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怨气朝站在老槐树下的他们而来。
楚子拾将沈怀护在身后,拿出鹤云剑,运起一身金丹修为筑起屏障,叮嘱道:“那是幻阵。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安静地待在我身后,不要说话也不要乱动。”
楚子拾不知闻青默为何会如此,可他却明明白白的看到了玄烛那一脸无能为力的神情。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玄烛,也让他明白了,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险境。
楚子拾不会去猜测闻青默的修真之路是否出了问题,所有的答案当一切落幕后自会有解答。
当下的他,只要做好保护好自己和身后的普通人就好。
沈怀缩在楚子拾的身后,仰头望着暴雨淋漓的天空之上,不断吸收着那些嚎叫的黑气,同样在惨叫不休的青年。
天哪,太惨了。
这种声嘶力竭的惨叫,到底是痛到了何种程度……
这次出逃让他见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以及世间超出想象得可怕一面。他想,如果这次有命回去,他一定要和父王好好谈谈,不要那么随便的决定他此后的人生。他都有了如此恐怖的经历,都险些丢过性命了,那抵抗父王的威严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还有,他以后也不会再随便跟陌生人打交道了,被骗到这种地方差点被害死这种经历,有一不会再有二……
还好他遇到了楚道长!
“楚道长,我一切都听你的!”沈怀说完后听话地闭上嘴。
玄烛的耳边是青年不断惨叫后已然嘶哑的声音。
他真的想冲动一次,想冲进怨气里抱一抱那个疼到浑身渗血的人。
这一瞬间,青年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透过如帷幕一般黑色一端,向他望了过来。
青年血红的眼中仿佛也流淌着血泪,那一眼注视在他,明暗交杂,如泣如诉,如同在告诉他——千万不要靠近我,但求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一定可以熬过去。
一眼动容,玄烛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
自怨气逐步被青年所吸收后,他不再需要花费所有的法力来稳固天罗地网,只需要花上那么一点力气,将怨气隔绝于身体之外。
怨气似乎也尝到了玄烛给予他们的苦头,就算有四处流窜的,也没有再袭向玄烛。
玄烛凌空于青年五步之外。
咫尺之隔,却犹如海角天涯。
低哑的嗓音许下承诺:“我会陪着你。”
那一刻,青年再次深陷煎熬,咬着滴血的唇,继续经受不生不死的折磨,也不知是否听到了玄烛的许诺。
现在的他什么都无法做,就算强行催动修为去克制青年体内的怨气,怨气看似能够被镇压,却更会在青年体内肆虐,也只是徒增他的痛苦。
此刻的青年身体已经成了怨气的巢穴,不能出,却能在其中肆意畅游。
这一天,玄烛明白了身体的疼痛原来根本不算什么,当心的疼痛突破上线之后,身体的这些痛,便再也干扰不了他了。
这一天,玄烛站在一旁看着青年一遍遍地经历痛苦,从声嘶力竭到连声音也叫不出来,一身赤衣滴血,随着湿透的衣摆处的雨水一起低落到百米以下毫无生气的地面。
玄烛其实还想问问,徒弟啊,你不叫闻青默,那叫什么。
但或许,这个时候,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吧。
第45章 变化
从漩涡中强行逃离, 流窜到地面的怨气看似不多,但凭借楚子拾和常宏邈的修为一时间也无法歼灭。
在与怨气缠斗中,他们也都察觉到了这些怨气的诡异之处。
如果是一般的怨气,作为金丹修士,他们的修为也可以将之轻易消灭了,然而这些怨气却强大的仿佛魔修的魔气一般,何止是让人骇然,只要被缠上一点,竟然还能干扰到道心。
发现宁乐谷的困阵被破之后, 常宏邈想传讯给秋红二人这样的想法也就此打消。
这种怨气还是由金丹期的他们来应付比较好。
常宏邈催动金丹法力,体表瞬间出现一层光罩,不让怨气沾染自身, 挥剑与怨气缠斗之余,注意起了身边金丹前期的中年修士。
中年修士为金丹前期修为, 五官棱角分明如刀削,看上去一身正气, 此时运行了一层法力流光护着自己与身后的凡人。只一眼,他就确认了凡人是那个逃婚的小王爷,也明白了小王爷先前使用的传讯符,应该就是那修士的。
刚才没有听错的话,这人同他一起醒来时说了一声“闻青默”。
不让怨气近身扰乱道心之际, 常宏邈分出心神,凝目再次向远方看去,观察了一番后, 确定了天上一身赤衣,看上去走火入魔一般的人竟真的闻青默。
闻道友又入魔了?
