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冷硬的小龙平放在软褥上,心焦地端详了半晌,一会拿到眼前细看,一会细细嗅着,可好半晌钻研下去,别说生气,就连地龙的脑袋是哪一头都没找到。
“这蚯蚓是不是死了?”爰爰瞪着大眼,趴在一边支着脑袋瞧着。
“不会死的。”苍碧引了点妖力在指尖,去拨弄细雷光,那雷光仿佛识人般,他触及半点事没有,却紧咬不放地缠在小黑身上。
雷光早已不怎么强劲,苍碧蓄了小半刻钟,终于拔掉一缕。
“我来帮你。”城旌见有招,便看样学样地也施起力,爰爰亦是端坐起身。
三妖把不足一掌长的黑地龙围在中间,白、杏、棕三道浅光送出,游移在黝黑的细躯干上,与雷光缠斗,近一个时辰过去,总算大功告成,小黑只剩下彻彻底底的黑了。
“小黑。”苍碧把地龙捧在手心,秀致的眉心紧拧,该不会救不回来了吧……毕竟先前为了保护他,甚至伤到连踪影都维持不住,消散了……
“无烟,你认得这地龙?”城旌一脸茫然。
“认得,他是我救命恩人。”苍碧目不转睛地答道。
第91章 千年玄蛟与白狐小妖 二
爰爰滚到城旌和苍碧中间,抬指想戳戳地龙,被苍碧轻轻挡开:“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要说起小黑从何而来,苍碧从来也没搞明白过,只知道他几次似未卜先知般救了自己,虽然诸多隐瞒,但一路而来也算是伙伴了,更何况,他总觉得对这不起眼的地龙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认得了。
来到此处后,苍碧更确信了这一点。
这一世,他上的是一尾白狐妖的身,名叫无烟。
五百年前,还是寻常狐狸的时候,无烟与城旌、爰爰在洞前相遇,三只竟然一点没打起来,倒是一大一小两只仿佛见了天上的仙子,把无烟供了起来。
三只缩在兽妖横行的翼望山,也不知仗着什么运数,相安无事,后经仙人点化,幻做人形,修行与此。
这是原身的记忆,只这一份,而自苍碧来后的一刻起,这份记忆在脑中一分为二,其一便是他经历的,其二不知是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并行在脑中,与前一世小黑消失后一般,经过的每一世,都一分为二,两者也有背道而驰的地方,但大多相同,各中细节的差异却更令人匪夷所思。
正如现下,另一份记忆中,无烟行了相同的事,同样救了条黑地龙,取名“小黑”,而无烟与苍碧不同,先前并不认识这黑地龙,完全是出于不能见死不救的心情,这其中必定有其他纠葛。
“无烟,你怎么了?”城旌挥着大手掌,招呼出神的苍碧。
苍碧回过神,低头一看,小黑微微动了动,该是没有性命之虞了,小心放回软塌上,准备待它醒后再细细探究,现在还有谜团……
苍碧问:“城旌、爰爰,你们叫我什么?”既是连名字都相同,真的不是同一人吗?
“无烟呀。”爰爰答道。
“我的名从何而来?”
爰爰不解地看着苍碧:“你一直叫无烟,从我们认得起就叫无烟了。”
苍碧沉吟片刻,带着一丝期望问:“你们记不记得逍遥界的事?”
“逍遥界?什么玩意?”城旌抓乱棕色短发。
“我们此前住的地方,我叫苍碧,住在连云阁,你们住我左右,常来店里唠嗑的,我还请你们吃过连云做的油香豆腐。”虽然只是不舍地剜了小指盖大的一块让两人分,苍碧继续说着,“连云呢?你们可有见过连云?”
爰爰鼓囊着腮帮子,坐到苍碧身边,抬起小巧的手掌贴在他脑门上:“无烟,你胡说什么?什么苍碧、连云?”
城旌抓耳挠腮:“乱七八糟的,听都没听过,我们一直住在翼望山,何时出山过,别是江水喝多了,坏了脑子。”
“坏了脑子?!”爰爰一脸惊悚,跳起来捧着苍碧的脸,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傻样来,满意一笑,“还是咱美美的无烟,没坏。”
苍碧不说话了,这谜估计还得小黑才能解开。
正这时,黑地龙适时醒了,盘起身子?1" 老板总想宰我祭天20" > 上一页 23 页, 貌恢谀牡淖焖档溃骸罢馐呛未Γ俊?br /> 不再是扭捏的男女不辨的嗓音,而是苍碧熟悉且恋慕了上百年的,连云的磁性话音。
“连云……”苍碧以为幻听了,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小黑,黑地龙不作表态,只默默蜷着身子。
“小黑,方才是你在说话?”苍碧问。
城旌颇为不满地戳了戳黑地龙:“这里除了我们,就只有他,当然是这东西在说话。”
那分明是连云的声音,苍碧再次把小黑掬在手中,盯着问道:“小黑?你是小黑?还是……”还是连云,这太荒谬,连云挺拔威严,为何会化作一尾小地龙,又为何要捏出那般别扭的嗓音,那便只能是小黑现下捻着嗓音,亦或,这条黑地龙,根本不是小黑。
黑地龙冷冷回道:“我是谁,与你何干。”
城旌一听便不乐意了,撸起袖子,扯开嗓子吼道:“你丫怎的不知好歹,无烟冒死救了你,送到洞中,给你驱散雷电,还搂你抱你,你竟这么说话!”
