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初一死,就被那些阴阳人抓去了,倒不料还能出来。”
慕沧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朝慕万水靠了靠,就像一只猫。
荼蘼颔首:“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便同我说。”
慕万水点头。她的手停下,慕沧澜不满地蹭过来,于是慕万水继续抚她的发,嘴里道:“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她抿抿唇,有些犹豫。
子琀站在程舟边上,也看向天雷方向。他凤眼半敛,长眉皱起,不知想些什么。
闪电蔽日,雷声震耳。白云染墨,仓皇而逃。狂风呼啸,飞石折木。飓风一卷残枝,直上九霄,又被当头劈倒,栽入地下。茵茵绿草,顷刻焦土,暴雨倾盆而下。
雨声、雷声,轰鸣间,闪电将天地洗成雪色。
程舟看得目不转睛,嘴里追问:“对了,前辈,为什么我半路就出了心魔幻境?”
可子琀不回他,于是他又道一声:“前辈?”
子琀依旧没说话。程舟扭头,惊觉他竟已变回了玉佩。
程舟:“……”
他伸手想去拾起玉佩,然而里头传来玉祖宗暴躁的声音:“别动,放本座静会儿!”
静?
在地上静?
这儿满地青草,他自个儿又是青色的,指不定谁不小心就踩了!
程舟不懂玉祖宗在闹什么别扭,只好摸摸鼻子,蹲下来守着他。
顾清眠不知为何压制了很久的境界。根基扎实,灵力醇厚,加之他本身是双重剑心,心魔初破,天劫渡得相当潇洒。待得雷声散去,他于储物袋里寻了件衣,随意穿了,前来找他们。
方埋进阵法,顾清眠就问:“前辈呢?”
程舟指指地,顾清眠失笑,蹲下。
程舟连忙制止:“前辈说他要——”
话还没说完,顾清眠已将玉佩拿起,扭头不解:“怎么了?”
程舟:“……”
“没什么,没什么。”
荼蘼上前,娇声笑道:“恭贺道长,喜至大乘。”
顾清眠拱手道:“多谢境主。”
那根红绳被天劫烧尽,惹得顾清眠一头青丝披散。他将发拨开,眼见着慕万水要开口,拿指抵在自己唇边,笑道:“先等等——”
言罢,他低头问手里玉佩:“前辈,出什么事了么?”
玉佩哼了一声。一道红绳飞出,玉佩一跃,挂在了顾清眠脖颈上。继而他一翻身,翻进了他衣襟。
“本座须得与人接触,才能传音。”子琀冷冷传音道,“你身上有他的魂魄,是么?他在浣花镜里?”
玉佩贴上肌肤又落开,带来几分冷意。顾清眠垂眸,掩去眸中惊异,嘴里“嗯”了一声,也传音道:“只不过,现下的祖师是一缕残魂。”
子琀沉默片刻:“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顾清眠道:“祖师似乎在等人,他将晚辈叫去,是看在晚辈双重剑心,要晚辈多照顾照顾前辈。”
浣花镜,上古花妖血脉。两滴血,滴作镜花水月令。当年江清分三魂六魄,这一魂,怕是用来等那位寒木落影的。一万年,都没有等到么?
子琀又是一声冷哼:“本座还用得着一个小辈照顾?”
顾清眠笑了:“是啊,是前辈照顾晚辈。”
子琀闷闷再哼,不说话了。
顾清眠隔着衣,本想拍拍他,又觉得冒犯,于是抬头,看向慕万水。她其实有些陌生,他们俩成亲那些年,她一日日带着同样的妆——尊贵而华美,却像一面面具,盖得严实。此刻卸尽红妆,她倒同慕千山很像,一样的剑眉,一样的星目,除了身量纤细,眉目柔和些,似乎再无不同了。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最后顾清眠道:“你先说吧。”
慕万水又抿唇,而后道:“陛下被人救走了?”
顾清眠:“是。”
他顿了顿,又道:“我早不是皇帝了,不用再叫陛下了。”
慕万水点头,踌躇片刻,又道:“我想请那位仙人帮我做个事。”
她扭头看了看荼蘼,继而道:“我想找到我坟墓,将尸骨带走。我爹他——他虽谋反,但没有毁皇陵,故而我同你的衣冠冢葬在一起。毕竟也是你家中祖坟,所以——”
她有些为难,顾清眠却笑道:“好。”
“反正你就开我衣冠冢,没什么事。”
“还有——我想把我的名字抹掉。”
“什么意思?”