可看上去也不是入魔那么简单……
更像是在将那些怨气收为己用,但这些怨气的力量太过霸道,惨烈的嘶声尖叫尖锐的仿佛要刺穿人的大脑,加上闻青默本也不是魔修,更是万般痛苦,一身血迹,本来一身红白的衣服直接染成了血色。
如此痛苦……
普通人经受的酷刑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所以闻青默到底是在经历了如何的痛楚呢。
他一个旁观者看着都浑身冒冷汗,实在是骇人。
闻道友出事了,季道友不可能不在他身边啊。
然而距离闻道友不远处,此刻守着他的是另一个人,不见季道友一点踪迹。
那人脸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掉,看上去十分狼狈,却也掩盖不了出色到让人观之不忘的容貌。
他甚至察觉不出此人的境界,只怕是强大的修士。
常宏邈趁着一个间隙,从本来的站位挪到了中年修士的身旁:“这位道友,你认识闻道友?我姓常,名宏缪,金丹后期修士,和闻道友他们接了把你身后的小王爷带回去任务,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他叹息着三两句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楚子拾也早就注意到了常宏邈,在这种时刻,有一个厉害一点的队友便是一件好事。
原本笼罩整个宁乐谷的阵法一定是玄烛破了的,楚子拾其实很想到玄烛那里去,可在闻青默出事了的当下,还是让玄烛专心守着比较好。
楚子拾:“闻青默吗?我认识。”
常宏邈:“不知他身边那人是谁。”
楚子拾看了眼常宏邈,发现这人笑得一脸爽朗,道:“你刚才所说的闻道友他们,是还有其他人进了宁乐谷吗?此人现在何处,怨气如斯霸道,我们几人还是聚在一起比较好。”
常宏邈没有隐瞒:“还有一位季无忧道友,却不知他人身在何处。”
一连转过几个思绪,楚子拾按耐住想要找玄烛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心情,叹息道:“希望那位季道友平安无事。”转而又道,“闻道友身旁那位是他的师父。”
常宏邈惊诧道:“师父?”
他想起不久前青炼与闻青默的对话,难道闻青默的师父感应到徒弟有难,所以前来相救?
沈怀适才就听到那个自称常宏邈的人说是来找他的,想问问沈王爷知道自己的处境后有没有说什么要将他如何严惩的话。一张口,想到了楚子拾的嘱咐,又闭上了嘴,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语。
如今有两个修士保护自己,他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之后的一切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楚子拾自知自己的修为不及常宏邈,说话也很客气,却没有卑躬屈膝之感:“常道友,还有话等处理完了这些怨气再说吧。”
常宏邈也丝毫没有自持修为高人一等的傲气,非常自然地应了一声,便与楚子拾一起继续对付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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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一开始被怨气折磨到极致还能叫出声来证明自己的痛苦。
那叫到最后嗓子哑掉,再到失声,被怨气里的仇恨占满整个身体的他,只能一遍遍的经历精神被霸道的怨气侵占,深陷比走火入魔还要疯狂,也更痛不欲生的境地。
他感知的到师父就在自己身边,艰难无比,如顶着千万斤重,压得他整个身体都快要炸裂的脑袋,看向师父所在的方向。
在蒙蒙雨下,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会陪着你。”
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可也像是经历过了一轮生死苦痛似的,沙哑的嗓音带着此生最深重,印刻到他灵魂中的承诺。
师父……
他想起出发来宁乐谷前与玄烛的交谈。玄烛是让他回无忧山的,是他执意要来这里。
他并非只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机缘——毕竟如今他是否有命活下去也未可知——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想断绝如果此后对玄烛吐露心声的话,让玄烛没有理由反驳他,不论是说他还太年轻,亦或是见过的人太少。
他想在接触了更多人,认识了其他男男女女后,告诉玄烛,他不只是一时冲动。
可是,当他决定自身成为困住怨气的牢笼后,这些复杂的想法瞬间远去,最后出口的是直白的话语。师父一定是被他吓坏了,不论是行为还是言语。然而……
