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当天,白书望一口咬定我爹与魔教勾结,信誓旦旦都不等武林大会召开就定罪。他凭何如次笃定?除非当夜,他去过宋家。”
白浩不语,宋东阳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那夜,我处心积虑要夺同归复原法,所以在膳食中下了毒,让众人暂时失去内力,却未料到,魔道中人突然而至,其中恩怨我虽不知,可白书望当夜至宋家而不言明,不顾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便下了牢,我爹有心法护体绝不会死,可是他死了!”宋东阳猛然转身,看着白浩道,“如今,心法何在?同归复原法何在?”
白浩道:“你说我爹杀你满门,夺你心法,那日,在竹林小苑围攻你我的可都是魔人!”
宋东阳指着门外道:“魔人能穿越山山水水,奔赴千里来这南屏?若是潮歌死咒全城早已覆灭!你我还有命站在这里?白浩!你醒醒,若不是白家属意,他们如何包围的了竹林小苑再全身而退。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杀人的局?”
白浩道:“宋盟主被关在地牢那么久,我爹若早想杀他,为何等到今天?”
“呵呵,为何等到今天?”宋东阳摊开掌心,看着自己的双手,无力之感从指间漫上心头,抓一下,空空如也,继续道,“失去了内力如同废人,是我,是我非要将爹救出,是我!是我那夜下毒才让贼人有机可乘,日日夜夜,我都悔恨!所以,我怎么有立场报仇?就连我自己的双手都沾满了宋家人的血,一片又一片。”
白浩上前,一把把宋东阳紧紧抱在怀里道:“东阳,放心,一切有我,这一件一件,我都会查清楚的。”
宋东阳把头埋在白浩颈窝,道:“亲疏随缘,奈何缘浅。”
白浩把宋东阳又抱紧了些,仿佛此刻松手,这人立刻就会化了去。
宋东阳已分不清是啜泣还是喘息,喃喃道:“若能选择,我宁愿你永远不知。白浩,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白浩沉默不语,只是在手上暗暗使了使劲。
照顾着宋东阳睡下,待叶瞬探了脉,白浩才稍稍放心。他黑衣黑面,换一身劲装,叶瞬道:“你真的打算夜探白家?若是遇到白书望,你不怕他……”
白浩道:“他始终是我爹。”
叶瞬微微思量,再道:“若是发现他果真……”
白浩满眼哀愁,看叶瞬一眼,再叹口气道:“他始终是我爹。”
不一会,白浩便行至书房。摸黑入门,白浩心细,又过目不忘,早年间,白家弟子安排,府内格局已被摸得明明白白。只是平时仁厚寡言,不愿夺人注意。
他绕过桌案,于书柜之上细细摸索,按下侧墙凸起,将书柜缓缓挪开,再用力合上。他点上蜡烛入了内,暗门之内是另一个隔间,摆放布局如书房内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头顶牌匾由“正大光明”换做“至尊而上”,白浩看一眼牌匾,一跃而起,从“上”字处取下一巴掌大小的墨色锦盒,落地打开,是一卷扎好的牛皮手卷。他把空木盒送上牌匾处,方才放心查看手卷,一展开“同心复原,万物归一”八个大字历历在目,刺得他眼睛涩涩发涨。
白浩将手卷收好,藏于怀中,灭了火,从暗门而出,刚刚合上书柜,忽听得前后脚步,屏息极速藏于屏风之后。
白书望推门而入,对身后之人不耐烦道:“深夜入我白家,若有第三次,休怪我要你的命。
一人尾随而至,语色带笑,话音起处似带几分娇媚道:“白掌门,你我可是盟友,怎么成天喊打喊杀的?”
白浩浑身关节,瞬间如灌了铅一般发僵发硬。宋东阳之声犹在耳畔,宋境死状历历在目。
“说!所为何事?”
赵红尘款款道:“我帮你料理一件心头事,你也是时候该助我理清这魔道残局。”
“你找到他了?”白书望问。
“就在南屏。”
白书望微微思量道:“你确定,凭你我之力能杀得了他?”
赵红尘道:“从前或许不行,今日何不姑且一试,毕竟,他也是你的心腹大患,毕竟……”
赵红尘再要说话,白书望伸手阻拦,屏风暗处,一人缓缓走出,盯着白书望双眼,一声“爹”喊得铿锵有力。
赵红尘惊得瞪大双眼,平生头一次见窃听者大模大样的现身。
周遭瞬间凝滞,无数暗流涌动。
赵红尘左右审视,内力于白书望掌心渐渐凝滞,除魔剑在白浩手泛着光芒。
白浩道:“爹是想杀了我吗?”
面对白浩挑衅,白书望依旧冷色,淡然道:“看来你是在外呆的时间太久了,这几日就好好在家面壁思过吧。”
“我若不肯呢?”
