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愧疚和失望一同蒸腾,却发酵出更得寸进尺的话。
你低声下气地说:“我能抱你么?”
乔轻眉轻微地蹙了一下,然后很轻地抱住了你,没什么力,说是礼貌地搭着可能更恰当。
一闭眼的功夫,乔轻的手已经有松开的迹象。你在他后退前把手也放在他背上,用力地勒了他一下。
有一瞬间你们的距离很近很近。他身上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了你手上,呼出的气息就在你耳边飘散,你不给他怔楞挣扎的时间,转眼就松了手。
那一个拥抱短得你连他呼吸的声音都没听清。
然后你退开。掌心的温度飞速散去,这一刻极度满足也极度空虚。你刻意放纵自己,毫无分寸地直视他的眼睛。你漫无边际地想,这可真是好看,乃至于我厌倦了他这个人,却还对他的眼睛着迷。
明明是比黑色亮得多的颜色,却一点也没有干燥温暖的气息。不像冬日安静燃烧的壁炉,反而像夏日暴雨后深色的青石路面。这总让你想到时间。
流动的时间。
涌动的、澎湃的生机。
无论是笑是哭还是无动于衷,只有望着乔轻的眼睛,你才能鲜明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然而这次,你忽然从他眼里触摸到永恒。
流动的永恒。
那永恒横亘在那,七情六欲如潮水一般涨涨落落,它岿然不动。
只留下一片大而湿润的沙滩。
乔轻垂下眼皮,避开了你的视线。动作放得慢得刻意,像一道缓缓关上的门。
你咬着牙,似乎都听到了齿轮轰轰作响——或许是门的,或许是时间的。你在这毁天灭地的耳鸣中语气平平地说:“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喜欢你。”
乔轻仍然垂着眼,似乎早已从那个一触即放的拥抱里读到了,此时并不显得很意外。他很平静:“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天我答应了你,明天的我还是会和你陌路。”
你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只是想告诉他,让他知道一次也好。无论这一天是否消失,你曾经经历过。
乔轻见你坚持等一个结果,便了然了。
“我知道了。”乔轻沉默了几十秒,“……对不起。”
同情也好,投缘也罢,对他来说,你们只有一天的感情。
你慢慢地说:“没关系。”
这是我的不幸,与你无干。
这一天平平淡淡地到来,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等你第二天从床上醒来时,它就从现实演变成了回忆,和其它回忆一般雾蒙蒙的,谁也不比谁撕心裂肺。
恐惧总与想象相生,在臆想中张牙舞爪,但倘若一过去,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并没有解脱,可也不再挣扎。你强行画上一个句号,哪怕句号残缺,至少成分完整。
不美观,也不至于扣分。
你有时候也震惊于自己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活着,结果混着混着就又是一天。
除了得过且过,你看不到其它路。
直到六天后,一切都变了。
云开雾散,风月无边。
第8章 波澜
你还没睁眼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1" 贪得无厌0" > 上一页 3 页, 声音。沙沙的,很耳熟,但太久没听过了,你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及至你望向窗外,才发现是雨声。
下雨了。
你几乎是跳下床的。你奔到窗边,伸出手去,捞了一手的雨。
凉凉的,一下子浸透了你的皮肤。你收回手,也不管手上都是水,直接狼狈地抹了把脸。有温热的液体急匆匆地融入了这片冰凉,再顺着你的手臂往下淌。
一滴,两滴,深色的木地板上几乎看不出来有水滑落。
你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泣,声音被闷在手里,兜兜转转,又传回了你的耳朵。
良久,你放下手,眼眶还带着未褪的红。你顺着墙一点点地滑下来,抱着腿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看着窗外未尽的雨。
没有风,雨线直直地往下坠,既不凶狠,也不温柔。
它无喜无悲,源源不绝。
雨停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地上积了一层水,大大小小的蜗牛都跑了出来。青草倒伏着,根部从水里长出来,头尖尖又埋回水里去。
你充满期待地从家里出来,以为能看到雨后静谧的世界,喧闹的人。
可是没有人。
你不死心,拔足狂奔。你穿过无数条小径,甚至连还在滴水的竹林也不放过。裤脚早就在奔跑的过程中溅湿,鞋子侧面都揩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你最后跑到大门,隔着栅栏往外看了一眼。
没有人。
你难承其重似得弯下腰,一口气突然之间上不来,你佝偻着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你想,怪我。怪我跑得太急,高兴得太急了。