那一刻,他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他觉得自己其实早已在世上漂泊多载,见过无数的人,他真的再也没有遇到过比玄烛更让他倾心的人了。
他想知道师父的回答,好与不好都可以。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熬过去。
暴雨渐停,直至最后一滴雨从天空落到满是枯黄的地面,被乌云布满的天逐渐呈现了陷入黑色的夜色。
当夜幕来临,更显整个宁乐谷的万籁俱寂。
漫天的怨气也不知是如何挤进青年清瘦的身体里的,青年慢慢从天落到地上,脚底触地之时,盘腿席地而坐。
他紧闭双眸,即便看上去只是眉头紧蹙,即便表情没有太大波澜,可从嘴角流下的血迹,以及地面开始被血色浸染的枯草,便可知他的灵魂在经受不可想象的鞭挞,在面临怨气不断残虐内心的挣扎。
青年曾经白净而清秀的脸庞已变得恐怖非常,时有黑色的怨气在皮下形成一个个疙瘩,蛰伏一段时间后,又如活物一般流窜而过,不知向着哪里而去了。
这些怨恨之气本就是由强烈的憎恶产生,它们又怎么会甘心如此轻易消失于这个世上。
它们如身体表皮下如潜伏的毒蛇,仿佛等待着一个机会随时准备咬青年那么一口,等他死亡后,再从中脱困而出,再次迎来它们自由而非被禁锢,被逐步吸收的命运。
只有金丹期修为的青年,当不断镇压怨气后,之前被修复了一些裂痕的金丹终是无法承受这份强悍至极的力量,最终碎成一粒粒小型的金沙。
那一瞬间,青年仿佛体会到了自己被怨气所挫骨扬灰一般的苦痛。
当他觉得自己或许身体也已崩碎不存于世之际,他恍然感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紫府区隐隐出现了一抹特殊的能量。
能量出现的刹那,他便明白了,这是一抹元神。
可这并非是他自己修炼而出,似乎其本身就蛰居多年于这幅身体,连玄烛也为发现过,却因为怨气的关系冲冲破了将之隐藏起开的封禁。
它极其衰弱,却又在衰弱中因不断蚕食怨气而极缓挤慢的变得厚重起来。
——你是我。
青年想起在幻阵中见到的那赤衣人,那句话言犹在耳,徘徊不去,如又一个幻阵一般不知要将他卷向何处。然而,身体与精神的痛苦又无比真实,让他不得解脱,不得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从这一刻开始,时间对于青年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只要他一天无法吸收这些怨气,那他就永远要饱受此种折磨。
长长久久,永无止境。
楚子拾等人在与怨气交战,过去了足有三个时辰,再没了怨气后,停下来赶紧前往了玄烛和闻青默所处的地方。
地面一片鲜红,青年盘腿坐在地面,身上黑气萦绕,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因为一旦靠近了,仿佛也还是会被怨气所影响,陷入疯魔之中。
那些想要冲破他身体的黑气持续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似想要冲破囚禁它们的牢笼,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释放它们的怨与恨,无休止地折磨青年本身。
不远处直插地面的银白之剑不断震颤吟动,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万分痛苦。
玄烛一抬手,冷昭剑如同被吸引了一般,来到他的手中,他将剑收入须弥袋里,而后站在青年的一步以外,再无动作,定定地望着他。
楚子拾等人停在十步之外,感受到怨气开始侵扰自身才站住不再前进。
楚子拾张了张口,他想问闻青默如何了,可这般的状况,谁都可以看出闻青默样子非常糟糕,所以他最后只道:“他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安慰。
玄烛缓缓转头望过来,眼神中的空茫转瞬即逝,看上去似乎和一直以来的他没有变化,一身衣衫脏污更衬得眉眼如画。
但以前的他从不像这般看着令人难以接近,散发着冷淡的疏离。
他对楚子拾道:“子拾,我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修为。要麻烦你一件事。“
玄烛对他有事所求。
这是楚子拾与玄烛相识以来,他一直求之不得的事,可建立在当下这件事上,不是他曾想象过的原因,这让他觉得闷得慌,闷声闷气道:“何必说什么麻烦,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又不会要你上刀山和火山,干嘛一副殉道的样子。”玄烛开着玩笑,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不过确实会让你有些麻烦。帮我回无忧山将黑仞带来这里吧。”
楚子拾愣了一下,这任务——着实艰巨。
“如果它不乖乖的,在路上使劲折腾你的话,你就对它以后再也别想见到我们,吓唬吓唬它。”
“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