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素来大器(?),也不必何世明肚里反复揣摩字词在舌尖打滚,他已是率先开口:“你先前的传讯我看了,想法不错。”
这般开门见山的肯定直让何世明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道:“那依您之意?”
杜子腾却是笑得风轻云淡:“这破晓秘境之中没有其他灵草,我们当然是要种子的。”
何世明的心高高吊起,不知道杜子腾这番春风化雨之后会否是雷霆万钧。
杜子腾却是止住了话头,放眼四看,筑基修士体魄不如金丹,这点早在划分地盘之时便在杜子腾计算之中,因此同样是四十亩地,王满才他们分到的可能是陡峭山头,但何世明分到的却是平缓山丘,至于剑修们……分到的是一马平川的平整土地,就这,最后也成了练剑坪的模样。
咳,不论杜子腾在分配时的策略如何,这种植的困难程度是一样的,种禾禾草很简单,有点微弱灵气栽哪儿都能活,可培育出进阶禾禾草却并不简单。
至少有一点,所有参与种植的修士都达成了共识:种植过程中灌溉的心血与禾禾草的进阶息息相关,投入了多少精力,便有多少收获,这种灵植真是再质朴不过。
因此,看到何世明开出的这片灵气即将达到阈值的山丘,再一瞥眼前有些不安、好像生怕自己想摆脱种植的念头被杜子腾觉察的何世明,杜子腾心中却是有了判断。
“你不喜欢种植?”
杜子腾这单刀直入的问法让何世明两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怎么办?他还没开口呢,底牌就已经被杜子腾掀了……
然而,在杜子腾那清澈明了的眼神之下,何世明知道一切无所遁形,他深吸了一口气:“是。”
不需要杜子腾追问,他已是认真说道:“我生在一个小修真世家,若能静下心来修行,家族中自也能提供庇佑,甚至不说修行,哪怕我肯踏踏实实地炼丹、炼器、画符、种植……只要有一样本事,家族也不至于将我赶出来,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就像这段时日,我也勤勤恳恳地种着禾禾草,但是,做不来就是做不来。”
何世明苦笑一声:“其实,您也应该知道,若是能安于这般的日子,甚至只要能过得下去,给我一百个胆子,我恐怕也是没胆给您再传讯的……我只是怕,再这么下去,哪怕这里灵气再充裕,我也会走火入魔疯在此处,日日无人,只有这沉默的山头和禾禾草……我确是坚持不住了。”
杜子腾没有说话,何世明那传讯中确实有种迫切,他原以为只是何世明希望表现之机,如今看来,恐怕还有隐隐的恐惧在其中。
天性这种东西,确实勉强不来。
何世明低声道:“我知道自己毁诺在先,亦全无信誉可言,可这一次,确是盼您再给一次机会,我何世明此生不曾轻易服人,但对于您的手段,确是心服口服,只盼您再给一次机会,就这一次,哪怕立下心魔之誓,再给我一次追随您的机会!”
杜子腾挑眉,何世明这样的人,最大的作用确实是不在这田陇之间,不说别的,哪怕是同样的修为同样的田地,给王满才和他同样的时间,王满才恐怕都能轻松惬意地完爆何世明。
有的人,确实重来更适合那种八面玲珑人心鬼蜮的生活。
杜子腾微微一笑:“可以。”
何世明本来见杜子腾一直沉默,心中绝望之下已是破罐子破摔,只茫然看着这小小山丘,想着自己有生之年困在此处,却听到这仿若天籁一般的“可以”二字。
他惊喜交加地抬头看向杜子腾,仿若跋涉绝境的旅人终于得赐一汪清泉。
杜子腾的声音却是不疾不徐:“不必谢我,这个机会是你自己垦荒用努力赢来的,也不必发誓,”修真界中的修士往往太相信一口誓言的价值,他杜子腾却从不:“其实你应该隐约能知道我的谋划,这修真界于经营一道实在太过贫乏,他们不知道,根本不必什么高阶修士,只需要口耳相交几句密谈间,亦可以令整个修真界飞灰烟灭……”
杜子腾这几句清淡话语却是令何世明兴奋得双目发光心脏发颤,杜子腾所说没错,之所以甘愿追随,之所有甘愿臣服,不只是因为杜子腾的手段,更因为他从杜子腾的手段中隐隐窥见的那个宏伟世界,不必什么狗屎的修为一样可令世界天翻地覆,他膜拜那一切,他渴慕那一切,他甚至是全身心地在期待那一切,如能有幸追随杜子腾,亲手建起那个世界……何世明甚至觉得此生无憾!
