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东阳拽一下缰绳,快走几步凑上前去:“白兄。你当真是为了那几个孩子才把自己送给叶无心那个老太婆。”在宋东阳的世界里,他实在是难以理解,有人居然会为其他不相干的人以身涉险。
白浩牵着马,一路向前:“也不只是那几个孩子,公序良俗,但求心安。”
宋东阳道:“公德问得是人心,你自己问心无愧,关他人何事?”
白浩扭头,看一眼宋东阳:“所以有些事你做得,我却做不得,大家说到底底线不同。”
宋东阳听完觉得心里空唠唠的,嘴硬道:“一世不过几十载,何必给自己定那么多条条框框,做人随心就好,有时候,清楚明白反到是负累,你说呢?白兄。”
话毕,一鞭子抽在白浩的马屁股上,白马痛得“呼”的一喘,蹄子一抬,便蹿了出去。
宋东阳立马来了兴致,打开折扇道:“就是这样,想走就走,岂不快哉!”
“滚!”白浩用人生第一句脏话表达内心观点。
日头将落未落之时,二人牵马进城。宋东阳抬头一看,城头刻着两个字,都城。
一入城,便是主干道,商家店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沿街叫卖,从吃食到用度一应俱全。两人白天赶路,一路上尽是干粮馒头,早已是饥肠辘辘,宋东阳左看看,右瞅瞅,眼花缭乱。
白浩一路走来,目光停顿处,总忍不住多审视片刻。叫卖者有男有女,整个街道和青城繁华之处相差无几,只是一切说不出的别扭。
再走两步,便看到街边一处雾气缭绕,走近细看,红匾白字,写着“崇善寺”三个大字,寺庙门口行人往来,却是烟火鼎盛之地。
宋东阳捏一一串冰糖葫芦,从街边抓住一位小哥就问:“你们这城里,最繁华的酒家在哪里?”
小哥指着入城的方向道:“爷……一入城便是,叫明心居。”
宋东阳得意道一句,“走!爷请你吃好的去!”白浩对于吃食不甚讲究,也不言语,跟着宋东阳往回走。
饱餐一顿后,宋东阳才觉得有了些气力,一拍桌子,喊一句:“小二,上茶。”
“好嘞!”店家小二用腰间的抹布擦擦手,拿着茶壶和两个新茶杯,匆匆赶过来,为二人添了茶。
宋东阳细细品一口,道:“这是什么茶,涩中带苦,咽下去之后,却又觉得微微发甜,很是清爽。”
小二道:“这个不是茶,我们这里管它叫汤,是本城特色。”
“汤?”宋东阳笑一下,又喝一口,“确实不错。”
白浩细细品了一口,道:“街那边的寺庙香火似乎很旺盛?”
“大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个城啊,十步一庙,百步一寺,人人都爱上香请愿,供着的神佛也不是人人都懂,不过我娘说过,这烧香拜佛的事,拜得多了,自有神庇佑!”
“小二,过来添茶!”隔壁桌一蓝衣少年大喊,一桌六七个人把酒吃菜,好不热闹!桌下还钻着一个黄衣小男孩,抱着蓝衣少年的腿,嘿嘿直笑。
“来喽!”小二答完,便向隔壁桌走去,却被桌下的小男孩故意绊了一下,小二弯腰看一眼桌下,小男孩冲他扯了个鬼脸,小二撇撇嘴,直起腰来,继续为桌上人倒水。
宋东阳笑笑,真是个顽皮的孩子。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光亮渐渐退去,黑暗开始笼罩。两人向小二问了客栈的位置,牵了马缓缓向前,商家店铺点起了灯。
“白兄,你说这鬼城究竟在何地?进城之后未免太过安静祥和,一点鬼的样子都没有,明日是否还要继续往东……”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人停了脚步,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已经只剩人马之声。
“抬头,看匾。”
宋东阳看去,依旧是下午的城墙和城门,只是两字间隙处,隐约多了两字:酆都鬼城。
第15章 鬼司
“这……这还是我们下午时候进得那座城吗?虽然是一样的门,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白浩看一眼城门,直直往进走。留宋东阳在后面远远喊一句:“你确定我们要进去?其实,我觉得也可以不去……”
宋东阳看看周围,一片寂静,实在阴森可怖,他赶紧快走几步,追上白浩。
街道还是下午时分的光景,可是店铺小贩已经全部消失。街边有许多摆摊的破烂手推车,白浩摸一下车的推杆,搓了搓手指,一手的灰,这样看绝不是刚刚用过的模样。
白浩沉思,从晚饭到现在,不过个把钟头,白天和夜晚,看似好像同一个地方,却是两片完全不同的光景,究竟怎么回事?
