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何笑,没说话。
“我问你,你认识他多久了?对他了解有多少?这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怀着什么坏水!”
穆少何面对暴跳如雷的竹林居士,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并且认真回答他抛出来的每个问题:“我与他认识大概有三个月了,目前还在互相了解中,至于他的来历,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跟我讲。”
竹林居士对穆少何无可奈何,一腔担忧与关心被他不疼不痒地扔回来,有点不甘道:“这个时机,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怕他害死你?”
穆少何将手上最后一把干草喂给马吃,说:“等他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时。如果我没能得到他的心,他要害我,那就害吧,我甘愿。”
竹林居士指着他喊:“你疯了!”
穆少何笑得特别桀骜:“我穆少何认定的事,即使有人跟我讲那是条不归路,是阎王道,我依旧是要闯的!”
“若我发现自己钟意了一个人,绝不原地等着对方发现,等对方给我判决。我要的,我自己去争!”
穆少何的一番话让竹林居士如遭雷击,想到自己几年的等待,满是苦涩,那股愤懑与不甘的气一下子泄了。他揉了揉眉间,疲惫不堪道:“那你自己保重。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那么精神。”
说完却是不想再待在这里,要离开时,穆少何叫住他。
“师兄。”
竹林居士抬头看他,目光意味不明。
“荆南国君要除尽天下术士,你要多加小心。”穆少何作了一个礼,珍重道别。
竹林居士一甩衣袖,带着一身傲骨进了竹林。
却是一眼都没再看他喜欢的师弟了。
穆少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这样便好。
血龙从他头上爬下来,趁穆少何不注意,盘上手腕。穆少何没阻止,它便心满意足地歇了。
穆少何收拾好干粮,扔到马车上,一直躲在上面的梅瑾行掀开帘子接了,很快又将帘子放下。
谁知穆少何直接进来了。
他贼头贼脑,想看梅瑾行听了自己一番表白后的害羞表情,却发现那人脸色正常,见到自己更是态度自然,反问还有什么没准备好,需要帮忙吗。
穆少何一腔流氓心思破碎,又看日头慢慢爬上顶,便收心,驾车而去。
马车里的梅瑾行,撩开帘子一角,盯着穆少何的背影,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一日匆匆而过,等到他们找到一家客栈投宿时,已是半夜。
梅瑾行躺在客栈的床上,呼吸悠长,睡得很香。
穆少何帮他将被子盖严实后,才放心回自己房间休息。
轻轻的关门声后,梅瑾行睁开清明的眼睛,他将被子从身上掀开,慢慢起身后走到墙角,将耳朵贴在墙上,等到隔壁屋的动静没了,他才蹑手蹑脚离开。
梅瑾行在漆黑的街道上,像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9" 山鬼异闻录8" > 上一页 11 页, 朝穆少何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二十七章 :醉红尘(1)
宛平是荆南北边最大的一座城池。这里气候比较干燥,许多喜水作物难以生长,虽然地靠北淮,但荆南与北淮交恶多年,通商之路受阻。正因为这些原因,宛平的农业商业都无法得到很好的发展,百姓生活较为贫苦。
两百年前与淮北一战后,荆南不断加强对宛平的管制,守城士兵只多不减,一大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困在这里,每日除了操练,他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喝酒寻花,这无形中推动了妓馆的发展。
宛平城明妓暗娼的风气由此盛行。
荆南皇城昌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加多阻拦。
这日,晨市刚散,街上的小摊早早摆了起来,吃早点的、赶工的,随着太阳慢慢升起,人群渐渐熙攘。而宛平城的花柳街,此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梅瑾行背着一个包袱,神色疲倦,风尘仆仆来到宛平最大的青楼外。
越走越近,可以看到高挂的醉红尘三字,金粉描边,由浅入深刻在绯红古木上,四周雕花画雀,无边风雅。
一个小厮正在门口扫地,见到梅瑾行,说:“这位公子,我们醉红尘的姑娘还在休息,您等晚上再来吧。”小厮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说话却老道娴熟,毫不露怯。
梅瑾行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蛊暂时沉睡,为赶在它苏醒前到达宛平,他从南方坐船,走水路到惠安,再骑马赶来,硬是将三四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一个月。此时到达目的地,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慢慢缓下来,但他没有离开,反问:“那妙生香姑娘也在?”
