,合着是早就料到我这尽是笑话的一生了。”卫不鸣轻抚长刀刀尖苦笑道。只可惜骨刀只是死物,所以任凭卫不鸣说什么,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卫不鸣惨淡一笑,随手将其扔到了岩石堆前,瘫倒在石崖上都一动不动,任凭风吹雨打,也毫无反应。
他在山崖上躺了许久,知道一只翅尖红润的蝴蝶拍打着翅膀,缓缓降落在他的额间。一人一虫四目对视,卫不鸣任凭翅尖红在自己额头安家做窝,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和整个山崖都融为一体。
黑色的软鞭紧紧缠绕在巨石之上。下一秒,一个手握一卷两指粗的钢鞭,身着黑衣深领、脖子裹着红毛的男子,纵身降落在山峰间。
“师父,好久不见啊。”男人看着瘫倒在山崖上的卫不鸣沉声道,他是跟着翅尖红来到着山顶。这么多日,他总算是找到了卫不鸣。紧皱的双眉终于舒展,韩风眉眼都是笑意。
听到了韩风的招呼,卫不鸣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蓝天白云,双目空洞无神。耳边的声响隔着一道屏障,传入脑内模糊而又短促,瞬间便被那浩瀚缥缈的情感所吞噬。
“师父?”韩风弯腰拾起噬魂刀,看着卫不鸣惊疑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他并不知道这些日卫不鸣经历了什么,但观卫不鸣的模样,心下揣度了无数场景。
那些该死的魔修!该死的小人!就知道趁自己不在欺负师父!
“无事,”卫不鸣僵着脖子缓缓抬起身子,哑声道:“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美好到一朝梦碎,竟然他觉得魂断身离。
“时候已是不早,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卫不鸣拍了拍衣角,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
韩风一愣,连忙扭头假装欣赏风景。明明师父脸上,是最标准不过的笑容了,嘴角的弧度刚刚好,不会过分细微无法察觉也不会夸张到有失仪态。但偏偏是那眼神,空洞而又无力,没有任何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光彩,散发着玻璃一般的冷泽。搭配在一起,好像下一秒便会哭出来一样。
这样的师尊,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曾无数次期待卫不鸣像个正常的“魔尊”一样沉稳莫测,可真当这个时刻来临,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
韩风看着卫不鸣的背影,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么多日的失踪,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师尊。
“韩风,”就在这时卫不鸣偏头看向韩风,低声道:“我心里苦得厉害,回去的路上,帮我买几份酸果糖吧。”
沈清欢抓着画像,缓缓走回梦居。阿金打心眼里喜欢这画像,可瞟了眼卫仙人,却又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所以还是忍痛割爱交给了沈清欢。
沈清欢并没有去搜寻卫不鸣的身影——有的人若是真心想要躲着自己,那么他就算是上穷碧落下到黄泉,也不可能找到他的踪影。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是如此。
灵物袋里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布匹桂圆莲子、还有今日份的酸果糖。卫不鸣走得太急了,他心道。若是告诉自己一声,他还可以将半年份的糖果都交到他手中。小城主如此嗜甜,若是买不到称心的糖果,那该当如此是好。
他想起那一日的午后,在他将人牙子清剿赶紧的那一刻,卫不鸣突然出现昏倒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用看清脸,只是凭着背影,便笃定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穷进一生所追寻之人。从来凤城被毁,自己被救醒的那一刻,从他们分开的那一瞬间期,他便发誓要寻找之人。
这天下所有人都以为,沈清欢心怀正义除魔卫道乃是正道楷模。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所作所为,究其一生,不过是为了从那些人口中,探听到某个人那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消息罢了。
梦居前,结界无风自开,沈清欢看着安静的住所,竟是觉得这地界实在是空旷寂寥。宋昔还在炼丹房内,整个庭院便只剩下他一人。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环境,明明他便是因为不喜人群所以才摘群山中安家。他却突然觉得,这份静谧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又离开了。”
从前开始便一直如此,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永远只能跟在小城主身后看着那墨云袍的衣角起起伏伏,然后终有一天,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外。从此,再也不见。
他并不意外卫不鸣会成为魔尊。卫不鸣这样的存在,天生就应该被人簇拥众星捧月。若是修仙,便是正道魁首。若是为魔,便是魔尊。那也是是生来便该站到顶峰之人。
阴阳脸缓缓地降落在桌面上,没有翅尖红的陪伴,单单一只蝴蝶显得好不可怜。
“你也弄丢了自己的伴侣?”想起往日二蝶缠绵在一起的场景,沈清欢轻轻触摸着它的翅尖安慰道:“没关系,去把他找回来便行了。”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那么我就再把你追回来便是。
没关系的,他已经追了卫不鸣足足有两百年。不过是重新追着卫不鸣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一次,他决定要好好找个地方将卫不鸣关起来,让他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欢:老婆走了不开心
阴阳脸:老婆被人贩子拐跑了,不开心。
人贩子卫不鸣:???
翅尖红:身为一个蝴蝶,我是不是除了引路就没别的作用了?!
沈清欢不是软萌甜
白衣仙君切开是黑色什么的
不是常识嘛(?°з°)-?
