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忍不住道:“为什么愤怒?是因为许家人重男轻女, 对她不好吗?”
“这就是另一个你想当然了的地方。”衣影微微一笑, “她确实姓许,但她未必是许家人。”
飞廉愣住了, 他没想到过这一点。
衣影道:“一个重男轻女的家族, 女孩和男孩的比例很平衡, 并且大多数女性被关押着从没出过门,聋哑人甚至不被允许学手语。你从这些规矩里看出来什么?”
飞廉道:“难道是人口贩卖……”
衣影吹了个口哨:“抓到大案子了,警官,回头给我个红包啊。”
两人拐进厨房,许十二却没有在。他们问了几个人才得知,许十二说她身体不舒服,提前回房间休息去了。
两人又辗转来到许十二的房间,这是个六人合住的大卧室。飞廉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声音——当然,哑姑娘也不会说“请进”。
这时候衣影不讲道理的一面就又出现了,他直接推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飞廉连忙跟上。
接着,他们便看到许十二——她正坐在里头唯一一个小桌子前,对着上面巴掌大的镜子,在仔细的涂口红。除了口红,桌上也只有寥寥两三个瓶子。
两人走进来的动静并没有打断她的动作,她很细致地给自己上妆。
衣影道:“顾大夫变成的妖怪被捉了,他们正在准备烧死他——”
他的剧本还没有走完,突然声音就停顿住了。
接着,衣影大步向前走去,拿起了她桌上的一瓶东西。飞廉定睛一看,那是一瓶农药,已经喝空了。
飞廉立刻道:“先生,我这就叫救护车!”
衣影看了一眼许十二,淡淡道:“没有用了,半瓶百草枯,她在半天内就死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说几个字。是吗,许十二?”
许十二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盖着一张信纸,递给两人。
衣影将信纸展开,上头写道:
只有这几行字,没有了。
衣影问:“你知道夕隐会吗?”
许十二,不,张盈希微笑着点了点头,取出一支眉笔,开始细细地为自己描眉。
衣影追问道:“是不是夕隐会的人告诉了你关于病毒的秘密?”
张盈希又点了头。
衣影道:“他是谁?”
张盈希笑了一下,摇头。
衣影道:“是你不知道,还是你不能说?”
张盈希回过头,与衣影对视了片刻,目光平静。
衣影心中一动,肯定地说:“这个人,就是顾大夫。”
张盈希的本子里,是她画的许多蜡笔画。
略过并无意义的前几页风景画,从某一页开始,她头一次画了一个人:他穿着白大褂,身材高瘦,笑容很灿烂,想必是顾大夫。
后面几页画了顾大夫在野外、顾大夫在山洞前勘探、顾大夫趴着睡觉、顾大夫和他妻子坐车的背影。
接下来,张盈希又画了顾大夫做动物实验,以及手持试管的样子。
她应该很喜欢这个男人吧。
再往下一页,被红色蜡笔涂得面目全非,依稀能看见是有很多小人在斗殴,应该画的是许家人单方面驱赶顾大夫。可能是张盈希画技不到,画不出那个场面,最后一气之下,索性用红色全部抹掉了。
那之后的蜡笔画里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个男人。
但张盈希开始画别的人。每个人她只画一张图,第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浑身用红色蜡笔画成;第二个红色的人躺在救护车里;第三个人躺在医院里;第四个人躺在床上……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很小的特征,可能是发型,可能是手上拿着的东西。
第十六个人的脸上戴着面具,衣影说:“是许阳吗?”
张盈希平静地点头,面带微笑。
衣影便问:“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们感染病毒的?”