“醉卧红尘贪妙香”,说的就是醉红尘的头牌妙生香,才艺色馨俱全的她,名声响彻宛平。不过据闻她成为头牌后便只卖艺不卖身,只倾心于驻守宛平的李将军,每日等他垂爱。
小厮听到梅瑾行说出这个名字,斜眼瞧他:“虽然公子模样长得不错,但没有钱没有权,还是不要妄想着见妙生香姑娘了。你可以去西区贫民住处,那里有便宜的私妓。”
梅瑾行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在来的路上他把一身锦衣当了换钱,现在穿得确实非常寒掺,听了小厮的话,也没恼,走了。
他沿着这座精致的青楼转了一圈,翻墙时发现院子有狗,在震天的犬吠中,他只能狼狈逃跑。
看来唯有钱,才能顺利进去了。
梅瑾行走在路上,摸出仅剩的几枚铜板,到路边小摊点了最便宜的一碗素面,等待的时间里,便看着过往的人。
都是粗衣打扮的百姓。偶尔也有几个武士打扮的士兵大摇大摆走过,魁梧的身躯让人见了便退避三舍。
梅瑾行目光飘远,突然想到了穆少何。
面端上来,蒸腾的热气将他与面前的人群蒙上一层雾纱,低头吃面,恍惚间,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那人走到他面前。
梅瑾行抬头,对上穆少何那似笑非笑的脸,他肩上站着白雪,正耀武扬威地盯着他。
现场有一瞬间迷之沉默。
梅瑾行擦了擦眼睛,见穆少何在他对面坐下,
“来一碗面!”穆少何看了梅瑾行前面的碗。“再来一盘肉。”
“好嘞!”
梅瑾行窝在位置上,没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穆少何也没开口,只是认真地上下打量梅瑾行。
几下吃完,梅瑾行问:“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所以我来了,”穆少何挠了挠白雪的小脑袋,“我们追得好辛苦。”
白雪生气地啾了一声,血龙从袖子里探了探身子,表示它也在的。
梅瑾行望了一眼白雪。他知道白雪本是千魂蛊,穆少何跟监察司讨来后,把它当做成蛊鸟送给自己,只是没想到他没有去除千魂蛊的追踪特性。
穆少何的面和肉上来了。他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梅瑾行的碗里。
“瘦了。”他伸手碰了一下梅瑾行的脸,那点温热一碰即离,惹得人痒痒的。
梅瑾行乖乖把肉吃了。
等他吃完,穆少何又夹。一个吃一个夹,梅瑾行好久没吃那么饱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那一大盘牛肉吃了个精光,而穆少何的面已经烂了,还没吃上一口。
梅瑾行讪讪地放下筷子,说饱了。
穆少何端起面三两下吃完。
两人又相坐无言。
梅瑾行见穆少何整个人也憔悴不少。想来这一个月为了追上自己,必定是劳心劳力,辛苦疲惫。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姐姐。”梅瑾行说。
穆少何没有究根问底,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讲反而偷偷溜走。一切不过他们如今的关系,因蛊纠缠不清,是那么陌生暧昧。千说百问,抵不过梅瑾行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司寇雄——就我杀的那个人,他说将我姐姐卖到这边来了。今晚,我打算去醉红尘见一见那妙生香姑娘,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梅瑾行抬眼看着他说。
穆少何心里惊奇。他没想到梅瑾行主动解释这么多,他还在脑里思考了好几种套话方式。
“我陪你一起去。”穆少何毫不犹豫。
“这一个月来我除了赶路,想得最多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突然问。
梅瑾行眼睛有点圆,看上去有些无辜,他垂眸时,就让人心醉。
穆少何没说话,看着他,像风亲吻花那般温柔。
“我第一次坐船时,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头晕晕的吐了一路,那时候我就想到你,如果你在,一定会笑我………”
穆少何想反驳,梅瑾行伸手,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穆少何没想到他有这样的举动。
“然后你会抱着我,跟我讲些乱七八糟的话,转移我的注意力,”梅瑾行毫无保留,将心里的话统统抛出来,”经过小摊的时候,看到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又想着你有没有见过呢,但又幻想你见到我驻足欣赏,应该会把它买下来,逗我开心……………”