“城旌,不打紧。”苍碧心思已全不再这,贴近地龙,鼻尖几乎抵上黝黑的小身体,地龙别扭地朝后游了几分,苍碧问,“你是连云?”
地龙答:“我是连云。”
另一道涌来的记忆中,无烟说着:“你既连名讳都不肯告知,那这般黑漆漆的,就叫小黑罢。”小地龙如是回道:“我叫连云。”
苍碧越发迷茫了:“你是连云?你不是小黑吗?”
地龙扔答:“我是连云。”
“小黑是连云吗?”苍碧不确定地问。
连云没回话,黑漆漆的身子也不知哪里是头,更别说看出蛛丝马迹的表情来,游到软塌一角,缩起身子不动了,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刻意不理人。
苍碧没再问,这姿态分明就是他所熟知的连云,冷静、冷淡,虽然现下冷得刺痛了他,但那就是连云。
许久后,苍碧轻轻地说:“连云,那雷光有伤着你吗?”
连云仍旧没答,城旌与爰爰在一边看着,按捺不住要说话,苍碧把食指伸在嘴前,极低地嘘了一声:“他该是睡了,累了一天,我们也各自休憩吧。”
城旌幻回虎形,四仰八叉地瘫到一边,爰爰也随之变兔,钻进他颈项毛发中,没了踪影。
翌日一早,冷日升起,青白的光照到洞府中,魁梧地大虎脖颈间一阵骚动,不时爰爰窜了出来,落在地上一见洞中境况,掂着小短腿狂奔起来,冲到苍碧软塌前,幻作人形,嚷道:“我的口粮!口粮坏了!”
苍碧更喜欢身为人形的自己,若非必要,显少化出兽身,着一袭飘逸地广袖白纱衣躺在榻上,一手像床被褥盖在地龙身上,另还盖了件毛皮幻的厚狐裘,被叫声吵醒,睁开眼,也怔住了。
昨日连云不过巴掌长,小指粗不到,他用手虚盖住,深怕压坏了小地龙,而现下,手下之物却已有小臂粗,一臂长,盘虬成一团,像条黑蛇,周身竟是黑得发亮的硬鳞,背后一排软毛柔顺地塌着,头尾也明晰了,吐息起伏间,微启的口中露出两排合拢的利齿。
“连云?”苍碧唤着,以指轻抚过异兽凸起的眼睑,沿着粗硬的脖颈,伸向微弓的脊背,指尖触及黑色毛发,立时传来刺痛。
第92章 千年玄蛟与白狐小妖 三
连云猝然睁眼,游到榻外,背后的毛发全竖了起来,竟都是尖锐的刺须,语调仍没有一丝起伏:“做什么?”
苍碧看看连云,又看看自己指尖,上面冒着一滴殷红的血,不甚在意地含进嘴里嘬了两口,又向连云探过去:“你怎么长大了?你不是地龙?是蛇?也不像,是什么?”
“与你无关。”连云继续后退,贴到了洞壁上。
“没良心。”爰爰不满地嘟囔,把苍碧的身子转过来,指着榻下一大片枯黑的败草,“无烟,你快看看,我的草草都坏了。”
苍碧微微拧眉,他们这三只妖修为都不怎样,他那半吊子的五百年竟在这里算入道最久的,虽说疏于修炼,本事都不如城旌,但一大一小两只还是有什么都习惯问他主意。
“怎么都枯了?”苍碧捻起一根长草,才刚触及,草叶就扑簌簌地化作齑粉散了一地,以他床榻为中心,呈圆形向外扩散,约莫洞内一半地方,绿草都成了这般模样。
“昨儿个还好好的,是不是你偷吃了?”爰爰指着连云道。
连云没理会,兀自面壁。
城旌不知何时也醒了,一虎爪拍在地上,瞬间幻做人形,举着拳头杀气腾腾地冲上去:“你怎的忘恩负义,我们救你,你还这副横样,竟然吃了爰爰的嫩草!信不信我拍死你!”
