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能够打破的方法。
石英的行为很反常。
不能说是反常,他一点都不反常,所以这才是最反常的。
他这些天看起来心情都不错,有人向他打招呼,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循着声音的来源向他回礼,失明后没有一丝的忧郁和哀伤,他积极面对每一个明天,努力适应着盲人的生活。
胡适给他带来了一把上好的红木拐杖,石英爱不释手,整天把玩,学着用盲杖敲打附近来探知周围是否有障碍物。
喜儿总是在他背后默默流眼泪,可她却无法怪罪顾纪年。
石英不愿意顾纪年在他身边,所以帝王每次上完早朝都会到他的寝宫附近,就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他一有什么危险,他总会第一个冲上去,可还没等到他触碰他,男孩就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被泥土弄脏的裤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拄着盲杖继续向前走着。
顾纪年看的心疼,他的男孩为了学习走路,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手都磨破了皮,可他不能够去看他,他怕石英情绪失控,对他好不容易康复些的身体造成伤害。
有了冯家小小姐的前车之鉴,后宫的女人们看见石英都毕恭毕敬的行礼,尊呼他一声‘哥哥’,然后就像躲瘟神一样逃开了。
每次遇见那些女人,石英都会皱着眉,不去理睬她们。
顾纪年看见后,便知道石英不愿意,所以下令秀女们看见石英后不许说话。
或许唐轩是正确的,时间能够冲淡一切,等石英气消了,顾纪年再想办法接近他。
即使是被辱骂被殴打,他也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石英,已经憎恨他到如此地步.....
第58章 第二十章
石英在皇宫中待了有半个月了,他时不时就会和千代说他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千代看石英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了,想着要是继续治疗下去,或许眼睛也会复明。
不过他的确在宫中憋太久,是该出门散散心,于是,她让人去备了马车。
喜儿这半个月的开端也经常去宫中看他,只是有一次她觉得头晕困乏,石英叫来太医为她诊断,说是有喜了,他们开心之余才想起来,喜儿最近一直照顾石英,的确很累,她再三要求石英要好好休息后,才请了‘孕假’。
千代想着只是在都城附近转转,一晚上就回来,所以便叫人晚些禀报还在忙于政事的顾纪年,她搀扶着石英上了马车,车夫带着他们驶离了皇宫。
可千代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是不对劲在哪呢?
石英很乖,每次的药也很听话的喝下了,一日三餐吃的也很好,最主要的是,他非常乐观,似乎‘失明’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这不该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
“千代姐姐,我们去东边的酒楼吧,里面有一道小菜我特别喜欢。”
石英还是笑的很温暖,他悄悄靠近千代,似是在撒娇般的晃着她的袖子。
“好。”
千代笑着答应。
到了酒楼,千代仰头看,的确是一家装修很好的饭店,里面的东西都不便宜,石英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呢?
“走吧,我有些累啦!”石英握着盲杖小心翼翼的敲打着地面,千代赶紧上去扶他。
千代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没问石英,就被酒馆老板迎上了二楼。
石英说他累了,千代就定了间房间让他先休息一会,反正天快黑了,就在这里过夜吧,饭菜老板一会让人做了送上来。
她四处打量着这间房间,不是很大,但挺温馨。
就在她也准备休息一会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石英好像在随身的包裹里翻找着什么,男孩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只是用手胡乱摸索着。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石英,你怎么了?”她靠近。
“千代姐姐....我的娃娃.....我的娃娃好像不见了。”
“娃娃?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玩那个?”
“是我姐姐给我做的,对我非常重要!”
“你先别急,会不会是落在马车上了?”