张盈希便拿起桌面上的粉底盒子,将它翻开后,最底下竟藏着一个小小的针头——没有针筒,只有针头。
也就是说,她只是用同一个染过实验室病毒的针头,挨个传染了许家所有患病的人。所以许家人才会一个一个患病。
飞廉默默地将针头作为凶器收了起来。
但他有件事情想不通,就问:“那外面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
张盈希接过本子翻动,翻到了先前的某一页上:顾大夫正在做动物实验,他身边的盒子里画着小白鼠,还有一根铁链拴着一个长尾巴的小人——不,那应该是只猴子,张盈希不会画。
“这只猴子……”飞廉道,“它也是感染源!我明白了。许勋阴差阳错让猴子感染上了毒|瘾,然后将毒|品放在房梁上想要保病人的命,但是你是守夜的人——”
张盈希是守夜的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摸进房间、爬上房梁,将上面的毒|品放到别人的房间里去,引诱这只感染的猴子去感染别人。
而在许家人看来,就是这怪物走到了哪里,哪里就感染了怪病。
张盈希的呼吸渐渐急促,脸色因缺氧而变得红润,目光迷离……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衣影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躺倒下去,一边问:“那你为什么要杀许阳?是因为顾大夫告诉你这么做,还是夕隐会的人命令你灭口?”
张盈希摇了摇头,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地在衣影的手掌上写道:
她虚弱地笑了笑。
衣影反问道:“这难道是巧合?”
张盈希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里仿佛在说:你的运气真不好。
衣影若有所思,让张盈希背靠在梳妆台上,扭头对飞廉道:“把许屯封锁起来,所有许家人都进隔离病房。马上找人调查顾大夫住过的地方,他既然还在这里做动物实验,说明他还带了医疗器材,都给我统统找出来。”
飞廉道:“是!”
他拿起通讯器,正在想要拨打的时候,正巧对面也打了过来。
飞廉道:“先生这里有新的指示——”
话音未落,只听电话那头,勾陈的声音急促地说道:“飞廉!立刻马上和先生回来!那是丝状病毒!”
一开始,飞廉并没有反应过来,还与衣影对视了一眼。
但紧跟着,“丝状病毒”四个字在他脑海里重新出现,令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丝状病毒家族,其中有位名人叫“埃博拉”。
这种病毒位列第四级也就是最高级生物威胁之中,致死率高到骇人听闻,有能力“按照百分比削减人口数量”——有人认为它一旦传播开来,有能力杀掉全世界20-80%的人。
它能通过体液传播,能在人类和哺乳动物之间传播。最开始往往是人类误食或接触了携带病毒的生物,然后在这个人就诊的时候,在医院等公共场所开始第一次大范围传播。
特勤处的实验室在得到化验结果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飞廉。
勾陈说:“血样一个来自猿猴,一个来自人类,血液内病毒数量都在50%以上。如果你们有直接碰触到这些血,马上回来换血!我们在猿猴血里面还发现了一定量抗体,它至少活过了两次突然发病期,如果能找到那只猴子,不惜代价把它抓回来!”
飞廉怔怔道:“可能来不及了。”
他快步走向室外,只见广场上浓烟四起。
“怪物”被三昧真火成功地烧成了焦炭,许家人正在弹冠相庆,挨个上前对着那具焦尸吐痰。
飞廉又看向室内,张盈希正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面色红润,像一个正在做着好梦的睡美人。
然后衣影道:“走,去找乐乐。”
飞廉:“???”
衣影道:“只要他不说‘再见’,我觉得我俩还能抢救一下。”
飞廉:“……”
第32章 可能快死了
一天之内, 许屯被完全封锁道路, 当场设立隔离区。
特勤处快速地出了报告, 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许屯内刚被发现的一个天然矿洞。
这个矿洞里的蝙蝠被发现携带有一种从未被发现过的丝状病毒, 最初的感染者的消息很可能是被夕隐会给拦截了——然后夕隐会派出了姓顾的医学工作者前来调查。和一切工作都没有声张过,因为夕隐会很可能想要利用这个秘密。
一种致死率高达80%的病毒, 如果成为可以被利用的秘术, 那将是毁天灭地级别的力量。
然而顾大夫很可能是出于医学人的道德本性,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反馈给夕隐会, 他很可能是真心想要研究,否则不会出声警告许家人。
万万没想到, 许家人却不识好歹,将他活活打死了。临死前, 顾大夫也就没有告诉他们一切真相。
然后, 许家当中早就怀有报复之心的张盈希,趁机偷走了顾大夫的实验器材, 从中找到了病毒培养皿,开始了使用新病毒杀人复仇的道路。
这期间,顾大夫用于做实验的一只猿猴因为无人看管而逃了出来, 被许家人误以为是顾大夫变成的妖怪,还被设计染上了毒|瘾。之后张盈希干脆顺水推舟,反过来利用这只染病的猴子做自己的挡箭牌, 还能借刀杀人……
最后一天, 当许家人抓到这只猴子并且烧死的时候, 张盈希在同一时间喝农药自杀了。
她的自杀说明了一件事:她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复仇, 所以死而无憾了。
特勤处隔离观察了所有许屯的人。
一共45口,染病34个,剩下11个都是女眷和小孩——这证明张盈希杀人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她有意识地略过了她认为“无辜”的人。
飞廉问:“可是,她是如何做到如此精准地传染病毒的?她又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控制这只猴子。”
衣影道:“猴子身上有抗体。这个张盈希……有可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做出来过一批血清。”
飞廉吸了一口气,道:“那如果我们能找到血清,这些人就还有救!”
