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才能打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打开的。罐子里装的是用槐花蜜浸透了的青梅,刚入口的瞬间甜得他都有些不太适应,直到咬破那层皮,带一丝微酸的梅子香绽开,冲淡了黄连的苦涩。
那少年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阿香半苦恼半调侃地说,自己丢了一罐蜜饯,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薛少爷,您知道吗?最近家里像是进了小贼,抓到了铁定要让老爷好好罚他。唉,可惜了我最喜欢的蜜渍青梅。”
“我……”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吗?那我就不为难薛少爷了。”黄衣侍女施施然离去前,“帮我转告大少爷,他把手腕上绑着的金珠落下了,想要回来的话就自己来找我拿。”
不知是不是魂魄不全的缘故,薛止从小到大都很难得做梦,一旦做了梦就很难再醒过来。
等到薛止从这久远的梦境中醒来,外头还是静悄悄的……不,他的听觉比常人要敏锐许多,能够听见那沉重的、拖长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在木头地板上摩擦发出来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他们所在的房间。
白天在姚大宝身上嗅到过的气味陡然变得浓烈如有实体,而穆离鸦还是睡得很沉,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半点都没有被这番动静惊扰。
不论对这个人怀有怎样隐秘的想法,他都要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分心,听着自己缓慢的心跳和外头诡异的步伐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那东西进到了房间里,连停顿都没有就直奔床前,像是迫不及待享用自己的盛宴一般。
垂落的帷帐被人撩开,薛止睁开眼睛,对上一张本应极尽妍丽却因为贪婪和不知餍足而显得狰狞的女子面孔。
同一时间,他一直握在手中的剑也送了出去,看位置是直接捅进了这闯入者的腹部。
并非预料中破开血肉之躯的柔软,剑刃上传来的触感坚硬而光滑。
“就是你。”薛止低声说,手中长剑冷酷地一绞,仿佛要将对方的内脏彻底搅碎,可落在对方身上只带起无数细碎的石屑。
“啊啊啊啊!”这闯入者迅速倒退。
森冷的月光沿着门窗滑进屋子,在他和这闯入者身上镀了一层淡银色。
是个女人,这样说并不够准确,是一尊做成女子模样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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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他手中的那把剑也是好剑,这世间鲜少有它无法斩断的东西。穆弈煊曾直言,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在铸出比这个更好的剑,如非如此,当年的薛家也不会招来了灭门的灾祸。
薛止握剑的手奇稳无比,穿入石像腹部,剑锋一转,陡地往上拉,直欲将它一分为二。
意识到危机,石像急速后退,口中啊啊地叫,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朝着大门奔去。而薛止哪里会给他逃走的机会,翻身下床乘胜追击,可就在他足尖碰到地板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不用追了。”
那只手的触感有些粗糙,也没什么温度,可薛止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再无后续动作。
穆离鸦缓缓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挑了外衣披在身上,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侧影带着些白日不常见的秾艳。他模样实在是好,眉目如画,若是气质再轻浮一些,就很容易轻佻又脂粉气,但往日里他即使是笑,笑容也鲜少进到眼睛里去,没什么温度,让人心生肃然。但这此刻,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他说话的腔调软得要命,带着些些倦意,听得人心尖一颤,绮念横生。
“那只是个**,实体不在这里,你就算追出去也没什么用。”
他摸了把散落在床上的石屑摊在手心里,那触感柔滑阴冷,稍微捻一捻就化为了尘埃。
薛止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胸膛上,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像是半点都没有被勾起不该有的念头。
“是随州那边的灰岩。”他哑着嗓子说,“我认得出来。”
穆离鸦嗯了声。
“看样子就是这东西杀了前面三位大夫全家,活活剖开他们的肚腹,取走心肝。”
妖物通过吞噬活物血肉获取力量,而心肝正好又是活人的精华所在,所以挑剔点的妖怪吃人时都会选择性地挖走心肝内脏,将躯壳丢在一旁。
等到穆离鸦穿好衣服和薛止一同来到外边,同他说得一模一样,外头的走廊过道空空如也,完全寻不到那作怪石像的踪影。
按常理来说,丢失目标以后人多少会感到点沮丧无措,可是穆离鸦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淡然模样。
为了接下来行动更方便,他将长发束了起来,“阿止,听说过伥鬼吗?”因为两只手都被占满了,他只能咬着绳子,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为虎作伥的伥鬼?”