石英想想,觉得有可能,拄着盲杖就准备下楼。
“啊呀,马车一直在外面等着我们,明天回去的时候再找啊!”千代拦住他。
“不行!万一不在呢!”石英坚持。
千代看着男孩着急的脸色,但又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下去找,若是两个人都离开了,菜端上来可怎么办,而且石英上下楼的确不方便。
“好吧好吧,我给你去找找,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石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千代摸摸他的头,想着他要是自己的弟弟该多好。
在马车里翻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所谓的娃娃,她终于意识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受了那样打击的孩子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他的生活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就算是听见顾纪年说话他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抗拒,一夜之间陷入黑暗的孩子看起来仿佛置身光明,他最开始提出要去宫外走走被拒绝后就再也没提过,而之后过于乐观的态度便是他最大的破绽,只是这个破绽,没人愿意去承认。
等她冲回二楼的时候,石英果然不见了。
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她无法想象一个盲人是如何做到这些。
答案只有一个——他对这里很熟悉。
快入夜了,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石英跌跌撞撞的扶着墙面走,这里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地方。
再往前一些,就是了。
青鸳楼。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他一路上撞翻了几个人的摊子,被喝骂了几声,人家看他是个瞎子,就赶紧让他滚蛋。
他一边答谢着,一边擦擦已是磨破了皮的手掌,继续往前走。
去哪都好,只要不是顾纪年的身边。
去哪都好。
熟悉的胭脂味自前方的楼店传出,又飘散在空气之中,一些被认为再也不会去记起的回忆冲入他的脑海,连同曾经那份悸动的心一起,将他的灵魂击得粉碎。
——
——
——
——他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扔在床上,男人腥臭的液体在他的身体里或者身体外弄得到处都是,那时,他的眼神也许就是现在这样吧。空洞,黑暗,没有光彩。
——我早已失明,何来悲痛。
三年前,他所有活下去的信念就是顾纪年,顾纪年这个名字是他三年来接受着非人待遇生活中唯一的光芒,现在,这束光没有了。
他不想报仇,他也没有能力报仇,他只想躲得远远的,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他宁愿过一辈子被人践踏的生活,也不再愿意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了。
那一刻,寻找或许早已不在人世的姐姐,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他痴爱了十年的男人,只是将他当作可有可无的玩具,就像是那些来享受他身体的男人一样,那副丑恶的嘴脸,与温柔英俊的表情合二为一,他觉得头脑有些发沉,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
昏过去前,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叫声。
“妈妈!有人晕倒在我们店门口啦!”
探子传来战报,岭邱国分裂成两个帮派,帝王被暗杀,有关于凶手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帝王的亲生弟弟——凌王。
季运乾集合了帝王所剩下的所有兵力,决定与凌王同归于尽,对于他来说,帝王的命令大于一切,就算是不惜亡国的代价。
大家都认为季运乾会赢。
顾纪年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战局却在一瞬间扭转了过来,凌王的手中居然有泷泽圭吾的食人蛊半成品,它们敌我不分的黑压压的涌上战场,季运乾受了重伤,但好在撤退成功。岭邱国宫殿沦陷,凌王与季运乾两派暂时撤退,可那些蛊虫却没有死去,幸好它们无法繁育后代,否则岭邱国根本坚持不到今天。
大约是在三天前,季运乾遵照帝王的遗言只身一人出发来到了燕洙国,他受了重伤,被押回了都城。
朝堂上,他跪在顾纪年的面前,请求援助。
因为石英的事,顾纪年对季运乾怀恨在心,他甚至是想要对他千刀万剐,让他向石英赔罪。
“石英?”
季运乾突然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顾纪年皱眉。这是什么表情?
“你说的石英....是石兰的弟弟吗?”
顾纪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吓得一旁的官臣纷纷下跪。
“你认识石兰?!”
他有些惊喜,若这是真的,那石英该有多高兴!
“她是凌王的王妃,我自然认识。”季运乾顿了一下,接着说,“她是原燕洙国人,南洛边城的舞姬,是凌王救了她,所以她就嫁给了凌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我的军营中,我有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你自己去问不就行了,我可一直都是洁身自好的。”
顾纪年想想,石英的确没有说过季运乾这个人,记忆中的季运乾在战场上也从未用过奸计,算是个正人君子,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们或许能够成为朋友。
顾纪年轻嘲一声,不削的说:洁身自好=老处.男。
当然,季运乾没有反驳顾纪年的调侃,这个男人倒是也挺懂得调节气氛,自己的确没做过什么,想必顾纪年也是看得出来的。
见帝王的怒火渐渐平息,他又想起此行的目的。
不成功便成仁。
“我们的国家快完了,都是巫蛊族.....我们就不该破了祖先的禁忌,让他们活跃到战场上来!”
