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拈了颗糖莲子吃了,含糊不清地说:“就比如我。”说完眼看祁杉脸色要变,她赶紧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好像还不急着死,大概还有好一段日子。”
祁杉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抬眼看了看祁栩,还是二十出头小姑娘的外表,只是神情有些倦怠了,带着老人家的那种暮气。
看见他在打量自己,祁栩笑着跟他开玩笑:“我这是二十岁的面子,八十岁的里子。多少白头发的老太太得羡慕我?本来跟你说这时候来说不定能送我一程,但现在看来不行了,我觉得我还能活。可能我这里子的老太太是个长命百岁的主,还能活些日子。”
“至少能撑到冬天吧。”祁栩这样说。
一旦她提起生死的事,祁杉都不爱接话,像他自己说的,他没祁栩那么看得开。
两人正说着话,梁姨走了过来,“祁杉中午在飞机上没吃什么东西吧,我刚做了点面,你去厨房吃吧。”
祁杉走后,梁姨给祁栩拿了条毯子来。她正给祁栩盖着毯子,忽然听见祁栩问她:“我总跟他提我要死了的事,是不是不好?”
梁姨是从小照顾祁栩的人,对她的所思所想都有自己的经验,听她问这个问题,低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跟她说:“我知道你是想让他提前接受这个事实,等你真的走了的那天,他不至于太伤心。但你也得知道,有些人他就是看不开生死这回事,无论你跟他提前说多少遍,等你真的没了,他还是要伤心的。既然临了都是伤心,那你又何必在这之前就叫他不痛快?”
“那我以后不跟他提了。”祁栩想了想之后点头。
“对,你其实不用操心这么多,等真到了那一天,该接受的,他会接受的。”梁姨安慰道。
梁姨做面手艺太好,加上祁杉一路上确实只吃了点零食,实在也饿了,他最后直把梁姨的小半锅面都吃干净了才停筷子。
他都吃撑了,青玉还在扒拉自己小碗里的面条。祁杉撑着胳膊看着青玉发起了呆。他在想,这鬼每天三顿饭的吃,却不用上厕所,那他吃的东西都去哪了?他不是活人,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就是个填充物,纯粹摆设,没有消化功能,那些食物又是怎么消失的?
祁杉觉得,哪天他细心研究研究,说不定还能出本书啥的。
他正发着呆,青玉扒拉完了碗里的面,等着祁杉给他擦脸。他才一岁半,刚学会用小勺子吃饭,但技术和祁杉差不多,每次都能吃一脸。
但他等了半天,也没见祁杉动作。只好顶着一张小花脸喊人:“哥哥,脸。哥哥,哥哥!”
青玉一连叫了好几声,做白日梦已经做到借这本出版书走上人生巅峰的祁杉才回过神来。“啊,吃完了是吧。”他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给青玉擦脸的时候,把青玉看得一脸茫然。“哥哥……”他开口道。
“啊?怎么了?” 祁杉边擦边问。
青玉伸手指了指他的脸,“笑……”他说,“难看。”
祁杉的笑容瞬间僵硬。他动作顿了顿,在青玉脸上囫囵擦了两下就把湿巾扔了,“你还挺挑,嫌我难看?那你找个好看的给你擦脸去吧!”
他这个脾气发的,青玉觉得很委屈。
正所谓相由心生,祁杉心里做白日梦似的想着自己正在升官发财,脸上的表情必定是猥琐而贪婪的,青玉说他一句难看实在不算过分。
委屈的青玉低下了头,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面卤子。
祁杉说完那话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好看到什么程度,顶多在好看的人群里处于个中上游。但刚才青玉说他难看这句,不是他矫情,真的扎心了。
可这会儿看青玉低着头,委委屈屈的,又有点心疼了。祁杉摸了自己的脸一把,难不成他真的挺难看的?以前都是他自恋了?可他大姨从小就夸他长得好来着,他大姨可从来没跟他客气过。
“青玉……”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真的觉得哥哥长得难看吗?”
青玉一听这话,顿时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脸撒娇的笑容,“哥哥好看!”
小孩的脸,六月的天。祁杉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那你刚才还说我难看?” 他问道。
青玉又开始摇头,张嘴想解释,奈何语言表达能力不够,半天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哥哥,笑……难看,不笑,不难看,好看。”
就这么几句,祁杉居然听懂了。想起自己刚才发呆时的表情,估计确实难看。他从青玉这个小屁孩这里找回了自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这么屁大的事给青玉甩了脸子,又扯出一张湿巾,仔仔细细地给青玉擦脸蛋。
“是哥哥错了,不该跟你发脾气。”他一边擦一边道歉,“青玉不生气好不好?”