慕万水笑了,似乎是她想了许久的事情,双眼发亮:“我想把顾慕氏抹掉。也让你衣冠冢少个人,清静些。”
顾清眠一愣,他抬眼看慕万水,看慕万水手里牵着的慕沧澜。顾清眠道:“对不住——嫁给我,委屈你了。”
“哈哈哈。”慕万水笑了,“也委屈你了。没什么对不对得住的。”
“你想抹便抹吧。”顾清眠道,他伸手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两个玉瓶,“这是凝魂露,可以将你二人的魂魄凝练起来,再积些福,日后投个好胎。”
慕万水愣住,她笑了笑,却只接过一瓶,摇头道:“另一瓶便不用了,我不投胎。”
顾清眠的手僵在半空,他看向慕万水:“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慕万水道,“对于我,做人哪有做鬼自在?2" 含丹11" > 上一页 14 页, 俊?br /> “姑娘——”程舟提醒道:“做鬼怕光,还可能一不小心被鬼修给炼了。”
慕万水哈哈笑了,笑罢道:“怕光,那也是我自己怕的,不是旁人逼我怕的。”
她拉过慕沧澜,她看着她眸,那是澄透的蓝,好看极了。她幼时爱读书,最爱游记,她想,兴许这就是海的颜色。海的颜色——真好,她一直想看看呢。
“我本想着带她去寻她家乡,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万水一面说,一面看慕沧澜抬起脸,“啊啊”了两声,将头埋在慕万水膝上,“那就带她四处走走,兴许哪一天就找到了。倘若找不到,我灰飞烟灭前,便送她去轮回。”
荼蘼:“你若实在想看风景,进浣花镜也可,那里能凝聚天地幻象。足不出户即可领略天下名山大川,还能养魂护魄。你再仔细想一想,要不要轮回,想好了再决定也不迟。”
“多谢仙人好意。”慕万水笑了,“不用了。幻象我在书里看得够多了。我想出去走一走。倘若不幸再‘死’了,那就这样吧。”
她长叹一声,那一声叹很长,便似飘忽不定的年光。一度春一度秋,乱了冬雪夏荷:“我祈盼有一日,天下所有女儿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祈盼她们可以说自己想说之话,做想做之事,爱想爱之人;祈盼她们不必困在高门大户里,也不必被当作讨好他人的货物;祈盼她们不愿便是不愿,不要便是不要;祈盼再没人可以强迫她们——”
“只可惜。”慕万水,“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拉住慕沧澜,教她正对顾清眠行了一礼。继而她自己也作了一礼:“与君相知一场,你我终非良缘。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顾清眠回礼。
荼蘼遣人,将她们二鬼送走。她递了慕万水一道令牌,说若有事,便唤浣花境。慕万水接过,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程舟原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此刻意识到了他是那位顾清眠,反而讪讪站着,不知当说什么。二人沉默片刻,顾清眠突听子琀问:“她不是姓慕么,怎么又姓顾了?”
顾清眠:“人间的规矩,女子嫁人后要冠夫姓。她现在不是了。”
子琀:“你们凡人真麻烦。我们妖族就从不管这些名啊姓啊的。顶多将族群名称挂在前头,以防那些不长眼的小妖怪认错。”
顾清眠笑了笑,又听他问:“所以慕雪的慕,也是她夫君的姓?”
顾清眠:“是。”
子琀:“她换了个姓,似乎很开心?”
“前辈,她本就心仪她夫君。”顾清眠笑了,却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便胡诌道,“阿雪本就无姓,兴许心仪另一个人,便想添个姓吧。这样,也算修同姓之好吧。”
“同姓之好?”子琀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原词是两姓之好,但顾清眠仗着二人是传音,光明正大胡说八道:“一个成语,指两人同心,便结同姓。”
子琀哼了第四次:“你们凡人花样真多。”
顾清眠明明看不见他神情,竟鬼使神差觉得他一定是皱着眉,做出高深莫测,实则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他心底想着,终于没忍住,直接平地一踉跄,顺手拍了拍胸口,更顺手拍到了子琀。青冥玉贴上肌肤,带着彻骨寒意,然而心魔幻境里,那人冰冷的怀抱暖过漫漫风雪。顾清眠心跳无端一快,却若无其事拉开,嘴里惊慌道:“呀,对不住前辈,刚没站稳。”
大乘期的修士,还能平地摔跤?
你怎么不往天上摔呢?
