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萧辰出声道:“你打算如何?”
杜子腾茫然地转过头来。
萧辰不知道杜子腾这画符易入迷的坏毛病,只是点了点他手中那血色虎符一般的伪法器,又虚虚叩了叩墙壁:“你打算如何?”
杜子腾渐渐回过神,已是隐隐听到隔壁传来低声争执。
“……万万不可!皇伯父贵为天子,统御天下,你休要再这般大胆胡说……”
另一个声音苦苦相劝,翻来覆去只是说当今天子是如何昏聩无道,鱼肉百姓。
那世子却是十分坚持,只道:“皇伯父只是一时被那妖道所惑,我岂能行此不忠不仁之行……”
“一时所惑?!”那边另一道声音已是怒极:“世子!王爷那般下场你难道未曾亲见?!你身为人子,既然都能枉顾父仇,我不过一介臣僚,自然更是无话可说。明日我等便可前往国以请自缚,省得这般东奔西走还拖累弟兄们的性命!”
“我……我不是此意!可皇伯父承袭天道正统,乃是天命之子,若是这般公然反抗,与叛逆何异?”
另一道声音已是柔和下来:“世子,就算不为父仇,你也该当为这百姓想想。属下自南边一路前来,所到之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坟茔凄凉,可你看看这小镇上,却依旧能这般生机……这皆是王爷在那妖道蛊惑之下爱惜百姓拼死抵抗之故,现如今,王爷不在,世子,就算只为王爷一番苦心,你也该自立自强,顶天立地护卫一方百姓,叫那妖道不敢欺凌他们啊。”
这番为天下苍生承父遗志的话终是叫世子沉默下来,半晌才声音低哑道:“可父王能做到,我却不一定可以。”
“世子,至少属下定然会全力以赴相助……属下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定对世子不离不弃,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唉。那依你之意,该如何是好?”
“明日,还请世子召集镇民,如此这般。”
……
杜子腾神情古怪地听着隔墙那边的喁喁私语,他这是旁观了一场另类的劝叛戏码?
啧啧,能将那性情古板怯懦的世子鼓动,这宋明钧也是个人才啊。
然而,萧辰却是叩了叩桌面,第三次问道:“你打算如何?”
杜子腾看了看自己手中在研究的东西,再一想隔壁那对依旧在密密谋划的主臣,顿时明白了萧辰言下之意:眼前这西荒乱局,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杜子腾突然回过神来,呸啊!他只是个炼气八层五行灵根的废柴小修士,本来只是去个破晓秘境捞点小修为,结果卷进这什么狗屎的血戮门里面,自己的本命法器搭进去了不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脱身。
自己眼前这家伙呢,百岁金丹,真传首席,掌门爱徒,星耀殿主!随便一个头衔就能吓死一群修士,西荒乱局……斩妖除魔难道不是你这样修真界天之骄子的任务么!
居然问我打算如何,俩字送你:呵呵。
于是杜子腾结结实实地送了萧辰一对白眼。
萧辰:……
随即他循循善诱地道:“你看,方才既然你主动要救那安王世子,眼下已经无可避免卷入这乱局之中,难道不该救人到底?何况,苍生何辜,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百姓家破人亡不成?”
杜子腾抱臂冷笑:“少来,收拾血戮门本来是剑派这等名门大派出动大修士扫荡才对,我这小身板可扛不起这顶大帽子。”
萧辰对这番话居然并不生气,只是一指杜子腾手上在研究的那个伪法器:“你本就对此物有兴趣,能拯救苍生同时醉心所爱,岂非两全齐美?”
杜子腾狐疑,这家伙突然关心起自己的爱好来,简直叫人不得不想起一种叫黄鼠狼的混账生物啊,而且,再一想刚刚隔壁的对话,杜子腾登时恍然,绕了半天的弯子,这家伙是让自己能想出法子来扼制这凡间对那半调子血奴的法子,然后直接扔给隔壁那对去彻底解决血戮门在凡间流祸啊!
要知道血戮门最大的利器便是这血奴,若是无法控制血奴,只怕血戮门的实力大打折扣,更会彻底失去对于整个西荒的控制,君不见这强行掳人去服役之事尽是那铁甲怪物在具体执行吗?一旦没有这铁甲怪物,这西荒诸国哪有什么兵力来强征青壮以供血戮门!
高!果然不愧是金丹修士,真传首席,这兵不血刃、自己没费半点气力就从根源上解决血戮门的法子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到的。
难怪自己只是外门一个小小的修士,对方已经是雄踞门派高位呢,撇开修为不说,就单是这政治境界上的手腕差距就不是一点半点啊。
于是,杜子腾抬起手臂,双手搭在萧辰肩膀上,亲亲热热地道:“哎,我也是剑派弟子,若有所需……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萧辰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靥在曦光中灿然生辉,不由一挑眉毛:“哦?”
