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衣袂飘飘地直接落在半山腰,夜色冰凉,笼中灯火幽幽燃着,在风里轻轻摇曳。
待两人站定,云峦才注意到长微不知何时换了一件衣服,虽然还是青衣翩然,但其上已无血污,显得干净利落,如同一个世家公子。
长微心里想的是,凫山掌门本来就对他不甚满意,这一次又和他徒弟并肩冒了出来,一定要留个好印象才行。
云峦不动声色缓了脚步,看了看身旁这人紧张无措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手揽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唇上烙下一极轻的吻。仿佛只是微微蹭了一下。
“我杀了那么多人,你师父大概不会喜欢我。”
“不是你的错,我喜欢就行。”
长微愣了一下,然后美滋滋地搂着他的肩继续走。
华掌门此刻的确是难过得吃不下饭。
纵然是养一只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养了十几年的自己最爱的徒弟。他也不知道云峦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又或者说他和许长微一起走了,再也不会回凫山了。
这可是百年奇才,又不是市场里的萝卜白菜,丢了就丢了。
华掌门觉得很心寒。
恰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他整了整神色,道,“进来。”
一个弟子匆匆忙忙跨过门槛,冲到他的房里,单膝跪地道,“掌……掌……掌门,那个……那个回来了!”
华掌门正襟危坐道,“什么回来了?不要急,说清楚点。”
“云……云师兄啊!就在山门那儿……哦,对了,还有……”他正准备把“许长微”的名字也一起报出来,一阵风忽地在耳畔掠过,眼前已经没了掌门的身影。
方才他关上的门,如今大敞。
山门前聚着不少弟子,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凑上去围着云峦问东问西,甚至还有和长微搭话的。只是大多数弟子的眼神里还是对长微有些敌意,持着剑半分不敢松懈。
云峦一直默默挡在他身前,替他隔绝了那些不善的目光,是以长微也没什么感觉,反而依旧笑嘻嘻的。
几位长老也被人叫了过来,身上皆穿着便袍,似乎已经打算休息。看到山门前的情状,崇元严厉喝道,“这是作什么?!都散开!”
听到他的声音,众弟子果然悉悉索索站到了一边,只是却没有走远,依然留在山门前围观。
崇夜长老一言不发,冷冷扫视了一圈。不到一会儿,那些弟子们便七七八八地离开了,转眼间,山门前只剩下他们几个。他虽然话不多,但威信向来是众长老中最高的。
见那些弟子们都走了,崇元松了口气,然而看到面前这两人,又严厉地道,“子川,你还知道回来?掌门师兄十几年悉心栽培你,难道还比不过这个魔头?”子川,是云峦的字。在他心里,云峦俨然就是个“重色轻师”的孽徒。
不过……长微有点无奈地想:我怎么成魔头了?
“行啦,老二,别气啦,等掌门师兄过来再说吧,这孩子只有他才有资格骂。”此时安抚炸毛的崇元的,正是向来最会打圆场的长老崇鹤。与崇夜一样,他平时在一些事上也不怎么发表意见,但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让人畏惧不起来。
崇元长老闻言,却更加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是掌门师兄的弟子,也是我凫山人,难道我连教训他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崇鹤无辜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人平时不说话,偏偏在我教训人时插嘴,莫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干嘛要这样想?”
“……”自始至终,崇夜都是一张漠然脸。
见状,云峦脸上浮现出颇为为难的神情,虚虚伸着手,似乎想拉架又不知怎么拉。他这动作看得长微看得心里一软,他转过头,蓦然向前一步,半开玩笑地道,“两位长老,我这个魔头还站在这儿呢,你们怎么就吵起来了?”
崇元瞪他,崇鹤依然笑着。
崇元怒道,“许长微,你竟然还敢上山,当真以为我们凫山不能拿你怎么办吗?”
反正劝和目的达成了,长微不打算和一个前辈较劲。再说了,他们凫山还真的不能拿他怎么办,被他说几句也不会掉块肉,那就随他吧。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长微:“……”
“都吵什么?”华玄因踏风而来,身姿飘逸如仙,他悠悠走到几人面前,看了看已经闭嘴不言的崇元,不痛不痒地道,“在弟子面前,大声喧哗像什么话?”