白书望脸色稍稍暗沉,道:“老子收拾儿子,自然收拾到你肯为止。”语罢,已一掌击向白浩。
赵红尘稍稍退后,微微含笑,静待这一场好戏。
白浩闪身,破窗而出,瞬间,飞至院中,白书望紧随其后,进退之间,已稍感吃力,细细探之,才发现白书望武功路数,似与几日前大有不同。
白浩拔剑,剑气所到之处,树枝枯叶纷纷败落散开。白书望收掌为拳,一跃而起,他本欲逼退白浩,没想到这人铁了心的向前,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白浩道:“爹,你从小便懂我。”
白书望心知,白浩虽平时看上去进退得当,可心底最是固执,方才他便是在警告自己,今日若是走不得,宁愿死。
正思量间,白浩一剑刺来,白书望起掌相迎,四目相对,这人眉目如炬,白书望暗叹不好,收掌为时已晚,白浩右手一挽,将剑背于身后,硬生生挨下这一掌,趁着白书望愣神,向围墙外飞去。
白书望望着素色背影消失的方向,手掌微微颤抖。红影略过,他再回过神来,院内空无一人。
马蹄阵阵,白浩拼着一口气力在夜中穿梭,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摸了摸胸口处,继续放心赶路。快至别苑时,他隐隐觉察到身后影踪,狠了狠心,继续向前。胸口剧痛,脑中也在嗡嗡作响。
暗器飞过,正中马身,马儿一声长鸣,将白浩摔在地上。白浩微微睁眼,天边明月,林中鸟语,耳旁微风呼啸而过,不知何时,他已经出了城。
一步一停,一人缓慢上前,柔声道:“白公子何必走得这样急?”
白浩深呼一口气,站起来道:“你追我出府我爹不会不知道,而且,方才你看到了,我宁愿死都不会留下。”
“白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我既杀不了你,又留不下你?”
白浩道:“你想要什么?”
赵红尘指着白浩手中除魔剑道:“这把剑也该物归原主了。”
“别废话,出手吧。除魔剑除魔,我到看看,你能有几分胜算?”
白浩手指微微用力,剑身已由微微白光渐渐夺目起来,待到赵红尘近前,白浩推剑至身前,猛然间,这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长笛于袖口滑落,抵挡在侧。笛身在手中极速旋转,逼着白浩步步后退。
白浩脚下顺着身后树干而上,翻身越过赵红尘头顶,顺势,再刺出一剑。
赵红尘闪身躲开,掌风四起,片片海棠随白浩追去。
白浩举剑,起咒:“剑随心至,挡我者死。”脚下瞬间浮起一个巨巨大的□□,泛出瑟瑟白光。逐渐立于身前,海棠花瓣被弹得散落四处。
赵红尘高高跃起,立于树干之上,举起长笛,一曲悠扬,林中瞬间立起众多绿色鬼影,一步一步向白浩走来。
白浩收了□□,以剑相迎,所到之处,只听一声声惨叫划破天际。片刻之后,胸中血气阵阵翻涌,白浩望一眼周遭,鬼影越来越多。
赵红尘放下笛子道:“枉死的人,冤屈的魂,你杀得完吗?”
白浩脚步一点,跃置空中,嘴唇苍白,可眉眼之处,尽是光芒,从容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从怀中抽出逐情,曲乐动人,洗得便是这冤魂。
赵红尘先是微微惊诧,继而含笑道:“逐情居然也在你的手里,看来今日我还真是不虚此行。”
魂魄刚刚散去,赵红尘已杀至面前,笛声骤停,香味四散,衣袂纷飞,一招一式间,竟是绝美容颜,白浩顿时觉得胸口疼痛更甚,丹田内阵阵翻涌,他稍稍晃神,赵红尘双臂勾到白浩颈上,娇滴滴道:“白公子原来脾气如此暴躁?温柔一些不好吗?”
白浩顿时觉得眼前之人幻影重重,闭上眼,皱一下眉,再睁开时,这人柔媚更甚。
恍惚间,似听到马蹄四起。抬眼望去,一人已到近前,骂道:“扔掉那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白浩,我要了你的命?”
白浩嘴角轻弯,心中忐忑方才落了地,喃喃道:“还好,你来了。”
宋东阳来不及下马,一掌下去恨不得劈死赵红尘。赵红尘匆匆退后,笛声再起,冤魂浮出,缠在刚刚赶到密语阁一众杀手的肩上、腿上,人鬼纠缠,一片混乱。
宋东阳将白浩一把揽在怀里,白浩眯眼看他一眼,宋东阳居然狠狠瞪回去,伸手把他扔到马上,道:“说走就走!看你能有命回来?”