青玉无条件地点头,又强调了一遍:“哥哥好看!”
这话祁杉听得受用得很,刚要笑,又听见青玉补了一句:“青玉是好宝宝,哥哥要给好宝宝亲亲。”
祁杉脸上的笑容又僵住了,这都是谁教的?!无不无聊?!
青玉眼巴巴地看着他,就等着一个好宝宝该得的亲亲。祁杉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终于还是在良心的驱使下,在青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出了厨房,一阵风吹过,院子里落了几片枯叶。祁杉伸手把落到青玉头顶上的那片拿起来,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容易发脾气。
人就像树叶,到了该落的时候,想留也留不下。
晚上天刚黑下来,祁嘉永和祁嘉其居然回来了。
“哟,爸,今天不睡坟头了?” 祁杉开口问道。
祁爸横了他一眼,转头找祁栩说正事,“小栩,那个……”似乎有点不好开口。
祁栩见状不解地问:“五堂叔,怎么了?”
“就是……”这次轮到祁爸说不出话了。
祁嘉永见他吞吞吐吐,干脆替他问了:“今天我们发现旁边另一座山上也有一处塌方,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塌掉的洞下面正好是另一座墓的入口……”
听到这里,祁栩脸色一变,不等祁嘉永说完,她已经开口:“那座墓不准动!”
第26章 记忆
“你别着急,”眼见祁栩脸色都变了,祁嘉永连忙安抚,“只有我和嘉其下去看了,别人不知道。而且墓道也没有塌,只是能从塌方的洞里看见墓门。”
祁栩的神色缓和了一点,轻声说:“这样……那就好。”
她整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笑容,转头问祁爸:“您刚才是想说什么?” 还不等祁爸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里面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就算有,我也不会同意把它打开的。”
“我知道。”祁爸有点歉疚地说,“发现墓门那会儿我有点兴奋过头了,就想来问问你的意思。是我唐突了,脑子一热就过来了,抱歉。”
“没关系的,五堂叔,我知道您的性格,没什么。”祁栩笑笑,“你们吃过晚饭了吗?今天是住在家里吧?”
“还没吃呢,今天就住家里。”祁爸说道,他看向祁杉,“正好祁杉来了,回来看看。”
祁杉对他们说的什么墓门、墓葬的兴致缺缺,无聊的一手放在青玉脑袋上,玩他头顶的一撮软软的头发。
青玉挨着祁杉坐在儿童椅上,看着两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个比较眼熟,他咬着手指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张口叫道:“爸爸!”
祁嘉其听后左右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顿时愣在原地。他循着声音看回去,青玉正仰头看着他,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尽管如此,他还是有点适应无能。这青玉,能算得上是祁家的半个祖先了吧?冷不丁一声爸爸,他实在是受用不了。
青玉这一声把祁杉也叫愣了。印象中,自从入世起,青玉大概只见过祁爸两三次,还是在不到三个月大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家里客厅的墙上挂着祁爸的照片,他也用照片教过青玉认人,只是没想到他还真的记住了。祁杉伸手摸摸青玉的头顶,毫不吝啬地夸赞:“青玉真聪明。”
这一句夸得青玉很高兴,张着手臂又要抱抱。
祁杉习惯性地把他从婴儿椅里抱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青玉这小东西,高兴了要抱抱,不高兴要抱抱,白天要抱,晚上要抱,醒着要抱,睡着还要抱。反正睁眼闭眼什么都不想,光知道要抱抱。
啊不对,他还会要亲亲。
有时候祁杉会想到他长大之后的模样,又高又硬的一大老爷们,没想到小时候会是这样的。这算什么?反差萌吗?
看完了青玉和祁杉的互动,祁爸终于从愣怔中回神。他看了抱在一起的两人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缘吧。
“菜做好了,都去洗洗手吃饭。”梁姨从厨房过来,招呼众人吃晚饭。
祁爸和三堂伯也是一直住在祁杉住的院子,等他们回了房间,祁杉拉出自己的行李箱,自动把来之前祁妈交代的话说了一遍:“爸,我妈让我给您带了点吃的,还有条羽绒被,说到秋天了,天气凉了。还有,我妈顺便叫我问问,您还得在这待多久?她好看看要不要再给您寄条电热毯来。”他边说边拉出了箱子里的羽绒被,这大件一出来,箱子顿时就空了。“对了,山上住的地方有电吗?”