“哈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笑声,两人快走几步,转个街角,一眼便看到十步开外站着一个约五六岁的黄衣孩童,仔细瞧瞧,好像似曾相识,小男孩冲二人扯了一个鬼脸,宋东阳突然想起来,说:“是明心居的那个孩子……”
小孩远远冲二人勾勾手指,便蹦蹦跳跳走了。
宋东阳看小男孩要走,匆忙道:“快跟上,他一定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小男孩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嘿嘿”的笑,走两步,回一下头,看到这两个人乖乖跟着,又继续走,上完最后一个台阶,才停了下来,用手指了指一下上面。
白浩顺着小男孩的手抬头,看到门上牌匾写着:崇善寺。
白浩道:“是白天路过的那个寺庙。只是……我记得原来是红底白字,现在怎么变成了白底红字。”
宋东阳看一眼道:“那字的墨还没干吗?”
小男孩又撇嘴笑一下,蹦蹦跳跳走进了寺庙。
白浩、宋东阳对视一眼,跟着入内。走过大门的时候,牌匾上的墨汁正好落到宋东阳脚前,宋东阳蹲下用手指沾了一些,嗅一下,道:“是血迹。”
白浩虽然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可是脸上神色却阴郁许多,道一句:“4" 二世祖_水无舟3" > 上一页 6 页, 走吧。”二人便入了内。
院内立着一个烛台,摆满了空蜡烛,蜡烛都是灭的,旁边的香炉插满了香。
宋东阳看白浩停下道:“怎么了?”
白浩道:“一般寺庙都是先上香,再请愿,有香自然有蜡烛,可是这里香火鼎盛,怎么蜡烛都是灭的?”
正说着,小男孩又从寺庙内堂探出脸来,瞪一下两人,眼睛滴溜溜得转。
宋东阳道:“他一直在等我们?”
白浩道:“进去吧。”
庙堂门口立着好些人,宋东阳和白浩透过人群,才看到堂内情景。
堂上竖着一黑色牌匾,匾上四个金色大字“惩恶扬善”甚是夺目,一中年男人着一身墨色绸缎,胸前绣着一只仰蹄七彩麋鹿,男人头带官帽,双眉尾端飞起,目光神色熠熠生光,透着冷峻。案下衙役左右各五人,一身轻装配刀,胸前绣着大角羚羊。
“在寺庙里审案?”宋东阳悄悄问白浩。
“带罪人。”惊堂木一起,在庙堂内掀起一阵响亮回声。
庙堂中间闪出白光,白光散开,一人双手捆在身后,低头跪倒在地。
“罪人薛秦,抬起头来。”语毕,薛秦缓缓抬起头来。
“今日酉时,你在何处?”
薛秦回答:“明心居喝酒。”
这人回答完,宋东阳再审视一那人背影,蓝色外褂,他忽然想起来,是隔壁桌的少年。
“再往前两个时辰呢?”大人又问。
“明心居喝酒!”
“你再好好想想?”
薛秦认真想过,道:“我喝酒,我一直在喝酒!”
惊堂木再起:“一碗汤,不过是要你离了魂,到这鬼司接受审判,还不至于让你全然失忆,传婉君。”
离魂?宋东阳听到这二字,顿时觉得头有些大……
薛秦忽然发疯,挣扎起来:“不……不要!……是我!两个小时前,我……我与婉君正在欢好,却被她兄长撞破,是我……我错手杀了她的兄长。”
“传婉君。”
堂内白光再现,白光消失时,一白衣纱裙女子立于堂前。
“婉君,堂下男子你可认得?”
女子抬头,看一眼跪着的少年道:“认得,他欲对我做出不轨之事……结果被我兄长撞见,兄长见有人辱我怒不可解,便要上去打他,没想到……没想到兄长居然被他打死了……”
“你想清楚,是你二人欢好,还是他强求于你!是他错手杀人,还是故意打死你兄长。”
女子再看一眼蓝衣少年,双目凝视,却不言语。
男子突然起身,似要冲到案前,一边哭喊,一边道:“是我!是我欲强于她!是我!是我打死他兄长,他兄长贪得无厌,没有黄金百两就不让我们见面!黄金百两啊!我父母怎会同意。可是没有钱,我就不能迎娶婉君,我气不过,所以才杀人!”
女子看着少年,突然满眼含泪道:“我……我知道我那哥哥贪财好赌,不想让你花那些冤枉钱,便主动找你,我想,若是我有了你的骨肉,他就不得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没想到他拿了一把斧头,偷偷跟着我。你两争执,他掉了斧头,把你扑倒在地,他一下又一下的踹你。把桌子砸在你身上,你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得满地是血。所以……所以我就……”女子捂着脸,“嘤嘤”哭着,似乎不忍再继续回忆。
“婉君!不要再说了!不是这样!不是!”少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凑到女子面前道,“不要再想了,是我杀了人!”