“不要妄想了。”衣影夸张地叹气道,“她既然死了,说明所有血清都已经处理掉了。这个小姑娘真是天赋惊人,要是不死的话,我都有点想收她为徒啊。”
飞廉:“……”你的意思是你上你也行??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的医生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勾陈也跟在后面。
他们隔着玻璃窗——因为飞廉和衣影此时也正在被隔离,两人各自住在四面玻璃的观察室里。
医生手里抱着报告单子,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过了良久后才说:“飞廉先生,你是安全的。”
飞廉松了口气,侧过头笑道:“好了,先生,我们的运气也没有太差。”
但紧跟着,医生说:“对不起,但是……一先生的血小板和巨噬细胞数量严重超过——”
飞廉的笑容一时凝固了,他打断道:“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先生可能感染了。”
飞廉怔怔的,说:“这是……什么意思?”
衣影挑了挑眉毛,转身坐回自己的病床上,说:“他的意思是,我可能快死了。”
两个玻璃隔离室就在一块儿,中间隔了一面玻璃墙。
飞廉的隔离室,门已经打开了;衣影的门却关着,室内传出喷洒消毒气体的声音,这声音一刻不停,搅得飞廉心烦意乱。
飞廉还坐在自己的病床上,走都不走出去,对一墙之隔的衣影说:“先生,你快想想办法!你不是全知全能的吗?”
衣影睁大眼睛道:“天啊,我是全能的?啊,我忽然想起来了,对,我是全能的。所以我目前想证明给你看一下:我也能死啊。”
飞廉崩溃道:“先生,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您心里有底的话,至少告诉我好吗?”
“没有。”衣影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死。”
飞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自己的病房里走来走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不信!你还是在骗我!”
“不骗你。”衣影举起三根手指说,“我要是还骗你,就罚我再也查不到林可霜的秘密了。”
飞廉:“……”
衣影又补充道:“哦对,我要是死了,你可要替我继续查下去啊。”
飞廉冷冷道:“你要是死了,所有代理人都会取消身份,终身观察。我有什么资格查下去?”
衣影想了想:“遗孀?”
飞廉:“……”
这是头一天,衣影体内的白细胞计数飙升到了正常人的十倍量。
整个特勤处像一台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无数人为了衣影殚精竭虑,他们日夜颠倒。
白天有瑰宝级的医生们从世界各地匆忙赶来进行会诊,晚上是研究员们在实验室废寝忘食。有人在拼命解析新品种病毒,有人在广选有效的抗生素,有人在研究那具猴子的焦尸当中还留下多少信息,有人在试图延长衣影的生命。
世界第一的超级计算机被暂停了使用队列,全天在运算新病毒的结构。
临近的三甲医院ICU一夜之间被搬空,从医生护士到器械一个不落。
基地在第一时间进入了三级警戒模式,方圆十公里内执行限行令。
勾陈说:“先生,如果今天晚上还没有好转。我们会直接开始生物实验。”
飞廉还在隔壁的玻璃房里,两手贴着墙,大声问:“什么意思?”
勾陈淡淡地说:“我们会解剖许家的死者,研究许家的活人。”
飞廉没有再问下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阻止他。
衣影这个时候,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只是手臂的皮肤上出现了几个紫红色的淤血点。他靠坐在病床上看新闻,闻言道:“飞廉,问你个问题。”
飞廉道:“先生,你问吧,我一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