子琀:“……”
他冷哼了第五次。
那一厢,浣花镜送来许多灵石仙物。顾清眠眼底笑尚未收去,口中同荼蘼道:“多谢境主了,我们几人也该走了,便不叨扰了。”
荼蘼一笑,伸手,将一块罗盘放入他手里。那罗盘不标方位,指针却似一把闭合折扇,指向远方。
顾清眠:“这是?”
荼蘼:“焚琴道人有请。”
“至于去不去,便看道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寻常百姓大大的地雷~日常比心(1/1)
子琀同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之前他挂在程舟脖子上传音时照样是蹲在外面的。
不过没关系,顾清眠同志记得就好。
#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说谎需要过脑子#
第42章 第十五章
出了浣花境,顾清眠顺着罗盘所指,一路寻了过去。程舟御剑而行,带着顾清眠一路飞驰。
顾清眠:“停——就这儿。”
指针不再固定,反倒来回打转。二人向下望去,发觉是一座凡间的小城。
焚琴道人出自清寒观,却最爱尘世烟火。他呆在这儿,顾清眠不奇怪。
停剑城外,而后进城。顾清眠这回没吃易容丹,期间守门的侍卫盯住他片刻,琢磨着他这一身衣不像个叫花子,好心提醒道:“公子,你头发散了,要——诶?”
侍卫愣了,揉揉眼,心理惊异:莫非看错了?
顾清眠笑,颔首而过。程舟给另一边侍卫查了路引,飞快跟上,凑过去小声哀嚎:“这是凡人的地方,前辈,我求求你了——注意点——他头发披着,也比你猛地扎上去好呀?”
子琀不耐烦地“嘟”了一声:“不帮他扎他哪天会扎?再打个死结?本座才不想老听外头人叽叽喳喳个没完。”
“死结?”程舟不明所以,转头看顾清眠的发:“什么死结——怎么会有人给头发扎死结呢——”
他倒吸一口冷气,直勾勾盯着顾清眠。
顾清眠打了个哈哈:“诶,以前年少不懂事,又爱懒,梳过几次死结。见笑了见笑了。”
程舟瞪大眼,似乎想挤出个评价,但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清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好像前辈和程舟都很惊异。于是他负着手,竟生出股古往今来第一人的豪气来。
人间一别,恍如隔世。其实他做凡人时,也没来过这些地方。小城兴荣,高低起伏的房屋,紧闭的朱门。推着车的赤膊汉子,挎着篮的妇人,追逐嬉戏的孩童……或二或三经过,或呼啦啦追赶,洒下一地热闹。
顾清眠低头看罗盘,然而指针依旧来回转。他心底寻思,虽说顾三清不认得他这张脸,但子琀城门口那一下,也该留意了吧。
突然,指针骤停,竖立起来。继而顾清眠便觉得腿上一沉,一个小娃娃没看路,撞到了他,被撞翻过去,摔在地上。
那娃娃像个白包子,富态可人,但白包子嘴一撇,直接哭出来。
顾清眠吓得后退两步。
他看向程舟,程舟摇头并站远,以示幼童猛于虎。
白包子扯着嗓子干嚎,然而不见包子爹娘。顾清眠探了探他周身,只觉灵力平常,似乎是个凡人,但想想顾三清手里的焚琴,再想想余晖尊者那日领路的幼童。顾清眠拿着罗盘蹲下问:“三清?”
包子哀嚎。
顾清眠又问,“尊者?”
包子突然不哭了。
顾清眠:“……”
这真是折箫尊者?这枯叶谷都是什么爱好?
然而白包子向上伸手,竟然接了一根糖葫芦。一道男声从头顶传来:“双途真人,本座在这里。”
顾清眠直接站起,潇洒甩袖,拱手而笑,一气呵成:“是啊,尊者,贫道大老远就看见你了。”
程舟目睹全程,嘴角抽了抽。
云长离冷淡看了他眼,又扫了眼程舟。他的眼很冷,像冰,浸得人骨子一寒。那白包子哼哼唧唧,糖葫芦吃得有滋有味,却有些怕他,便一边吃一边颤颤抬头,做贼一样。
云长离:“认得家么?”
白包子:“认得。”
云长离又不知从哪变出根糖葫芦:“拿了,回家。”
白包子乐陶陶收了。
云长离指一勾,罗盘飞回手里。他道:“随本座来。”
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一路走至一家客栈。客栈是普通客栈,规规矩矩的摆设,规规矩矩的装点,若说什么出彩,最多是牌匾上一行字写得工整些。云长离领他们进去,到一扇门前,向顾清眠颔首。继而他同程舟道:“你随本座来。”
程舟一愣:“什么?”
云长离说得含糊:“事关云千帆。”
程舟登时急了:“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