她双手抓着薛秦,面如死灰,一滴眼泪滑过,她道:“所以我就捡起了斧头,砍在他的头上。鬼司大人,我想起来了,是我杀了他,杀了我的兄长。”说罢,跪倒在地。
鬼司衣袖一挥,桌案上一道金光闪过,长卷悬于空中,缓缓打开:“罪女婉君,年二十有三,杀其兄长,此罪一,杀人并未服法,此罪二,自绝性命,此罪三,三罪并罚,入鬼狱,封五识,三世□□。”
“那我呢?把我一起关起来吧!”少年道。
“你阳寿未尽,今日之事不过是你之梦魇,醒来后自有你的罪要赎。可有不服?”
少年看女子一眼道:“不服!我们当然不服,婉君杀他,是为了救我性命,何况他兄长不仁不义,杀他又何罪之有?”
鬼司大喝一句:“目无法度!伤人性命,这是罪,是理,更是法,”
少年道:“法无正义,又何须信仰?难道法之权威,只是为了让所有人臣服?”
“来人,压罪女婉君入鬼狱。”鬼司并未回答。
话罢,少年和女子、衙役、人群一齐消失。
小男孩走几步,一下扑在鬼司怀里,“呵呵”笑一下,然后回头看着白浩和宋东阳。
宋东阳满脸尴尬,道:“我两应该是误闯!对!是误闯。”
白浩双手作揖,道:“不知今日您邀我们前来,所谓何事?”宋东阳听完,满脸诧异看一眼白浩,瞬间恍然大悟。
鬼司似笑非笑,又略带赞许,看着白浩道:“我邀你们?”
白浩道:“一碗汤,让薛秦离了魂,想必这孩童就是引魂之人,他一路走走停停,必是引我们见你?”
“大费周章确实有事相求,除此外,你们就没什么想知道的?”
“这是何地?”宋东阳问
“酆都鬼城,是人死后魂魄归宿的地方,上古参天,寺庙林立。这里白天就是寻常民风,百姓安居乐业。仙、道、释、儒,诸神众鬼盘踞各庙各司其职,以苛刑峻法统治亡灵,每当夜晚来临,审其孽,赎其罪。”
白浩问:“除了鬼司外,还有其他体系?”
鬼司道:“酆都坐落在六天青河旁,有三宫九府十八庙,鬼帝坐镇于此,统亿万鬼神。鬼司、鬼法、鬼门、鬼狱等级森严,融逮捕、羁押、庭审、判决、教化,意在惩治生前作奸犯科者。人间说阎王判官小鬼,不过只是传说虚妄,惩恶扬善才被称道。”
“那叶无心……”
“我请你们前来,便是为了救她。”
宋东阳以为自己听岔了:“救她?大人,叶无心与我这位白兄弟可是说也说不清的血海深仇,杀子之恨。”
“宋东阳!”白浩道。
鬼司无奈笑笑道:“无碍,他说的也是事实。”
宋东阳撇一眼鬼司:“那你还让我们救她?”
鬼司面露狡黠,道:“大弊既大利,仇恨不过就是瞬间事。”
白浩问:“她怎么了?”
鬼司道:“从青城回来,她双眼具瞎,我留她一丝魂魄守住真身,其他魂魄都被压在八层地狱。明明已是生死边缘,她却不求生,只求死。她若是生着,生前罪孽生前清算,可若是死了,生前未清算的死了要一并写入生死薄,到时候需过堂审讯,鬼城律法严苛,她又罪孽深重,只怕有去无回。”
“你为何要救她。”
“不是我想救她,是鬼帝想救她。她本是鬼帝养母,多年来甘愿以未尽阳寿侍奉鬼城之帝。”
“既是鬼帝想救她,那到好办,她若死了,两人正好长久作伴。”宋东阳问。
鬼司叹一口气:“众生皆苦,即便是掌管亡灵的鬼帝,也轻言放不下生死,怎么能念死不念生?况且叶无心就是死了,酆都律法在前,谁能为所欲为?”稍稍停顿,看一眼白浩,话锋一转,道,“你要那些孩子?”然后再看一眼宋东阳问,“那你要什么?”
宋东阳折扇轻起,道:“紫铃兰。”
“修复内丹之用的紫铃兰?”鬼司轻笑,“成交。只要你们能让她的魂魄心甘情愿回到真身。”
宋东阳思考一下,道:“这算不算犯法?你们不会等我二人死了,再跟我们算账吧,”
“你到是思虑周全,你二人阳寿未尽,醒来也不过是一场梦,就和薛秦一样。”说罢,递上一块墨玉牌子,刻着一个“司”字,“这块令牌是鬼城通行的钥匙,魂童会带你们去见叶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