话是这样说,薛止眼里写着了然,显然是懂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穆离鸦越过高高的院墙看了眼头顶的天空,长夜漫暮如铁,云层透着点不祥的暗红,“这姚府,除了姚家小姐,基本上都是那东西的伥鬼了。”
约莫是天京的方位,一颗闪着强劲青光的星冉冉升起,向这苍茫的人世间投下寒冷的光。
“走吧。”
……
穆离鸦他们走了没多远就撞见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不是我害的你,不要找我索命,不是我。”
白天里无论如何都不的侍女换了个人似的,仅穿着素色里衣,披头散发地在走廊上游荡,一会哭一会笑,口中喃喃有词。
“是你自己运气不好,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听命行事,我怎么会害人呢?”
在看到穆离鸦和薛止的瞬间,她疯了似的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穆公子,不是我害死你的,不要找我索命,不要找我!”
“抓住她。”穆离鸦朝薛止使了个眼色,薛止即刻欺身上前。
不是她跑得慢,而是太快了,薛止实在是太快了。上一刻他还在穆离鸦身边,下一刻就飘到了这侍女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拽到了穆离鸦面前。
她尖叫谩骂着想要挣脱,指甲险些在薛止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薛止不得已只能将她的胳膊拧到身后,用疼痛迫使她安静下来。
穆离鸦走到她面前,“这位姑娘,某和阿止还活着,也不是来找你索命的厉鬼,你可以不用这么惊慌了。”
“不要找我……啊?”她半信半疑地抬眼瞅他,大概是意识到鬼不可能有这么坚实有力的臂膀,便试探性地开口,“你……你真的是人?”
穆离鸦握着她的手放到胸前。他的心跳得不太快,但无论如何都是在跳动着的,而死人是不可能这样的。
确定他们都是活人的一瞬间,她嚎啕大哭起来,“救救我,我不想……不想再被那东西控制了,我好怕,我怕得要死了。”
“被什么东西控制?”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被控制了。”
穆离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寒意,“好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侍女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讲述都颠三倒四的,穆离鸦耐着性子听完才大致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白日里,她虽然保有些自己的意识,但总是断断续续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清醒的那短暂几刻钟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东西操纵,昧着良心寻找大夫上门给她家小姐瞧病,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让那怪物夜里前去吃掉他们的心肝。
每天只有这约莫半个时辰,她才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回想白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她不是没想过要跑,最远一次都要跑到禹州府的边界,但是每一次她跑出去,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又回到了这知府宅邸。最后一次,她在自己的脖子上看到了两个青紫的手掌印,显然是那东西对她的忤逆感到震怒,警告她再敢跑就杀了她。
“我是不是害死了好多人。”她抽了抽鼻子,“我也不想的……”
“安静些。”
穆离鸦不耐烦听她哭哭啼啼,再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时间就相当紧迫了,“某要见你家小姐,不想死的话就在前面带路。”
眼见最后的救命稻草伸到了眼前,不论是不是真的,侍女哪里还敢违背他说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前往小姐闺阁。
虽说白天走过一遭,夜里却是另一番景色,只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莲花池里的莲花仍旧盛放,像是时令与昼夜都无法打扰到它分毫。
“小姐。”
白天金碧辉煌的香闺入了夜就格外地不近人情,侍女谨慎地敲了敲门,冲里面的人喊话,“小姐,你醒着吗?我又来看你了。”
过了许久屋内人才低声回应,“莲儿,是你吗?”
“是我,小姐,我……我来看你了。”侍女莲儿努力压抑住哭腔,“我……我好害怕,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不那么怕。小姐,我能进来吗?”