果不其然,杜子腾大大方方地揽着萧辰一脸哥俩好的表情:“这符箓克制血戮门控制之法当然是我所长所好,只是呢,这中间还有许多关碍,你看,使用这虎符的都是些凡人,凡人竟能控制修真界之物……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弄明白的。这等繁难之事,门派对弟子一向是以奖励调动积极性的,大师兄你看呢?”
萧辰听了半晌,扶额有些无奈:“以奖励调动积极性?你说的是弟子务?还有弟子务的报酬?”
杜子腾拼命真诚地点头,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哟:“大师兄,你看,这好法子也是要弟子辛辛苦苦去琢磨的不是,纵然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为了门派,可长此以往,总会丧失动力与热情的呀,还好呢,咱们剑派一直以来高瞻远瞩,绝不让弟子白白干活。故此,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同门投入到门派的事业中,把咱们剑派建设得越来越好,这才是正道循环嘛。更何况咱们眼前可是关乎‘拯救苍生’的大计,更不能忽略弟子的积极性了!奖励嘛~”
杜子腾竖起食指认真地道:“是当然不能少的!”
这轻车熟路的敲竹杠架式,真是,啧啧。
萧辰却只含笑朝杜子腾道:“那我将杜师弟从那血戮门中救出来可有何奖励?”
杜子腾:(⊙o⊙)?
“你可是金丹真人,和我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计较……”
萧辰笑得雍容优雅:“这怎么是计较呢?明明是同门师兄弟在认真探讨如何调动弟子积极性啊。剑派中素来开明,一众同门在此类涉及门派原则的事务上,只论事实是非,无分修为高下。”
杜子腾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萧辰,我了个擦,这金丹修士不要脸起来,是真不要脸啊!
门下弟子陷落邪门,你一个金丹顺手救一救,居然好意思来探讨奖励问题!
平生将“从不吃亏”四个字坚决贯彻落实的杜小爷,不是第一次踢到铁板,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脸皮直接当铁板使的。
然而,铁板并不就此罢休,反而笑得如云开月明一般皎洁朗朗:“杜师弟,我们可以来谈谈这‘拯救苍生’的大计了吗?”
第88章 金丹修士拣破烂啦~
如果杜子腾是个无赖小人,他呵呵一声把萧辰的话抛之脑后自然也无不可。
只是,奈何杜小爷哪儿都好,就是有个毛病,不愿意欠人。
当年仙缘镇上,镇长相救之恩,他在云横峰上过得那般跌宕起伏也从没忘记镇长因而受耿丽一剑之伤,心心念念地攒够了功绩点,替镇长兑换了疗伤之药。
而眼前萧辰虽是不经意间为堵他的话头而提及此事,杜子腾却是认真回想了半晌道:“你确定要如此?以你救我一命之恩来换这个可以中断血戮门控制血奴的法子?”
萧辰见杜子腾一脸认真,心中只当这炼气期的小修士又有了什么胡思乱想,只一脸好笑:“能换?”
杜子腾却是认真点头:“能换。”
于是,他将那小小的血色虎符放在桌上道:“我方才仔细研究过了,这虎符本质上也只是符箓的一种,而且,我推测,这应该是一种相互呼应的符箓——待会儿找一具那残次血奴来看看便知——如果只是想让这控制失效的话,应该不难,再做同样的一组就是,这残次的血奴全无心智,若是收到两个同样的命令只怕立时会大乱起来,只是,这符中为了让命令互不相扰,与那血奴身上的印迹怕也是一一对应的,我需要找到更多的血符才能更好地破解。”
听完杜子腾这番话,即使是萧辰也忍不住心中惊讶,只是这般短短时间之内,竟然能破解到这个地步,虽则未能彻底破译,却也是十分难得了。要知道,按照符书画出符来是一回事,看到残缺的符箓能推测出来龙去脉又是另一回事。难怪以妙思书院公羊山长之尊也会亲自开口,这等在符道上的天赋实在是惊才绝艳。
而杜子腾却是直视萧辰双眼,十分认真地续道:“我欠你两条半命,我自认为自己性命宝贵,既然这次的破解要抵上一命之恩,那我便可在此承诺,最后我画出的符箓定然能让血戮门无法再有效控制那等残次血奴,不知你以为这番交换如何?”
