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陆玄春暗自揣测,那耿华便是他的弟子,这华嶷真人怕是也对自己刚刚那番不偏不倚的表述不满,借机敲打罢?
华嶷对萧辰这番话却更是冷笑出声:“萧道友何必避重就轻?我只问你,以何等身份参加这合议之事?!”
在座诸多金丹心中皱眉,这华嶷,竟是半点情面不留当面直斥,莫不是要撕破脸不成?
须知修真界中修士结丹极为不易,千万筑基中也未必有一,若按杜子腾的话来讲,那就是修士结构是一个底宽上细的怪异金字塔。
炼气、筑基到金丹,虽则只有三个大境界的差别,事实上,每一重大境界之间都有着天壤之别,炼气期的修士不过门外窥道强过凡人罢了,筑基方能算真正踏上修道一途,而金丹便可算得上修道小成,只有道成法至才可凝结金丹浑圆无暇。这中间,寻道、悟道不知将多少修士困死在瓶颈之中,万中无一一点也没10" [修真]破道9" > 上一页 12 页, 有夸大其词。
因此,到了金丹这个位阶,修士其实已经是个极小的圈子,即使是横霄剑派这等庞然大物也不过廖廖数十至多上百人,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在场的掌座听到华嶷那番话才会如此吃惊,修行到了这般田地,法侣财地四样中“侣”这一项已是万分难寻,他们皆属横霄剑派,在金丹中就是天然同盟,像华嶷这般因为教训一个低阶修士、计较一点无所谓的名分而直接与同阶修士形同当面决裂之举,实在太过罕异。
而且,他这般针对的人乃是萧辰,在横霄剑派崛起如彗星奔踏的萧辰。掌门爱徒、真传首席、百岁不到便已结丹、凝结金丹时又是那般骇人天象,这诸多殊荣绝非侥幸。更何况,素闻萧辰风度卓绝为众弟子垂范,绝非那等得意忘形不敬同门之辈,今日一见也确实名下无虚……这华嶷又是何苦来哉?
金丹修士哪个不是历经险恶见多识广之辈,立即有人意识到……那前去追击炼气三层小子的内门弟子似乎是华嶷之徒?只是犯得着为了一个犯错的弟子这般开罪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同门同阶修士么?
一心堂内竟是静可闻针。金丹修士们无一人出声打破这沉默,陆玄春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埋到一心宫的地板里面,绝不想亲眼目睹这神仙打架的一幕。
那般欺上来直如打脸的话,萧辰竟也未当场反驳,看他唇角笑意未退,显是半点也未放在心上。
华嶷只冷笑不止,越发看不起这刚刚结丹的后生小子:“怎么?你……”
“够了!”一声威严怒喝将华嶷言语打断,众掌座心中一凛,皆肃容望去,纷纷忆起,此次集会乃执事长老亲召,岂容华嶷真人这般无礼放肆?
纵然三位大长老中,执事长老为人平和中正,但似华嶷这般无礼者,只怕足以让大长老震怒吧?
但华嶷却尤自一脸愤愤,竟似有恃无恐一般,倒叫众多平时少见胆敢触怒大长老情形的掌座们惊诧不已。
执事长老心中一声长叹,却已决定快刀斩乱麻,不能再任由华嶷这般下去,与此同时,陆玄春也觉得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扭曲起来,显是执事长老不允他听到:
“既然诸位掌座皆在,倒不妨先行叫诸位知道:掌门自关中传讯,待萧辰结丹大典之时,为其重开‘斗辉殿’!”
众位掌教虽早有预感,但当执事长老真正宣布这样的消息时,即使已历经多少惊心动魄的场景,他们依然忍不住心中的震撼,看向萧辰的目光中更是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这位便要是这堂皇横霄剑派的下一任掌门了。
那“斗辉殿”便是执掌门派之前入住之所,乃是向天下修真者昭告继任者之意。
华嶷却是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起身道:“这不……”
执事长老只沉下脸,双目直视华嶷道:“难道华嶷真人认为掌门决议有何不妥?”
此话夹着元婴真人重重威严如巨岳压顶一般狠狠压在华嶷心中,他心中一滞,毕竟也是修真道上阅尽风浪之人,华嶷知道自己刚才已是太过失态且不占理,来日方长,现在可什么都还没定下来,一切尚还有谋划余地!
华嶷也不愧为金丹期的大修士,瞬息之间他已经思虑明白,面上又恢复冰霜一般的淡漠拱手道:“华嶷失仪。”
执事长老雪白长眉一颤:“如此,诸位是否还对萧辰参会有疑议?”
全场默然,那“斗辉殿”仅次于掌门所居“星耀殿”,乃是掌门继任者居所,此殿掌座即下任掌门,地位超然,怎么还会有质疑?
