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将左天行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净涪又如何会在意左天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只看了左天行一眼后,便将视线落定在苏千媚身上。然而苏千媚却觉得,哪怕净涪的视线就在她的身上,他也绝对没有将她看在眼里。
苏千媚心头怒气翻滚,面上却绽放出了她最为清丽动人的微笑。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带着微不可察的娇媚在净涪身上上下梭巡。
净涪脸上那一道细小的微笑早已消失,平静自若的面上表情俱无,只有一道清湛湛的目光望向苏千媚所在的方向。
苏千媚等了半日,等到她都觉得自己脸皮开始僵硬了,净涪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苏千媚心中恼怒,但在这万人瞩目的擂台上,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忌。是以她只是微微地晃了晃脑袋,佯装自如地收回视线,甚至还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小和尚真是太无趣了,明明我们小时候是见过的啊......”
见过?是指他抓捕齐以安的那一次么?那他们是真的见过。
净涪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底闪过的一丝嘲讽。
苏千媚自己唱着独角戏也不觉得尴尬,嘀咕完了那么一句后,她终于站直了身体,双手合十,严肃而正经地向着净涪弯腰行了一礼。
“医家门下弟子苏千媚,见过净涪师兄。”
医家虽然归属于散修一脉,但同属正道,再加上医家一脉自来和佛门药王院的僧侣来往频繁,易一针与妙音寺药王院的那些清字辈长老们时常也以师兄弟称呼,苏千媚作为医家门下弟子,称呼净涪一声师兄确实可以。但如果较真起来,苏千媚要叫净涪一声师兄是绝对不够格的。
净涪是什么人?他在妙音寺皈依,入的是藏经阁,和药王院那边隔着不小的距离。再说,他在度牒上记载的上师是天静寺的清恒上师,真要从清恒上师那边论的话,净涪也能算是天静寺的弟子。
易一针自己与妙音寺药王院的长老禅师只是药道和药理上的交流往来,其实并没什么私交,而哪怕是易一针的弟子,苏千媚也是女子,她和那些长老禅师们的关系就更摇远。
对于苏千媚的这个称呼,净涪只是合十弯腰还了一礼,外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应了还是没应。
倒是身在下方万竹城的清沐禅师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就对着苏千媚皱了皱眉,待看到净涪面色不改完全不为所动后,他的眉关才松了开来。
旁人见了,或许会觉得清沐禅师反应太大,但妙潭、妙理、妙空、妙定、妙安五寺镇守禅师却觉得理解。
哪怕再是天资出众,净涪沙弥现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岁,正是青年慕艾的时候,如果被这个妙龄绝色的女子勾动凡心,引动红尘浊念,那问题就大了。
可不单是净涪,便连仍站在擂台上不住往净涪和苏千媚这边擂台望来完全顾不上自己对手的左天行,却都不觉得苏千媚能有这个能耐。
那可是净涪啊,曾经是魔门天圣魔君皇甫成的净涪啊!不说现在的这个尚且青涩稚嫩的苏千媚,便是上辈子那一个魅惑天下倾倒众生凭借一人媚术覆灭整个苏家的苏千媚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多看一眼的那个皇甫成。
倒是苏千媚,左天行看着苏千媚的作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本以为,这一辈子拜入医家脱离了天魔宗的苏千媚能够一身自由骄傲地昂首行走正道。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待到坐在清净竹棚里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兄长动作的程沛终于察觉到清净竹棚里的情况不对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杨姝已经重新整理了表情,脸上再度挂起了那一抹标准又大气的微笑。
杨姝察觉到程沛投注在她身上的诡异目光,手指再度用力搅动衣袖,却也转头迎上了程沛的目光。她礼貌地一个点头后,又温声询问道:“怎么了吗?”