一时间,即使是城府深沉如萧辰竟也怔在当场:两条半?一次是将他救回仙缘镇,一次是血戮门,还有半次是在哪里?
杜子腾仿佛明了萧辰心中疑惑:“那回你没有出手,却也间接帮了我一次,算半次,我可是很公道的。好了,不说那些,只说这次,你意下如何?”
萧辰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却还是缓缓点头。
杜子腾却如释重负:“那好,等会儿我去看看那血奴身上的印迹验证一番,符箓画出之日,我便只欠你一次半了。”
萧辰的目光有些复杂,认真算来,这修真界中欠他恩情的人,仅仅只在云横峰上就数不胜数,但似乎所有人只是感激,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般,将一切清算清楚,并且是认认真真要偿还干净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轻率,甚至有种隐约的预感,将来或许有一日自己会后悔,后悔今日自己竟然将这一命之恩轻易抵扣。
随即,他又摇头失笑,真是笑话,他萧辰又岂会介意一个小小炼气修士的一命之恩?
而且,说什么报恩,不过只是他一时戏言,他怎么可能在意和计较所谓的报恩?不过是此时因势利导,需要破坏这血戮门对于凡间的掌控,而恰巧眼前这小修士适逢其会能派上用场罢了。
可他身边,杜子腾已经重新认认真真地坐在桌前,翻来覆去地研究那血符,甚至掏出符笔符墨要试验一二了。
萧辰并不因为杜子腾可能引发灵气波动而扰乱他,只在不动声色间长袖一挥,布好隔绝灵气的阵法——以金丹修士的富裕,这等用途乱七八糟的阵盘他随身还是带了不少的。
纵然身为剑修,但游历秘境中遇到各式绝境数不胜数,除了本命飞剑,有时候这些小东西也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以萧辰为人之周全,自然不可能不备。
路上跟杜子腾所说的那些叮嘱,自然是因为阵盘有限,使用起来也有颇多讲究,萧辰不太想麻烦而已。
恩,真传首席其实就是个懒家伙。
至于杜子腾想要的那残次血奴身上的印迹……萧辰脑海中念头一转,早有计较。
此时天光大亮,一夜折腾倒是让时光飞逝。萧辰见杜子腾依旧专注凝神,也不打断,只推门而出。
早先之时,萧辰便听到了张家老翁与宋明钧交谈商议之声,此时果然张家男丁已经聚在宋明钧同那安王世子周遭,看到萧辰出来,张家人一时仿佛还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本该是借宿的路人、最后却身手爆发突然救了全镇却依旧来历成谜的人物。
至少现在,张家老翁已经可以肯定,自家老婆子什么世家贵公子的揣测都是胡说八道,哪家贵公子能有那样的气力和那般骇人的身手,还有他那娘子,看着也是白净斯文,身手竟也不弱,行事间颇异世俗,要知道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们行事可是讲究得多,绝不可能那般……呃,奔放?
但无论如何,他出手相助总是全镇人都欠下了他的救命之恩。因此,宋明钧一脸笑意过来招呼萧辰,张家人也已经摆好饭食过来请萧辰入座,那神色间不复原先的盛情热切,却更多了几分尊敬感激与微妙的距离感。
众人落座已定,张家婆婆终于忍不住问道:“郎君,你家那位小娘子呢……这朝食已然备好……”
萧辰却是随意笑道:“昨日那番惊吓他多半还没缓过来,且让他一人静静吧,不必候他了。”
张家众人&宋明钧&安王世子:……
高人,你这么没有诚意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大家真的好吗?
然而高人就是高人,因为嫌麻烦随便找了个借口之后,就恍如无事人一般坐了下来。
然后他朝安王世子与宋明钧微微一笑:“不知二位打算何时起事?”
安王世子脸色一白,手中筷子惊得摔在地上。
宋明钧也是心中一惊,却是勉强打了个哈哈含混道:“此地离都城不远,我等当务之急乃是护卫世子安全撤离,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萧辰肯花时间与杜子腾戏言,却不见得会愿意在几个凡人身上浪费时间,尤其是这等所有小心思在他眼中皆如透明一般的凡人。
他只看着安王世子与宋明钧二人淡笑不语,那眼神竟叫宋明钧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仿佛自己所思所想皆无所遁形一般。
萧辰缓缓道:“你只管依你原先所想行事,只是,不必那般大费周章跑到南面,可先在这镇上盘桓一段时日。还有,既然你想征集封地青壮入伍,可有想过如何安置妇孺?否则,元军要追击你们不易可要抓住这些妇孺泄愤警告其他百姓却是容易得紧……留下这等后续之事,你们又与那元国国君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