而且,从始自终也只是华嶷一人不服,其他人更不可能有什么疑问了。高阶修士中隐隐有传言,现任掌门修为深不可测已接近飞升之境,只怕在历任掌门、乃至太上长老中都是罕见,说不得,此番安排亦是想让萧辰早早接手门内事宜好自俗务中抽身,当然,那般大修士的境界自然又不是他们这等金丹可以揣测的了。
执事长老见事已平息,便道:“如此,便继续合议,适才诸位已明了第一重‘仙凡堑’上之事,那闯过仙凡堑的修士如何处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华嶷再次出声道:“‘仙凡堑’乃祖师为天下有大毅力却无大机缘的修士而备,那小子不过炼气三层,修为上既无甚卓越之处,亦未经过天堑心性考验,我横霄剑派若让这般小儿以此等手段糊弄入门,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自然不能令其加入门派!”
且不论华嶷这番话的动机如何,但确实在情在理,令在场许多掌座暗暗点头,如果真这么一个混账家伙加入门派,只怕他们中许多人的念头都要不通达了!
但亦有人当场冷笑:“哦?那依华嶷道友所言,祖师当年所定下的‘越过仙凡堑即可入横霄剑派’的十二字门规亦是可有可无?”
这声音苍老却有些陌生,华嶷诧异地回头,却见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在一心宫一角猫着,说话时也依旧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姓铁的老不死竟然舍得离开他那座快生锈的铁宫了?!
但华嶷却半点不惧:“祖师当年本就是为了选拔那等卓异修士而设这条门规,若让这等宵小入门,岂不与祖师心意背道而驰?死守门规若不知变通不过徒然惹笑,没得坠了祖师威名!”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萧辰却突然开口道:“若这条门规只是我横霄剑派的门规,华嶷道友此言并无不是之处。”
华嶷冷冷道:“那我就洗耳恭听萧道友指出我不是之处了。”
萧辰面上依旧那般温文尔雅,不见烟火气息:“只是这门规天下皆知,多少修士将越过天堑奉之为毕生之志,横霄剑派不只是这云横峰上的横霄剑派,更是天下千千万万修士心中的横霄剑派。若是这般轻易将闯过天堑的修士拒之门外,只恐令天下修士心寒志消,失却了祖师的本意。”
此言一出,在座掌座都心中剧震,萧辰这番话直令许多原来持否定意见的掌座直接改变了主意——相比于堂堂横霄剑派的威名而言,一个小小的炼气三层实在微不足道,便是纳入门下又如何?剑派之中难道还不能让一个炼气修士提升修为进境么?
华嶷本能地反唇相讥:“什么天下修士,不过是些要么道貌岸然、要么鸡鸣狗盗之徒,何需在意?”
执事长老在心中摇头:萧辰言语间在意的是剑派领袖正派的影响,利弊权衡清晰明白,这华嶷被萧辰一刺激,只顾着这等末节,出语只顾讥讽同门,心胸视野高下立现。
他只抬手道:“罢了,不必再争。这修士就纳入门下吧。”
华嶷还待相争,但举目环视,适才赞同他的修士尽皆摇头,显是已改主意,他只冷冷道:“若是天下修士人人都似这般投机取巧加入我横霄剑派该当如何?”
底下的陆玄春想到杜子腾那将聚灵符卖遍全仙缘镇的壮举,不知怎的,脑海竟涌现出杜子腾举着那“飞越天堑不用愁”卖遍全修真界、结果造成人人皆可飞越天堑的可怕景象……他不由得觉得一阵惊恐。
却听萧辰道:“不若公告天下修士:跋涉天堑而过者可入横霄剑派。另外,还要烦请罗长老将将仙凡堑中‘雾罗仙阵’略作调整,只允许闯堑修士自山谷下方通行。”
执事长老及一众掌座皆是一脸满意,大赞道:“此法甚妥。”至少是把这个漏子补上了,而且华嶷一提萧辰便已信口道来,显是早已思虑周详。
华嶷只得咬牙将剩下的话缩了回去,好不憋屈。
然而,不待执事长老宣布事毕,萧辰竟又上前道:“另有一事,适才听闻当值修士有言,这仙缘镇上竟有内门弟子恃武行凶,那炼气弟子才不得不捏碎仙缘石被迫越过天堑,仙缘镇乃剑派所辖之地,相距咫尺,且过往散修、他派修士前来拜访皆要途经仙缘镇,现发生此等恶行,若不予以惩戒,何以整肃门规令天下信服?”
执事长老皱眉尚未出声,华嶷已是勃然大怒,这萧小儿欺人太甚,自己已然放手,他竟敢反咬一口!