程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杨姝似乎没有发现程沛的不对,她又笑了一下,重新将目光落在那一十六个擂台上。
然而这一回,她并没有去看左天行,而是像程沛一样,专心而细致地看着净涪动作。
到底距离得远了,左天行全然没有察觉到杨姝的变化,他只是无声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苏千媚让他失望了,净涪却没有。
泰然自若地回了苏千媚的礼后,净涪抬起手,无声示意苏千媚出手。
苏千媚笑了一声,笑声如同银铃一样清脆,带着天然而成的魅惑,好听得能让人失神。
“如此,师妹便先出手了。”
净涪站在原地,看着苏千媚在说话的那一瞬间如同随风而起的柳絮一样飘近的身形。
他左手仍拿定佛珠,右手却是倏然抬起,手指笔直地夹中苏千媚指尖夹着的那一枚长针,左手拿着的佛珠也在那一瞬间抛至他的身后。
就在佛珠落下的那个方位,一个身姿窈窕的人影倏然显化出来。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那珠串上的佛珠乍然爆起一道金光,金光璀璨耀眼,苏千媚被这一道金光照定,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
如果苏千媚一身修为清正光明,那这道金色佛光也只是能限制住她的动作而已,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影响。可问题是,苏千媚并不真的就只是医家的弟子。她这些年来,也仍在坚持修炼着当年齐以安兴起时教给她的那一套心法口诀。
那是魔傀宗的基础心法。虽然只是魔傀宗内最普通的内门弟子修习的功法,那也是魔傀宗的正统法门,归属魔门一脉,更是天然就染上了阴邪气息。
如今苏千媚被这一道佛光照个正着,再加上净涪本身的特意关注,苏千媚身上的魔功便在这一片佛光的照耀下如同霜雪一样消融。然则这些魔功消融而成的魔气并不曾在苏千媚体内经脉各处就被打散湮灭,而是溢出到了苏千媚体表,在苏千媚周身顽固地盘旋一圈后,才彻底被那道佛光化去。
苏千媚惊觉自己苦修多年的魔功被化去,又气又急,望着净涪的目光恨意四溢。
“你这个秃驴......”
这样的五个字出口,几乎是传遍了整个灵竹城万竹城上下关注着这一场擂台赛的所有人的耳边。别说是下方万竹城里对净涪特别关注崇拜的那些小娘子小少年们,便连另一侧无声又默契地推延了比试的左天行和岑双华两人也都是脸色大变。
岑双华只是单纯地为苏千媚的胆子之大而吃惊,但左天行却为的是净涪和苏千媚两人。
左天行心惊于苏千媚对净涪的怨气太深以至于她在擂台上失态,当面侮辱净涪,也心惊于净涪对苏千媚的狠绝。
他清楚的知道,但凡净涪不愿意,在那一道佛光之下,苏千媚她连只字都吐不出来。
可现如今的事实是,苏千媚她真的就在这擂台上,就在净涪的那一道佛光下,脱口而出的侮辱了净涪......
左天行自认算是了解皇甫成,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他只在乎结果。示众以弱,以退为进,这样的手段,他自来也用得很顺手。
而如今已经成为了净涪的他这是......不想再让苏千媚好过了。
如果说十年前年仅十岁的净涪出现在这灵竹城里是因为他的年纪而受到各方关77" 重生之出魔入佛76" > 上一页 79 页, 注,那么时隔十年之后,曾经在这竹海灵会擂台赛上一路高歌猛进将所有对手挑落马下的净涪就是凭借着他自身的实力和名望得到了众人的瞩目。
他光芒之盛,几乎无人可与之相比。
便是左天行自己,也得承认,现如今在外人的目光中,他也不过是堪堪和净涪比肩而已。
这样的人物,在灵竹城这一处擂台上,被人当众折辱......
这如何要让他们保持冷静?
正如左天行所想,苏千媚那五个字不过刚刚脱口而出,那万竹城下方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明明刚才还各种喧嚣沸腾的万竹城一时间安静得成了一种空城,那般反常的沉默让人忍不住心颤。
果然,万竹城各处连连响起了怒吼和咒骂。
“娘的,这小娘皮子是从哪里来的!居然敢骂我们净涪小师父秃......”
“她以为她自己是谁?!长满头发就很了不起了吗?!”
“头发这么长,也不怕自己的命短!”
“医家的弟子,就是这样的?”
“什么医家?听都没有听说过!一个不知从那个小地方冒出来的贱·女人,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净涪小师父!将她打下擂台去!”
哪怕灵竹城和万竹城之间隔着层层阵法禁制,这些声音只在万竹城里各处响起,根本传不到上方的灵竹城里,更别说是擂台上的苏千媚耳中。但听不到,不代表苏千媚想不到。
苏千媚的脸色青白青白的,格外可怕。
净涪却不看她,照定她的佛光凝成一团,骤然没入苏千媚眉心。苏千媚连挣扎都挣扎不了,整个人身体一软,倒在了擂台上。
净涪随手一甩衣袖,袖袍扫过,一道旋风自苏千媚身下生出,卷着苏千媚身体飞回了杨姝和程沛所在的清净竹棚里。
杨姝和程沛看着昏倒的苏千媚直直地自清净竹棚外飞入,然而他们对视一眼,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盘坐在蒲团上,谁都没有动,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千媚倒在蒲团上。
“嘭。”
那一声巨响,连身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都替她觉得痛。
“这真是,我都替她痛......”