梅瑾行边说边笑,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穆少何能感觉到唇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但就在刚刚,我坐在这里,看着来往的人的时候……………”
“我依然会不自觉的,想你。”
穆少何心颤地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我想,我大概得了相思病。”梅瑾行感受到手上亲吻的温度,直达心底,“然后,我的药来了。”
那夜,梅瑾行得知穆少何中蛊的瞬间,懵懂的心下意识做好了不逃的选择。
即使当初情根未深种,如今也是未能抽离,越陷越深。
然后用一个月的分别去识清。
但好在,穆少何来了。
一切还未结束。
☆、第二十八章:醉红尘(2)
那是一个阳光微微、清风阵阵的午后。
梅瑾行七岁,梅香晴十三岁。
“黄沙冷冷吹,风中有来客。她夹晓光携晨酒,轻叩门扉。书生近门有异香扑鼻,开门便见昨晚双河会的小姐,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书生脸颊一红,双手无措,话都说不清楚了,傻呆在原地。那位小姐孤身一人,面对书生倒是落落大方,用帕子掩唇角,轻推书生,巧巧地进了屋。那书生的脸更红了,傻傻地跟着进了。”
“那扇门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了,缓缓关上……..额……”
梅香晴捧着一本话本,开始念得津津有味,只是读到后面,停住不出声了,眼珠子倒是不停在上面转来转去。她匆匆往下看去,咬着嘴唇,又是痴笑又是皱眉,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一旁的梅瑾行还是个小孩子,他的故事听到一半,那是一个纠结,抓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姐姐,怎么不读了?然后呢?”
梅香晴由他缠着,表情慢慢僵硬,到后面,脸上隐有怒气,把话本看完后,将书拍在桌上,不屑道:“这是一个傻故事。”
“怎么傻了?”梅瑾行坚持不懈拽着她的衣袖,只是没用力,轻轻的,摇了摇,有点撒娇。
梅香晴将书卷起来敲了敲梅瑾行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两人相恋后,书生才发现那个美丽的小姐是狐妖,被吓跑了。后来书生一路顺畅,高举状元,在朝为官十年后,被人诬陷锒铛入狱,一直暗中护他的狐妖前来相救,把自己的命搭上,最后书生带着自己的妻儿隐居乡下。你说这个狐妖是不是傻?”
梅瑾行眨巴眼睛,梅香晴讲得很快,他懵懵懂懂:“哦?哦…….”
梅香晴见他这般傻模样,噗嗤笑了:“看你这样,也是不明白了。”
梅瑾行反驳:“我明白的!狐妖是好的!”
“好有什么用,”梅香晴对这个故事结局十分不满意,“我看得改一下。”
梅瑾行高举双手,眼睛闪闪:“我知道!改成狐妖救了书生,没有死,两人一起隐居了!”
梅香晴还真拿了纸笔,铺纸沾墨,提笔,摇头说:“不,这个故事应该从书生被吓跑那里改。”
梅瑾行趴在桌上看,可惜他学堂刚上几天,字认不了几个:“怎么改呢?”
梅香晴兴致勃勃:“既然书生放弃了,狐妖也应该要放下,与书生再无瓜葛。”
“凡间红尘,不过浮梦一场,狐妖大可自由自在,做喜欢的事情。”
梅瑾行歪头,瞧见行云流水的字迹铺陈在上。
“不,先给狐妖取个名字,”梅香晴把毛笔杆叼在嘴巴上,“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梅瑾行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拉拉她的衣袖:“叫香姑娘。”
梅香晴眼珠子转了转,说想好了。
“叫什么呀?”
:““醉卧红尘贪妙香。就叫妙生香!”
“妙生香?”梅瑾行听不懂。
“就是很多人喜欢的美人的意思。”梅香晴有点骄傲地解释。
梅瑾行听懂了:“这个好。”
“我想的,当然好!”
………
梅瑾行十五岁前,一直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他觉得,难道是自己太快乐,老天看不过眼,降下惩罚吗?
如果是,那就只让自已一人受苦吧,千万不要伤害到别人。
可惜他躺在蛇坑里想的念的,都没能实现。
而一切的起因,要从梅瑾行的身世说起。
北淮是一个骁勇的国家。只是在荆南诡异术士的欺压下,所谓的征战神话只能在史书上窥得一貌。而北淮不缺将军战士,他们少的是术士与文臣。好在他们虽然无法拥有荆南那样的术法,但有司寇怀仁。
司寇怀仁是谁呢?
他是一名年纪轻轻的丞相。但他做出的决策贡献,让北淮的百姓记住他,北淮的国君重用他,甚至已经不把北淮放在眼里的荆南,也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