他缰绳一拉,向远处奔去,赵红尘收了笛子,朝二人追去,手掌开合,宋东阳按下白浩,两人匆匆一躲,几缕花瓣牢牢定在树桩上。
笛声再起,数十个绿影平地而起,“咿咿呀呀”的鬼吼鬼叫向二人冲来。
宋东阳吓得闭上双眼,大喊道:“鬼啊!”
白浩笑笑,扶上宋东阳拉缰绳的手,温柔道:“你这样闭上眼睛,还怎么看路?”
正说话间,一绿影快速追上,拽住马尾,趴在马屁股狠狠咬了一口。
马顿时失了方向,乱冲乱撞的继续狂奔,山林从眼前一晃而过,宋东阳睁开双眼,看看周围,两人一马,从悬崖上过。
白浩抱起宋东阳,脚点马背,用力向崖边飞去。
赵红尘伸出手,冲两人大喊道:“你们……”
白浩眉目锋利,嘴角轻弯,扔掉手中除魔剑,把宋东阳牢牢抱紧在胸口,向崖底落去。两团白光从剑内喷涌而出,徐徐乐音婉转悠扬,白光与空中环绕,似有双双人影翩翩起舞,曲落之时,暖光落在白浩身下,拖着二人渐渐落了地。
第43章 慧山
宋东阳一醒来,就看到一男子素色衣服,立于床前。
少年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甚是俊美,道:“公子醒了。”
宋东阳惊得一下坐起来,看看身上,亦是素衣,少年解释道:“衣服已经帮你换过了。”
“这是哪里?与我一同掉下悬崖的那个人呢?”
少年不语,另一少年推门而入,道:“那人暂时无碍,公子先把药喝了吧。”
宋东阳急得跳下床道:“什么叫暂时无碍,我要去看他。”他匆匆带上鞋,向门外走去
“公子!”两位少年急匆匆地追出去。
宋东阳打开门。却被眼前所见惊得一下停了手。
数百台阶之下,上千白年弟子一剑刺出,八卦阵起,雷霆之势,铿锵有力。宋东阳立于台阶之上,万里无云,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忽然觉得,这里或许是时间的尽头,是这个世道最亮的地方。
少年低头行走在前,宋东阳紧随在后。入了大殿,走过好长一段距离。再踏过一道长门,忽闻琴声绕梁,宛若天际之音,却又似曾相识。周遭隐约透着点点香气,让人觉得甚是舒畅。
少年上前,下跪附身行礼道:“掌门。”
宋东阳闻声望去,一人静坐于案后,白发白眉花白胡须,凌风道骨,配一身白衣,俨然一番世外高人的模样。
宋东阳学着少年的样子,一同下跪扣头道:“多谢前辈搭救。”
抬起头时,看到案上逐情、除魔剑摆放整齐,便不再多绕弯子,直言道:“随我一同掉悬崖的那人现下如何?”
老人起身,拿起逐情,道:“你与那人是何关系?”
宋东阳看着他手中短笛,微微思量,道:“晚辈冒昧,他……是我倾心之人,是我全心全意,愿意舍弃性命爱慕之人。”
“愿意舍弃性命爱慕之人……”老人这才抬头,细细端详宋东阳,错愕之色恍然而过。
宋东阳看他神色有变,不禁在脑中搜寻,确定没有见过此人之后,才道:“前辈?”
老人这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宋东阳面前,将短笛放在他的手中,眼眶微微泛红,道:“也难怪,他会把逐情送给人。”
宋东阳看看老人,再望一眼案上之琴,道:“您是洛晨前辈?”
老人将手背于身后,向内堂走去,宋东阳快步跟上。
入了门,便看到白浩安坐于八卦阵法之中,周身笼罩在团团白光之下。
宋东阳紧张道:“他伤势如何?”
“同归复原法,伤身不伤本。可在受伤之后,他吸入了太多鬼魅戾气,后又沾染魔道的迷心散,现在,我只能用外力暂时护住心脉。一旦受损……”
“他会怎样?”
“入魔。”
宋东阳跪下,道:“请前辈救他。”
洛晨摇了摇头,出了内堂。
三个时辰前,宋东阳还觉得这世外桃源连阳光都沁人心脾,格外舒爽,三个时辰后,宋东阳抬眼望一眼天边毒辣丝毫不减的日头,心里暗戳戳的咒骂。摸一摸早已红肿的膝盖,扶一下腰,再望一眼台阶上紧闭的大门,正了身子,继续跪好。
“咚”的一声,一个金色小球滚到腿边。
宋东阳刚刚拾起,就听到一个半大说的孩子对他叫嚣:“谁准你动我的东西?快放下。”他一扭头,就看到一白衣少年,浓眉大眼,虎头虎脑。
宋东阳见他双手插腰,居高临下,反倒来了兴致,故意显摆了一下手中的金色小球,挑衅道:“谁说是你的,这东西明明是我从地上捡的。”
少年一听着了急:“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赖?怪不得师父让你跪在这,一准是你惹他老人家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