崇鹤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就是,就是。”崇元又瞪了他一眼。
华玄因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才落在云峦身上,“……终于肯回来了?”
云峦直视着他,语气恭敬却平淡地道,“并非不肯,而是不能。”
华玄因沉默一会儿,道,“你们随我来丹青殿,其余人各自回去。”
三位长老应了一声,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各怀心事地走了。
他们走后,云峦看了看四周,道,“为何不见三师弟……”平日里只要有关他的事,叶承欢都冲在前头,恢复记忆后,为了防止别人怀疑,也要把戏做足。这次在围观的人里却没看到他,当真奇怪。
华玄因见他回来后竟然不关心一下自己这个师父,而是先询问叶承欢的下落,不免有些憋屈。只是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他跟着崇延照顾那些受了伤的弟子,会晚些回来。”
云峦点点头,又沉默了。他本就不大会说话,虽然心里很想知道师父近况如何,却有点羞于开口。
倒是长微一眼看出其中关节,笑着道,“云师兄一直惦记华掌门的身体状况,我如今看来,您的气色倒是没多大变化。”
听他这么说,华玄因心里堵的那块石头才落了肚,抚着胡子道,“你这小子以为说点好话,正道便会放过你?”说完,他便一挥袖子,头也不回地往丹青殿方向走。云峦和长微自然紧紧跟着。
纵然有了法力,但长微已经没了仙根,他现在,也就相当于修为高深的凡人。这就代表,将来会因为他在雪域犯下的罪行处置他的,也是这些正义凛然的凡人。
神仙被罚,顶多会贬下凡。可凡人被罚,就有很多种可能了。
而现在,云峦还不知道他已经不能回天庭了,到时候该怎么解释才好。
好烦——长微心想:一个谎说出来,无数的谎去圆,当真是烦死了。
林中冤魂
月悬中天, 天气转凉了, 几根枯树枝桠恹恹垂着头, 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
崇延长老带着这一行弟子紧赶慢赶,也没法在今晚找到一个留宿的地方了,这里四下寂静, 遍地枯叶,估计要再走个半天才能到镇子里。
不过修仙人不拘小节,在林子里休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以众人衣摆一掀, 就坐在地上生起火来。叶承欢手上也拿着几根树枝,却有点茫然。想来是他这具娇贵身体对此事无甚经验,连带着他也不懂。
这怎么弄?钻木取火吗?木头呢?
他想了想,不耐烦地将树枝一横, 两个手掌一夹, 就要实践一下所谓的摩擦生热。一旁的小柳见了却是吓了一跳,道,“叶师兄,不是这样取火……你没带火石吗?”
叶承欢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他们人多,只点一个火堆必然不够, 因此要分组,而作为这一组资历最老的师兄,在其他人去拾柴的时候, 叶承欢当然包揽生火的工作。
小柳师弟依然十分耐心,“那我来吧,我带了火石……”
“好。”虽然有点丢脸, 但叶承欢也是个坦然的性子,见生火自己是帮不上忙了,便道,“那我去猎点东西。”
小柳乖巧道,“师兄慢走。”
叶承欢笑嘻嘻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迈着步子先走到师父崇延身边和他报告一声,然后就背着剑走了。只是,没走多远,他便感觉身后一阵悉索的衣角划过树枝的声音。声响不大,却也似乎没有刻意隐藏,他很容易就可以听到。
叶承欢没有丝毫迟疑地转过头,背上灵力流转的剑已经出鞘半寸。然而,此时此刻他眼前的人披着黑色风衣,看不清面容,一双手苍白如纸,气息宛如地狱烈鬼。
他不知道此人的到来是否裹夹着恶意,只是在对方未出手前,他是不会出手的。
“他……他……他该死……替我……替我……杀了他!”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叶承欢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将风帽掀开,露出一张苍白僵硬的脸,这张脸端正秀气,透着不一般的温顺,与普通人的脸没什么差别,却还是让叶承欢一眼认出了他。
“你?!风羽?!”他惊得双目一睁,几乎要拿不稳剑。
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在世间游离七天,俗称头七。
可是,一般人的头七都是回家里看看,他却是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儿!难道说这些天,每天晚上他都在?!