光顾着高兴时间动了,没来得及发现它还是维持着那个操蛋的模样。
你咳了很久。然而一停下来,你转身就走——甚至不给自己顺畅地喘口气。你踩过一个小水洼,心里遗憾这场雨停得太快。要是下久点,你也不用这么快下到楼下来,不用这么快发现真相,还能多高兴一会儿。
仿佛是为了弥补刚才过快的速度,你这次走的十分之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回去的。虽然慢,可你什么也不看,只是漠然地往回走。
今天的阳光热辣得多,纵使是雨后也威风不减。一跑一走过后,你连颈后都渗了一层薄薄的汗。
直到你走到楼下,回首望去,才恍然发现那路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
风雨过后,一切了无痕。
你从住的那栋楼二楼敲起,一户一户人家的敲过去。
自从看到小区外也空无一人起,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有些事你还是选择去做,可以说是垂死挣扎,也可以说是为了扎破最后的希望。
当看着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反而会涌起一种残忍的快感。
你最终敲完了这一栋楼所有的人家,不出所料的,没有人开门。
没有人在。这个世界没有别人。
你最后在通往顶楼天台的楼梯上坐了很久。那里很闷很热,空间也不怎么明亮。说来奇怪,明明再往上走一点就是开阔的天台,空气新鲜视野开阔,被明媚的阳光普照,一派光明景象。
可就这几步路,差别那么大。
你点了支烟,盯着那点红光在烟雾里闪烁,隐隐约约的,时而暗,时而又亮得灼眼。
你只吸了一根。烟吸完了,你就坐着电梯下去了。
到底也没去天台看看。
你在楼下踌躇了一下,还是想去找找唯一的那个人。时间变了……那他还在吗?
明明你早已经下决心不再去找他,可是选择不见和见不到是不一样的。
永远都想着明天他会回来,又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再也不会出现。到了最后,究竟会不会回不回来已经模糊了,等待成了迷茫的答案。
当你发现草地上空无一人,你就在那么一瞬间看穿了未来。没有条分缕析的分析,只是一阵强烈的预感。
愤怒又悲哀,最终在烈日的灼烤下融化成了一滩无能为力的死水。
只慢慢蒸发,无波也无澜。
因为急着去确认,你是开车过来的。回程的时候你丢下车,一个人慢慢地踱回去。
你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一下短时间内大起大落的心情。你之前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毁于一旦,全裂成了一块块棱角尖锐的玻璃渣,恨不得逮着什么都把它刺得鲜血淋漓。
可是你只逮住了你自己。
你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痛苦的□□。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亮,也特别的热。
你刚转过街角,就被一阵刺眼的光亮闪了一下。你眯着眼往右躲了躲,看见自动售卖机前站着一个人。
赫然就是乔轻。
他右手举在眼前,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枚硬币。硬币在光芒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显然刚刚那道光亮就是拜它所赐。
你没法形容那种感觉。他玩弄着阳光,信手拨乱的光芒刺中了你。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绝处逢生之后的久别重逢,在心如擂鼓中看到脚边一束白花开得灿烂。
你快步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脑内一片空白。过于浓烈的爱与恨在见到人时不约而同地休了战,一齐柔软下来,层层包裹在横出来的棱角外缘,不再尖锐扎手了。
你看着他泰然自若地站着,忍不住抱怨道:“你刚刚闪到我了。”
语气中裹挟着浓浓的委屈。
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你不习惯示弱,更无意撒娇。但是有些特定的时候,特定的感情能突破那层冷硬的保护罩,不请自来、脱口而出。
你尴尬地抿了抿唇,才发现嘴唇已经干到起皮。没等你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乔轻忽然笑了。
他把硬币往上一抛,边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乔轻眼睛仍然看着你,手却已经准确地接住了硬币。他扣着硬币,笑吟吟地说:“那给它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它为你换瓶饮料,好不好?”
你下意识又抿起了唇。
乔轻不紧不慢地摊开手。
你沉默地盯着他的掌心。他掌心纹路交错着往手腕延伸,掌沿尚有点斑驳血色,硬币盖住的手心周围却泛着病态的白。
没人说话,却似乎也没人尴尬。
你唇线柔和下来,低声说:“一枚就够了吗?”