杜子腾亦瞥到了他目光中的极度渴望,然后他嗤笑一声:“我给你这次机会,一月为期,返回修真界,带回种子,这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胆敢背叛,那我就让你永生永世都只能看着那一切,永永远远没有碰触的机会,听明白了?”
何世明此时已经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扑通一声双膝及地:“是!”
他明白,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已经在门缝之后向他招手,只要他轻轻推开便可追随眼前之人亲自去看。
打发走了何世明,杜子腾却没有担心,他既不担心何世明一去不复返,也不担心何世明会将他们在此的消息泄露,有了那只包子,秘境的空间通道牢牢捏在他手中,泄露?呵,他随时欢迎碧月城与大雪宫前来围剿,空间规则之下,不说金丹元婴,纵是化神亦要跪下。
这一点,他早跟那只包子反复确认过。
而且,想到离去时何世明那双志得意满的眼睛,杜子腾笑叹着抬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宏伟的愿景更能牢牢缚住一颗野心?
山风袭来,莫名有股寒意,杜子腾仿佛自方才那掌握人心的恐怖态度中猛然清醒一般,心中竟有种隐隐的惶恐害怕,他到底是谁?在遇到合欢宗之后不再去思量的问题不期然间再次涌上心头:他的过去……真的如金奴子所说那般简单,只是合欢宗的少主吗?
如果只是那样,他为何对于这等谋划布局、人心拿捏之事这样的驾轻就熟,熟悉得就像是喝水呼吸一般自然?
哪怕就是以他自己的眼光来看,这样的谋略手段,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这小小的修真界为何从来没有一个合欢宗少主之名?
一时间,杜子腾站在这空荡荡的山丘上,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随后,他却是长长吁了一口气,妈的,一定是萧辰那混账把一切都扔给了他,压力太大才会导致这妄谵之思!
他杜小爷天纵英才,自然会有令整个修真界匍匐颤抖之时,眼下嘛,还是继续打理好横霄剑派,何世明不论回与不回,后续的事情都需要他一手打点,在这种方面,杜子腾从来是走一看十之辈,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唔,那些金丹剑修们的教材也编得差不多了,看来除了正常的教学之后,还应该加点实践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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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剑问之堑中,被杜子腾问候的萧辰却是早就撑不住人前那等轻松笑意,剑气冲刷之下,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赤金之血,那浑身上下的赤金花纹竟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一般喷薄而出,本来好好在他丹田之中的逐渊竟也被什么恐怖之极的力量排斥一般,被狠狠甩了出来!
无数恐怖的大修士之声回荡在剑问之堑中,犹如飞瀑犹如惊雷,轰隆隆地震得萧辰神识昏沉,模糊不清。
“汝道究竟为何?!”
“剑道之下无二意!”
“非吾剑道,其心必异!当诛!”
“旁门左道,妖邪之流!当诛!”
那汹涌恐怖的剑意竟然汇聚成可怕的利器之河,生生将萧辰面孔上、胸腹上、手臂上、大腿上,所有出现的金色花纹一层层刮下,那剑意森然锋利,萧辰痛苦得面孔痉挛,可那剑意全不留情,只连同皮肤血肉一般将那金色花纹彻底剥离……
可那赤金纹路似有生命一般顽强,只在萧辰的血肉模糊中被刮得暂时消逝,却又再次顽强重现,甚至越来越深入,原本只是浮现于肌肤上,渐渐烙入血肉中,最后竟是铭刻于萧辰的森森白骨之上,当那赤金纹路冲入萧辰的识海中时,他再也坚持不住地发出一声恐怖嘶嚎:
广袤无涯的大陆上,原本或黑色寂静或生机勃勃的两条河流此时逆沸倒流,犹如一条活过来的双头恶龙一般昂扬腾跃,在翻腾飞跃间掀起遮天蔽日的恐怖风雨,它张大了两只龙口,似要吞没天空一般可怖,而头顶那轮煌煌烈日,此时更是恐怖地朝地面恶龙吞吐着无数炽烈耀眼的火叶,那火叶所至之处,一切熊熊燃烧,竟是要将那双头恶龙置于死地的架势,这天地之间,风雷、火雨交杂一片,赫然一副天崩地裂的末世之景。
可于这神识崩毁的当口,萧辰却咬紧牙关,决然不肯放弃,模糊的意识中,他只牢牢记得,有人曾叮嘱他:“好好回来。”他恍惚中曾将什么沉重的东西托付对方,那么沉那么重,会不会压垮那并不宽阔的肩头?
“好好回来。”
他应允了答应了,便绝不会食言!