“好了好了。”苍碧挡在城旌前头,他大概也只装装凶样,苍碧轻而易举就把那大拳头挡了下来,“许是天候冷了,草木不适应。”
“几百年了都好好的,怎的今日忽然就不对头了。”爰爰变回小兔,踏着枯草,所过之处皆成粉末,到枯黑边缘,抱住一捆犹绿的长草,蹭了蹭鼻子,三瓣嘴咬了上去,细细啃着。
别说爰爰不信,苍碧也不信,这草叶分明是被非自然的外力损害,可连云俨然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再为了几片草探寻,惹得他愠然敛眉,苍碧更不愿,只能打圆场瞎掰道,“可能是草木寿数到了,你们看连云那样,怎么也不像吃素的。”
此言一出,爰爰咀嚼的嘴僵住,小脑袋缓缓转过来,红豆眼瞪得老大,城旌后背绷紧,蓄势待发,若是虎形,能想象那黄毛早已炸得半天高。
“额……错了错了。”苍碧赶紧揉了揉爰爰的毛脊背,把她挪转向,“是不像吃草的。”
“那吃什么?吃肉?”爰爰余光瞥见连云尖牙,浑身战栗了一下。
苍碧打马虎眼道:“怎么会呢,你见过地龙吃肉的。”
“那吃土?”爰爰问得认真。
可惜“小黑”不给面子,幽幽说道:“我不是地龙。”完了又没了声响。
“对对对,不是地龙!”苍碧赶紧补救,“就是龙,大尾巴一摆就飞上天了,跟神仙一般厉害,不吃草也不吃肉,吸天地日月之精。”
爰爰仍将信将疑,城旌则挠着乱发,脑子还没转过来,不过苍碧是他们的头,既然头这么说,那就是吧。
“可别明天还有一半也坏了。”爰爰嘟哝着。
爰爰弱不禁风小兔一只,能在偌大的翼望山中不被猛兽拆吃下腹,自然也有一套,不是过人的妖力,超强的智慧,而是莫名其妙,几乎百发百中,连她自己都未有察觉的预感,正如数百年前,一头扑进了不吃她的大虎城旌怀里,她的预感又一次完美无缺地奏效了。
又过了一天,大早醒来,爰爰宝贝的绿草只剩下入洞出小小一隅了,而连云则更大了,掌成足有一人大小,随着身躯舒展,鳞身上的奇异纹路越发清晰,微微一动便将原处露珠上折射来的光又转了转,恍如上成黑金,而那筋脉虬曲的两爪、极具威慑的头型,也真如苍碧所说,真有几分龙的模样。
连云窝在苍碧身侧,小半边身子滚到了榻外,保持着只毫厘的距离,没让软刺扎到白色的身影。
“唔……爰爰要饿死了……”杏色小兔趴在洞口,把外头的草往里面拽。
“咱都辟谷了,怎么饿得死。”城旌抱起她,揉着软毛团。
爰爰摆摆身子,探出脑袋,哀怨道:“城旌不爱我了,不给我吃草。”
“吃吃吃,怎么不给你吃。”城旌从来说不过爰爰。
“都没了,要吃土了……”
苍碧无法,苦笑道:“我们把外头的移植些进来吧。”
这体力活,自然是五大三粗的大老虎干的,待到月上中天,洞府里又是大半边郁郁葱葱,爰爰好不开心,一爪子拽着还没种稳的绿草,一爪子抱着城旌的长毛,乐呵着就倒地睡了,城旌忙活了一天,自是也四仰八叉会周公。
苍碧不禁失笑,躺到榻上,轻柔地抚了抚连云没有张软刺的部分,盖上裘衣,也闭了眼,却没有真的睡着,双眼睁开一条极细的缝,接着长如扇羽的睫毛遮掩,竟完全看不出端倪,从模糊中窥看外头。
连云起先安分地背对苍碧缩着,洞中万籁俱寂,他极为小心地动了动,转过身子,一双比夜更深的黑瞳镶嵌在鼓起的眼眶中,衬着龙脸,极有威慑感,看得苍碧几乎要脱口喊“老板饶命”。
连云静静地看着苍碧,久到苍碧甚至以为他对着一尊异兽的雕塑。
就在苍碧以为这一夜就将这样过去时,连云又动了,骇人的龙脸缓缓靠近,浅薄的呼吸如同不可查的幽风,从利齿缝隙中吐出,喷在苍碧脸颊上。
“连云不会要吃我吧……”苍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难道辗转了那么久,竟真是要他性命?
黝黑的嘴几乎贴上苍碧白皙滑嫩的脸颊,停在咫尺,又是许久。
苍碧屏住呼吸,等待一个审判,连云却移开了嘴。
他听到一声泄气般的叹息,随后只见连云伸展身躯,无声地游出床榻,俯首在草叶上一吸气,只一瞬,一片玉帘绿草登时枯萎,与此同时,连云身形拉长拉宽几寸,如此往复,折腾掉了苍碧前头的一整片新植的草地。
连云扭了个头,游往苍碧背后,苍碧也不好明目张胆转身,只好等着,只是视线中没了那抹黑色,后面的声响又轻到让人忽略不计,不觉间,他耷拉下眼睑,就这样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