一想到这茬,叶承欢就觉得头皮发麻。说来惭愧,他平生号称天不怕地不怕,也曾目不斜视地陪同行看完一部鬼片……其实怕鬼怕得要死要活。
“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他刚问完,猛然觉得不对,这怎么那么像做贼心虚的凶手的台词?
于是他想了想,换了种问法,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被翼魔给……”
“不是的,不是翼魔。”风羽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他几乎听不清,要略微凑近了,才勉强听到一些字眼。可听清楚后,又是满心惊异,“不是翼魔?!那是谁?”反正不管是谁,也不是他啊,来找他作什么?
“是……”风羽咬着唇,恨恨道,“风水钦!”
听到这个名字,叶承欢瞳孔猛地睁大了,“怎么可能?”风澜性子冷漠他知道,可他向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更何况,在他看来,分明是风家两父子一直欺负风澜,而风澜一昧忍让……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叶……叶师兄,我不敢靠近他……我怕他会把我弄得魂飞魄散!我也找不到我爹。所以,我只能来找你,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为我报仇!你是名门正派,你家与我家是世交……你一定不会让我死不瞑目对不对?!”
鬼魂是不会流泪的,可是叶承欢却分明觉得他此刻要哭了。
其实,风羽不过是性子懦弱了些,很多事也不是他能掌控的,本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变成了冤魂。
他叹了口气,当下便要开口说自己会调查此事,若他说的是真的,他一定……
一定什么呢……为他讨回公道?
“你别慌,先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回……”
叶承欢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但他还没说完,风羽却突然睁大眼睛,惊愕万分地道,“他……他来了,叶师兄,他来了!”说完,便化作一股黑烟原地消失了。但是叶承欢知道,作为鬼魂他根本走不远,想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地方离风家近,如果再远些,他是不可能跟着他们了。
“叶乾。”风澜的声音向来朗然若清风,撩得人耳畔发痒。只是,叶承欢方才被风羽那一通话扰得有些愣神,直到他来到自己跟前,才微微抬头看向那个人。
风澜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异状,“猎到东西了吗?你许久未归,师父让我来看看。”
“啊……还没有,哈哈,”叶承欢干笑几声,转过身道,“这林子也是奇怪,连只鸟都找不到。”
风澜道,“再往里头去看看吧,总会有的。”
“哦……”叶承欢漫不经心地应着,然而没走几步就开口道,“风澜,你弟弟……嗯……你别难过。”他试探地提了一下,只见身旁风澜的眉头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眼睑低垂着,如霜月光下,好似一个孤独伤怀的美人。叶承欢觉得气氛有点压抑,他深吸一口气后,又仿佛没注意般继续道,“不过,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为何?”风澜扭头看向他。
“翼魔飞得那么高,他的伤口却尽数在腰下,脸上反而干干净净,不是很奇怪吗?”这些话他当初也想过,只是看到遍体鳞伤的风澜,实在不好意思怀疑什么。但真相就是真相。他相信风澜有苦衷,却也不会就此忽略他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事实。
“风澜,在凫山你与我也算最熟的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他说得真切。在风澜耳中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他隐约觉察到,叶承欢应当是知道了什么。
袖中的拳头渐渐收紧。如果……如果叶承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会怎么做?为了正义杀了他?还是告知长老让长老裁决?
他或许会被凫山扭送到修真司,被关在地牢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从此再也……再也见不到他……
他早就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像一根毒牙在他心底深深埋根,然后在那一片冰凉疆土上发展自己的势力,直至所向披靡。
“叶乾,你还记不记得,”他忽然有种冲动,要在叶承欢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把自己要说的先说出来。
“等这件事结束,我有话和你说。”
那是在来到雪域之前,他给自己定的期限。
若一去不回,便埋骨雪域;若有幸同归,便再不退缩。
“嗯,记得,你说吧。”被他这么突兀地打断,叶承欢又愣了神。只是,他此刻下意识想的是,既然已经断缘,风澜要说的,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他哪里知道,断缘瓶的确会让他们回到最初的关系,但连接这段缘分的,却不是长微信手撮合的红线,而是那日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对着下方规矩走路的少年,恶作剧般泼的?8" 反正全天庭都知道我堕落了17" > 上一页 20 页, 槐啤?br /> 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