姚家小姐叹息一声,说话声也大了点。
“你这又是何苦。”她说话声沙哑难听,“白天给我看诊的那位大夫,听声音还很年轻吧……”
她不再说话,莲儿颤抖得更厉害,“不,不是这样的,他,他们……”他们都没死。
“姚小姐,如果问的是在下的话,那东西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要在下的命。”
穆离鸦打断了她们主仆间的寒暄,大跨步进了姚家小姐闺阁。
清冷的闺阁内只有一盏做成白鹤形状的银灯照明,微弱如豆的灯火被四周茫茫的黑暗吞噬,只有那一小块是亮着的。
“姚小姐,冒犯了。”
他拿起桌上那盏油灯,走上前去撩开了姚小姐床前的帷幔,让这神秘姚小姐的真容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
她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好皮肤,从手指尖到脖子再到脸都长满了疮,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人见到这幅场景都要晕过去,但穆离鸦非但没有觉得恶心,还仔细观察了起来:这疮和寻常的恶疮不同,淡红色的,一块块隐约长成了莲花的形状,从边缘开始溃烂流脓,散发出阵阵恶臭。
“看到了吗?大夫,我要死了。”这依稀可见往日秀美的少女低声说,“我倒宁可我死了,不至于成为妖鬼的爪牙。”
穆离鸦语气中一丝厌恶也不带,“姚小姐,想救你的家人吗?想的话你就必须说实话。”
姚小姐看了他半晌,最终痛苦地点点头。她想,她怎么不想,她躺在病床上,形容如恶鬼般恐怖,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那东西控制,以她为饵,骗了一个又一个人上门,将他们害死。天知道她有多想救自己的家人。
“你到底见到了什么,是什么给你家招来灾祸,你必须一字不差地告诉我,否则等那东西再来,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先前薛止那一剑已彻底激怒了那石头妖物。它奈何不了他们,可拿捏住姚府上上下下数十条人命还是轻而易举。
姚家小姐闭了下眼睛。
“天女。”估摸着是因为这疮长到了喉咙里面的原因,她的嗓音半点都不见女子的妩媚清亮,在这阴沉沉的夜里莫名地透着森森鬼气,“一尊莲花天女像。”
石像、女人,还有莲花所有的东西都隐约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串联起来,背后连接着一重重阴谋与血腥。
“某先谢过姚小姐的坦诚。”
穆离鸦转身就走,莲儿看到他丢下自家小姐,连惊慌都顾不上了,“我家小姐有救了吗?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她扑通一声跪下,就差没抱住他的双腿了,“我家小姐没害过人,求公子救救她。”她打小就给这姚家小姐做丫鬟,不但没有受到苛待,反而过得比在自己家中还要惬意。
穆离鸦没有接她的话头,“带我们去找知府。”他后半句话是和薛止说的,“如果他不答应,就用点法子让他答应。”
远方是黛青色的山峦,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一定要在太阳升起来以前,否则这姚府所有人都会死。他虽不吝惜于犯杀戒,但能救一人就是一人。
被他的急促感染,莲儿快步带着他们到了知府歇息的院子。
“做,做什么?”
薛止破开门,快步冲到姚知府床前,一剑钉在他脑袋边上。
刚从梦中被叫醒的知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这是……”
“意欲刺杀朝廷命官。得了吧知府大人,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在那石头天女手上。”
听到“石头天女”四个字,姚知府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大着舌头勉强问道,“你……你们要什么。”
“姚知府,某要马车还有出城的文书。”穆离鸦冷淡地说,“你要是不给,就别怪刀剑无眼。”
姚知府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是是是,我这就给二位准备。”他有些畏缩地看了眼薛止手中的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去找那座天女庙。”穆离鸦停了下,“救你女儿和你全家的命。”
大雍朝实施宵禁制度,除元宵节外,每日二更天起就有士兵衙差在街上巡逻,除打更人外,任何胆敢在街上游荡者被抓到一律按盗贼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