“这肯定有,不然我们怎么下坑作业?” 闲着没事的祁嘉永正坐在旁边看热闹,时不时地也插两句话。眼看着堂弟有媳妇儿惦记着,大件小件的给带了这么多东西,忽然从心底冒出一阵委屈。他问祁杉:“杉啊,我家你三伯母没什么交代你带的?”
“有啊。”祁杉点头。
祁嘉永瞬时眼睛都亮了,“什么?”
祁杉故意沉吟了几秒,然后道:“三伯母让我给您带个话,她说,让您回家的时候多带点糖莲子回去,她想吃了。”
三堂伯瞬间蔫了,叹了口气,“算了,你们爷俩聊,我先去睡了。”
祁杉看着三堂伯的背影,偷偷笑了笑,转头和祁爸一起把行李箱收拾好,站起来准备回去睡觉。
“儿子,等一下。”正要转身,祁爸忽然开口把他叫住。
祁杉回头,问道:“爸,还有什么事吗?”
“嗯……”祁爸犹豫了下,才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必要告诉你,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能自己想起来。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不过……”
祁杉难得见他爸这么吞吞吐吐一次,前言不搭后语的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截住他的话头,“爸,说重点。”
祁教授也难得有被学生这样强调的时候,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今天我和你三堂伯发现的墓葬应该是祁童然的。”
这话一出,祁杉不由得失了神,连祁爸回房间了他也没注意。
这话没什么内容,如祁爸所言,的确是非常没意义的一句话。它只是说祁童然埋在了南塘镇的山上,偌大的山体里,有他的一把老骨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像祁连宇官拜丞相,鹏程万里,死后得以随葬入帝陵。他一个做生意的,商贾末流,死后不葬在家乡还能葬在哪里?这纯粹就是一句废话。也怪不得祁爸会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
但祁杉听了这句话,却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一时间眼前有点发昏。
视野渐渐开始变暗,他想喊祁爸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发出的声音近乎于无,比蚊子翅膀振动的声音大不到哪里去。他踉跄了一下,忽然开始摸索着往床边走去。
看现在的情况,多半是要晕倒了。这会儿家里人都准备睡了,估计没人会发现他,与其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他还是去晕在床上好了。
晚饭后没多久青玉就犯了食困,打了个哈欠早早地被送回来睡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却忽然感觉身边有人躺了下来,那个人没有放轻动作,而是直接沉重地躺倒在了床上。他的一只手还在青玉软乎乎的肚皮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随后就不动了。
青玉被这动静一闹,揉了揉眼睛,醒了。房间里没开灯,因为之前他在睡觉的缘故,只在床头不远处开了一盏小夜灯,靠着这点灯光,青玉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人。
“哥哥。”他叫了声,躺着的人没应。
“嗯?” 青玉爬起来,攀在祁杉胸前,又叫道:“哥哥?”
他趴了一会儿,祁杉还是闭着眼睛,没回应他。
“哥哥睡觉觉了……”青玉自己对自己说。他正要躺到祁杉怀里,忽然注意到祁杉身上没盖被子。只好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把被子往祁杉身上盖。
但祁杉躺得太豪放,把被子压住了一个角。青玉用力一抽,没能抽出来,那被角还是被压在祁杉身下,纹丝不动。眼看祁杉还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青玉站起来,两手拉着被子,用上了吃奶的劲,连拉带扯,终于把被角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来。
手里一松,紧接着“扑通”一声,青玉被自己的惯性带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愣了愣,又一个骨碌翻起来,在床上忙前忙后地把被子盖到祁杉身上,才算完成了任务。
他人太小了,这任务完成的实在不易。缩回祁杉怀里没几分钟,就又回到了刚才的酣睡中。
青玉为了给祁杉盖个被子忙了这么久,祁杉却一概不知,他的意识里此时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光亮。
“童然,你醒了吗?” 大概过了很久,祁杉好像听见了祁栩的声音。当然,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7" > 上一页 10 页, 呛孟瘢蛭巧籼鹄床岳狭诵铊虻纳艋故怯行┎畋鸬摹?br /> 祁杉睁开了眼睛,刹那间,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