第18章 师徒之情
卫不鸣在韩风的宫殿里睡了三天三夜,任凭旁人如何呼喊也不见清醒。直到第三日,第一轮红晕洒在天之尽头,卫不鸣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许久没有在这样奢靡的环境下呆过,睡梦之时鼻尖那股若有若无的艾秀香甜腻而又艳丽,熏得他后脑勺阵阵发疼。这也导致他起床之后大脑都不甚清醒,松散地穿着件内衣,睡眼惺忪地来到会议大厅。
大厅里,韩风正端坐在首席和下属商议攻防之事。一抬头,就见自家师父摇摇晃晃地走进会议大厅。
“师父,你醒了?不对,怎么穿成这样?!”望着衣物松散,香肩微漏眼神迷离的师尊,韩风嘴角一抽,连忙扯下椅后的黑袍裹在师尊身上。
下属们左看看四肢软弱无力精神萎靡的魔尊右望望气宇轩昂的韩大人,心下骇然。一时之间诧异万分,他们悄悄打量着周围,却见同僚们也都是面色惊异,脸上的神色和自己如出一辙——全是一副“没想到你们两是这种关系”的表情。
连魔尊都敢招惹,丝毫不被外界礼数所约束。真不愧是他们发誓追随之人!
同一时刻,下属们脑内冒出了一模一样的想法。望着动作极尽体贴温柔的韩风,他们眨着星星眼,就差跪下来询问婚事何时敲定了。
瞧见下属们饱含深意的视线,韩风怒目而视,心上的火气蹭蹭蹭往外冒。
这些人平时工作磨磨蹭蹭半天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怎么现在一下子思维便如此灵敏!
韩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但到底还是思及师父还在此处,只能暂且按下心中怒火。他瞪着眼挥挥手,四周站立着的黑袍奴仆悄声上前,佝偻着腰背引导下属们离开会议厅,顺便关上了那两道直冲房顶的大门。
韩风:等等你们关门干啥?!
卫不鸣拢起身上的黑袍打了个哈欠,随手拉出把椅子坐下,韩风这才想起前几日卫不鸣交代的任务,赶忙从随身携带的灵物袋里翻出一小袋糖球道:
“沧溟界虽然鱼龙混杂,但定居在此处的大多都是些只会打打杀杀的庸人,我翻遍整个边界,也只找到一个买糖果的,不知这酸果糖,到底合不合乎师傅口味。”
听到酸果糖,卫不鸣眼中微光闪烁。他伸手接过糖袋,抓着布袋的封口轻轻摇晃着。
看到师父做出了反应,韩风嘴角一笑。但又想起刚才会议讨论的结果,便又眉头紧锁道:“根据下属汇报的结果,沧溟界内部的动乱已经大部分平息,除了几缕从不依附人的新魔修还是顽抗,大部分都于被化血宗收编于门下。”
化血宗是沧溟界最注重血统的宗门,号称只接受旧魔修,门内饲养了不少凶残魔兽,他们的宗主史月,也正是当初领头围剿卫不鸣之人。
“我现在虽然凭借边界的阵法和天险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沧溟界内,但敌众我寡,等他们整理好人手,攻陷此处不过时间问题。”韩风扶摸着手臂上的钢鞭眉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好在卫不鸣还在此处,若是师父在这里,那么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卫不鸣低头解开布袋上的封口,将一颗糖球扔进嘴中。“太甜了,”他抿了抿糖球,一把将布袋推到圆桌正中间喃喃道:“这不是酸果糖。”
“师父!”韩风拍着桌子吼道,他看着瘫坐在凳子上毫无生气的卫不鸣忍不住,颇为手足无措。眉眼抑郁、瞳孔空洞,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魔道尊者吗?!
卫不鸣闻言抬起头,满脸迷茫。
“师父!”韩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并不清楚你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想探究你是如何逃出重重包围来到人界。但是希望你清楚现在的情况,我和下属们拥护支持你是因为相信只有你才是魔界最好的领路人,所以大家面对那些乱臣贼子的威胁也毫不屈服。所以,我希望师父你也不要辜负我们大家的信任。”
韩风抓着卫不鸣的右手半蹲在他面前道:“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也知道身为下属我无权指责,但还请魔尊大人正视自己的职责。不论你在外面是什么身份,但到了这里,你就是魔尊。”
卫不鸣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原本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雄才。小孩子总是长得那么快,只要你一不注意,他们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模样。韩风是这样,卫、沈清欢也是这样。
“史月很蠢。”
韩风猛地抬头。
“他浑身上下除了脸,没有任何地方值得骄傲的。能够坐上宗主之位,不过也是靠着血统和父母,他没这个能力。”不论是围捕自己还是统领沧溟界。他都没这个能力。
卫不鸣叹了口气补充道:“所以,他的背后应该还有人。”
韩风闻言眉头紧锁,脸色煞白沉声道:“所以师尊的意思是……”
卫不鸣摇摇头道:“我不清楚是谁,但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丢下这句话,他拢了拢身上的黑袍起身推门离开了会议厅。这座宫殿是他送给韩风的成年礼物,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由自己精心设计。所以即使这是他第一次亲自踏足这座建筑,他也在里面穿梭自如,丝毫不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