不过司空泽也只是随口叹得那么一声而已,压根没有什么意义,更甚至,如果他面上的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能收一收,这句话还会更真实一点。
程沛冷冷地扫了苏千媚一眼,身体仍旧纹丝不动。
净涪将苏千媚送走后,转身就离开这一处擂台,回归妙音寺的清净竹棚。
这灵竹城一十六个擂台同时较量,净涪和苏千媚这一场是最先分出胜负的。直到净涪转身离开擂台的时候,别的擂台还在分毫不让地战斗着,而左天行和岑双华那一场,甚至还只是刚刚要开始。
在净涪转身的那一霎那,左天行正正撞上了净涪的视线,眼看着净涪眼底的无波无澜在那么瞬息间的工夫染上挑衅,忍了又忍,才终于将心底的种种杂乱思绪镇压下去。
他回过头向着岑双华歉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并指成剑行了一个剑礼,道:“天剑宗左天行,见过道友,请。”
岑双华这时候也抬起了头,眼中仍残留着他怀中宝弓的身影。
“散修岑双华,见过道友,道友请。”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是今天的更新,各位亲们晚安。
另,谢谢三位亲们的地雷,谢谢支持。
第202章 二次竹会(七)
眼看着净涪回返清净竹棚, 一众观战的青年沙弥们全都起身相迎。他们细看净涪脸色,见净涪并没因为苏千媚的言行生出怒色, 也不为这一场擂台赛的胜利而心喜, 一时不觉踌躇。
苏千媚的那一句“秃驴”骂的不仅仅是净涪,连带着他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也都骂上了。如果要再牵连得远一点,便连妙音寺乃至景浩界整个佛门的僧侣没能幸免。被人这般辱骂, 哪怕那个人是一个貌美如花娇媚可人的女子,他们也不是不怒不气的。
然而被当面骂个正着的净涪都不生气,他们这些不过被牵连的要对苏千媚起了怒意,又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但要让他们如同净涪一样将那句骂言视作拂面清风, 这些尚且年青仍旧气盛的青年沙弥们又觉得气不过。
诸位师兄弟面面相觑一阵,一番眼神交锋后, 等到净涪在他自己的蒲团上落座后, 终于分出了胜负。
被一众师兄们委以重任的净可沙弥犹豫半响,咬咬牙凑过头去问净涪:“净涪师弟,那苏千媚......”
净涪微微侧了头,黝黑透亮的双眼望入了净可的眼睛。
净可一时语塞, 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在净涪那双眼睛的注视中沉默。
旁边的师兄们真的没想到净可原是这般中看不中用的,禁不住都要磨牙,但当净涪的目光投来, 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注视下,他们也都如净可那般退缩了。
还是不要再在净涪师弟面前提起这件事了吧......
净涪师弟年纪还小, 见过的人更少,只怕连“秃驴”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吧?
他们脑海中种种思绪一转,回想起这位师弟的出身,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净涪师弟恐怕真的连“秃驴”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毕竟,也没谁会特意跑到他的面前提什么“秃驴”。
几位师兄弟对视一眼,俱各沉默,也都默契地将这件事在净涪面前揭过。但在净涪面前揭过不等同于将这一件事在他们心底揭过,相反,为着他们心目中懵懂无知的净涪,他们对苏千媚的感官更差,怨念更重。
他们家净涪师弟常年在寺中清修,心思纯正清白。不过就是一场擂台赛而已,孰胜孰负各凭本事,用得着这么骂他们师弟“秃驴”吗?
真要输不起,你回家自己玩啊,来什么竹海灵会?
他们在对苏千媚心生怨气的同时,对医家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净涪看着妙音寺的这几位青年沙弥的脸色变化,也没有任何表示。他的视线一转,落定在左天行和岑双华的擂台上。
岑双华目前声名不显,这万竹城和灵竹城里应该都没有几人听说过他的名号,知晓他的来历。但净涪是知道的,这岑双华出身于与北淮国毗邻的北燕国,是北燕国护国侯嫡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