乔轻意外地挑起眉,反而笑得越发开怀。他从裤兜里又摸出几枚硬币来,完全予取予求:“给你,都给你。”
你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在投进售货机前,你把它们都摩挲了一遍。
一堆冰凉的金属中,有一枚残留着他的体温。
你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手心的汗和瓶子上附着的水融在一起,湿漉漉的,却又不足以构成下滴的水珠。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乔轻究竟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你们一起待过的那么多天。这变故把一切都打乱了,你既不安,又期待。
你低下头,使劲捏了一下塑料瓶。瓶子怪声怪气地叫嚷着,但很快又自动地回到了原状。
“雨下完了。”你又喝了一口水,“你想去河边看看吗?”
“现在有点晒,天气不如昨天适合。”
昨天。他的昨天跟河边有关。
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你?
你喉咙发紧,又想喝水了。
孰料乔轻话风一转:“不过如果有人同行,那就都无所谓了。”
他含笑看了你一眼,轻声问:“你说对吧?”
你情不自禁地又捏住了瓶子,塑料瓶代为长长地□□了一声。
乔轻一边笑一边往前走:“行了,这个回答我收到了。”
你窘迫地站在原地,还是分辨不出他记不记得你。你思索了几秒,仰头把水彻底喝完,然后大步追了上去。
第9章 转机
之后你很轻易地就从他话语中发现,他还是不认识你。
你之前早有预感。因为没有太殷切的期望,也就称不上大失所望。
后来你又想,你能这么平静地接受,多半是因为虽然仍然他不记得你,但你以一种新的方式,又认识了他一次。
新鲜感,至关重要的新鲜感,你阔别已久的新鲜感。
河水滚着浑浊的黄色,沉郁的水面上偶尔一闪波光。
你感觉手肘被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乔轻说:“看,水虽然灰灰沉沉,水面却亮晶晶的。”
你安静地听着。
乔轻却没有讲下去。他把手搭在栏杆上,身子稍稍前倾,出神地望着河水。
你目送一波浮萍远去,突然被粼粼波光勾起回忆:“你吃过水果糖吗?玻璃纸包装的,抓一把放在阳光下,手里就盛着各色的光。”
“那光花里胡俏的,看上去就很廉价。”你笑了笑,“但我还是喜欢看。五颜六色的光烂俗,却也很……”
你顿住,在心里寻找合适的措词。
乔轻接道:“亲切。”
“对,”你看了他一眼,“亲切。你喜欢橘子味么?橙色的糖纸很丑,折出来的光一点也不像其他色那么轻盈,虽然是暖色,但看起来并不烂漫。
“……然而看久了,又恍惚觉得它像余烬里朦胧亮起的火星,没有燃烧的能力,却笨拙地试图去拨落下一星半点的黑暗。”
乔轻偏过头,眼里依稀带着点笑:“为什么不觉得像是绵绵的霞光呢?明明再盛一点就是灼眼的正红,再轻一点就是浅薄的淡粉,它却不偏不倚地立在其中,温顺、厚重,像一头大型草食动物。”
“无争无害,有一身乱糟糟、暖呼呼的皮毛。”
你沉默了一会,目光渐渐柔和:“你说的对。”
没有风,也没有鸟叫蝉鸣,好像万物都和时间一起睡下了。
气氛好到你一瞬间相信了那句话——如果有人同行,那就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想吃糖,想吃橘子味的糖。”你喃喃,“现在一切都很好。要是再加点横冲直撞的甜味,我大概真的可以别无所求。”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像第一次吃水果糖那样快乐。
“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兜里不揣一把糖果是我的失职。”乔轻明知道没有,却还是忍不住摸了摸空荡的口袋。
“得是橘子味的,要甜得直白齁人的那种。”你补充。
“要求这么多?不甜怎么办?”
你想了想,说:“不甜就一直吃,吃到甜为止。”
这颗不甜,就吃下一颗,下一颗不甜,再吃一颗。假如把他带的都吃完也不要紧,还可以等明天的。
来者不拒,乐此不疲。
你很好奇他的昨天。你见过他无数个昨天,想知道他最后保留了哪一个,又或者全军覆没,一切只是你的大梦一场。
你从天气、地点、事件等进行试探,核实了他的昨天和你们度过的所有日子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