季运乾又咬牙低下头,他身上的伤由于士兵的暴力捆绑又撕破了皮,绷带外一直在冒血。
“朕为什么要帮你?”
看来这是顾纪年的最后一问了,只要能够得到燕洙国的帮助,岭邱国就能燃起希望,并且获救。
“若是陛下不出兵帮助,凌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燕洙国!”
顾纪年眯起眼,若有所思。
“那些食人蛊慢慢的壮大了起来,到时候陛下再派兵,怕是难以抵御了。”
食人蛊.....
顾纪年的回忆中跳出了一个片段,将近五米长的肥硕蛊虫吞噬了唐羿和雪奈的忠实部下,甚至是连他们巫蛊族都难逃死亡。
而且,那些蛊虫还离开了大山,爬到了平民的住处.....
现在的‘食人蛊’是半成品,没有完全研制成功的‘食人蛊’恐怖,若是早些派兵处理,燕洙国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那些东西哪天会不会爬过来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 顾纪年点点头。
但是他还是‘礼貌’的过问他臣子们的意见,大家都说他的决定英明,顾纪年便答应了下来。
季运乾大喜。
顾纪年,果然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纪年突然开口,让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陛下请讲.....”
“危机解除后,你岭邱国不得再犯我燕洙国。”
季运乾还是低着头,等待着顾纪年的后续。
可过了一会,顾纪年还是没有再说话。
季运乾抬头,顾纪年都打算离开了。
“就....就这样?”
“是啊陛下,这....”
臣子们觉得借这件事能够一举拿下岭邱国,让他成为燕洙国的附属国,可顾纪年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
“就这样啊,不然呢,你想归顺我的话我也没意见啊,就这样,退朝。”
此时的顾纪年想快点将石兰的消息告诉石英,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的男孩会露出什么可爱的表情。
季运乾现在对顾纪年可是有些崇拜了,现在是他们岭邱国最弱的时刻,这个男人没有选择吞并他们的国家,而是选择与他们讲和。
真是....了不起。
可臣子们明显不满意,他们在季运乾的背后窃窃私语着,季运乾隐约中好像还听到‘他该不会是陛下私通的男人吧’‘陛下喜欢男人,我看他们不简单’之类的话。
顾纪年喜欢男人.....
他有所耳闻,但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石兰的弟弟。
不过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可能喜欢自己这样的,他的肌肉可比顾纪年强壮多了。
但这些文臣也太没道德了,居然背地里说他们皇帝的坏话。
突然想起顾纪年好像才刚刚登基,政权不稳固,有些事还是要他们的丞相做主。
看来,他也是身不由己之人啊。
如果这次平安度过,他倒是愿意助顾纪年一臂之力,铲除阻碍他的人。
石英不见了。
顾纪年面色发黑的坐在石英的寝宫中,泷泽千代跪在他面前。
“我突然很想杀了你,千代。”
顾纪年咬着牙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刻骨的怒意。
“您不会的,战场还需要我。”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放他走的了?!”
“臣没有,是他自己逃走的。”
“一派胡言!他.....他的眼睛看不见,能去哪?!”
顾纪年气的喘不上气,他忽的站起来,又无力地坐下去。
刚才泷泽千代用了‘逃’这个字。
她是故意的。
“给我继续找。”
顾纪年下令后,立刻调取了三千兵力全都城搜查,这件事喜儿还不知道,为了她和胎儿,千代打算晚些再和她说。
“他为什么要走.....他什么都看不见.....遇到危险怎么办.....”顾纪年垂下头,声线中是一直隐忍着的痛苦。
千代安静的看着他,不作语。
或许,他只是想试着将这些遗忘。
石兰端着水和剪刀走进了凌王的营帐。
她安静的为丈夫换掉被血浸湿的绷带,男人则也安静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