第167章 颠覆修真界的道术之别
杜子腾翻过这些薄薄纸面,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却是字字苍劲有力,似乎字里行间都在流露着主人的风骨。
孔云却是在旁解释道:“炼气弟子中不乏有那刚刚入门的弟子,若皆用玉简,他们未必能看得了。”
杜子腾颔首,孔云几人虽为剑修,但真正行起这教导之职来,却也不遑多让。
“不错,这‘教材’以后便是我横霄剑派低阶弟子入门教育提纲挈领之物,孔师兄所虑十分周全……”
只是,看着眼前堆的好几本内容有重叠甚至还有些矛盾的教材,杜子腾不由又皱眉:“这是何意?”
孔云皱眉,没有说话,他身边另一个剑修却是急吼吼地道:“正要请杜师弟你决断一二,我等六人于这‘教材’一事各有看法。在我看来,剑修之本在剑法,自然要先说剑法……”
然后不待他继续陈述完自己观点,孔云已是打断道:“可若一味只谈剑法本身,我横霄剑派又与那些蕞尔小派有何区别?剑之一道本是对天道之悟,这些皆是低阶弟子,若是始时便于天地之道无甚了悟,又如何能在大道上走得长远……”
先那剑修却是不悦地反驳道:“他们本就是低阶弟子!若是好高骛远反而更易为其他旁门左道牵扯精力,我剑之一道本就需要专精,孔师兄你所言境界那需得到了如你我这般金丹之境方可细细体悟,一群将将入门的弟子如何能够……”
“我觉得孔师兄与寒师弟皆有道理,除此之外,私以为,我横霄剑派的剑修也应将其他杂务列入‘教材’之中,日后这些弟子恐怕也会遇到各种情形,若有一技之长可以傍身也胜过徒然无力,比如这破晓秘境里,这些弟子不也需要种植禾禾草吗?依我之见,亦可把这种植之技纳入教材之中……”
“不可!!!”几个金丹剑修异口同声道,随后就是七嘴八舌的反驳:
“我等剑修专修一道,再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纳入‘教材’之中成何体统!”
“这些低阶弟子本就于己道不坚,若是再引入这些杂技,难道不怕最后他们转成其他如灵植修之类的吗?!”
“哪怕就是在我横霄剑派的外门里,剑修亦是单独在一门中,其他杂项的弟子另在各自门中,如何能这般杂然相授?!”
……
看眼前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位金丹剑修,杜子腾:……
云横峰上,弟子们素来和睦,似这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情况绝不会发生。说来也是正常,按照云横峰,或者说是整个修真界大的惯例,一般而言,除却那些极其幸运的在一入门便列于某位高阶修士门墙的幸运儿之外,大部分修士都会经历一个如横霄剑派的外门这样,与众多弟子一起接受教育的、初初享受到门派资源的粗放管理阶段。
在这个阶段里,弟子们谈不上什么系统教育,但门派会有好的资源以供你修行所用,比如似横霄剑派外门亦不时有些高阶弟子的论道,还有外烟海阁中的典籍等等,那些若真是有心向上的弟子,自然会对这些东西善加利用,自然而然的,会区分出各个弟子的心性能力,似那些一心上进又头脑清楚的弟子,很快便会脱颖而出,一如当年在外门的萧辰。
这便类似于是种精英教育,所有好的资源摆在你面前,如何做、做到哪种程度,全取决于你自己的心性、选择与努力,这个过程其实亦是一种优胜劣汰,那些在这个过程表现得好的弟子自然会被选拔到内门,成为真传弟子,有了真正的修行上的领路人,真正踏入仙途。
好的门派与那些小门小派的区别在于,他们能够提供这些资源供这些低阶弟子挥霍,哪怕他们当中不是人人最后都能成为门派未来的精英弟子,但能选拔出一部分门派便不觉得算亏本,这些资源他们没看在眼里。
而名门大派与一般好的门派相比,他们提供的资源更充沛之外,会有一些机制来予以引导,比如类似于横霄剑派的外门任务,鼓励低层弟子们前去进行一些小小的历险,进行修行,以此来兑换资源,形成资源——修行——资源,这样的良性循环,以助于弟子们上进。别小看这些进制,就以云横峰的十三天堑为例,普通门派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条件制造这种危险程度适宜又恰好能让弟子锻炼各种能力的任务,这也是名门大派更能产生优秀弟子的优势。
顶级门派与那些普通大派的区别在于,这种门派哪怕就是在低阶弟子中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氛围,比如云横峰上,练剑坪的习剑根本无人会去仔细考核的,入门较早的外门剑修亦无明文规定必须要引导入门迟的师弟们,可是他们就这样做了,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抱怨,自己曾经有过高阶些的师兄提携,那提携后来的师弟们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