怒意蓬发间,他的冰火剑意已是当头向萧辰狠狠劈去!如火暴烈,如冰酷厉,这华嶷竟将这两极剑意渐渐修成两仪互生之意了!
两极剑意指的是同时修炼一正一反两种剑意,剑意互斥间磨砺剑意,精进奇速,但剑意本乃剑修所修剑道的显现,修两极剑意便意味着同时走在完全相反的两条剑道上,其中险峻,稍有不慎,即是走火入魔之灾。而两仪互生则意味着完全相反的两条剑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交汇,乃是剑道大成的前兆,这华嶷果然是不容小觑!
但萧辰一笑间,随意抬手一挥,剑意开阖,挥洒自如。不过眨眼间,那如火暴烈已化为春水粼粼暖意徐来生机盎然,如冰酷厉只转为秋风飒飒寒凉入骨肃杀无常。这剑意中竟是生灭交融,变幻只在剑主人一念之间——在场修士俱是感到心神一跳,好霸道的剑意!
似陆玄春这等筑基修士更是哼都没哼一声,已经昏厥,被执事长老拂到一旁,险险拣回一条命。
这萧辰竟修的也是两极剑意!刚刚谈笑挥手间的交手,不论力量大小,只说力量层次,却是高下已分。
而场中金丹长老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倏然色变:“剑种!”
所谓剑种乃是指剑意之后的另一重境界,当剑意磨砺至极再经道心考验之劫,方可凝结剑意为剑种,这已经算得上触摸大道边缘,在剑修来看,生出剑种的修士几乎可以说已经看到了元婴期的大门,这萧辰不是才堪堪结丹,却两极剑意融合交汇——这分明就是两极生剑种之征!此人在剑境上天赋竟骇人至斯!
华嶷修行二百载不过堪堪修化两极为两仪,可这萧辰年不满百岁竟是剑意相合、剑种已生!在场众多金丹剑修一时间都生出世上着实有人生来惹天妒的感慨来。
执事长老面色阴沉:“令那内门弟子给我去第四重仙凡堑守堑一年!”
华嶷大惊失色:“袁师叔!”
执事长老只冷冷道:“今日事毕,诸位且回吧。萧辰你留下。”
且不说华嶷是如何怀着一腔怨愤离去的,执事长老看着留下的萧辰一脸光风霁月忍不住再次叹气。
作为看着华嶷一步步修行至今,更是看着萧辰从稚儿长大成.人的门派长老,执事长老深知,方才一切绝非偶然,华嶷为人是偏狭孤高,也的确一直对萧辰有着隐隐敌意,却绝不至于像方才一样在一众掌座中那般失态。
萧辰两次出手相助那当值修士又岂是如华嶷所说那般“悲天悯人”?反正执事长老是绝不相信的。只怕更有可能是借着这出手之机撩拨华嶷吧?可叹那华嶷步步落入彀中全不自知还想打压萧辰,真叫他不知说什么好。
说起来,执事长老心中还是对华嶷的怜惜同情居多罢?怎么说,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横霄剑派中自然剑修占据绝大数,既为剑修,自然心直如剑,万事直指本心,故而相比于其他门派,少纠结纷争,氛围纯净自然一意修行,强大由此而来,剑派能在修真界中领袖群伦,也与此分不开。
如萧辰这般的异数将来执掌门派,若在一甲子之前,执事长老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赞同的,他毕竟也是个剑修,自然也更欣赏那等心直如剑之辈,而萧辰虽然看着风度卓异气象堂皇,足以率众垂范,但内里实在是城府深深,让执事长老有时候应付起来都得皱眉。
可近来修真界中实在波云诡谲,上次萧辰被邪道一金丹修士打伤之事就让横霄剑派上下震怒,修真界中,邪道本就势微已久,这般挑衅之举实在是太久未曾发生,而正道中,其他门派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之态,偏偏掌门又在此时闭关,以萧辰之能,此等局势应付起来至少绝不会让剑派吃亏,倒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门派之中皆为剑修,行事说话直率了些,纵使有同门一时思虑偏狭,你身为门派首席也当宽厚仁义为先。”不要老是挖坑叫别人跳,一时不好收尾。
萧辰温颜一笑,向执事长老道:“多谢袁师叔提点,我定会掌握好分寸。”至少那肃寒绝杀阵和血炼之法他方才就提都没提,至于为什么没提……嘘,不可说。
执事长老却是严厉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拿这小子无奈:“罢了,等你师父出关再来教训你吧。”
萧辰只是一笑。
执事长老一指堂下晕过去的陆玄春:“此事既然你已插手,听闻那炼气修士也曾被你所救,虽则来历有异……便由你来善后吧。”
言毕,他再次叹了口气,以元婴修士之能,转眼之间这堂上只剩下萧辰与陆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