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连按歌便立刻回屋去请自己的那位八爷去了。
第7章 鱼戏叶(七)
连大总管那只称爷的鹩哥浑身漆黑,嘴和脚爪是乳黄色,跟带了手套似的,整只鸟呈流线型,羽毛黑的油光发亮,显然被连按歌喂的很好。
还未走到书房,就能听见八爷在亭廊里嘹亮的大叫:“阁主好,阁主妙,阁主的蛋,最漂亮!”
书房里,殷成澜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听见最后这句话险些不顾形象的喷了出去,勉强将茶水咽下,咳了两声。
连按歌走进来,拍了一把八爷,干笑道:“它少说了一个字。”
八爷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兴致勃勃的念起来他刚刚学的这句:“阁主好,阁主妙,阁主的脸蛋,最漂亮!”
灵江站在书桌角,倨傲的瞥了一眼叽喳乱叫的鹩哥,低声说了句:“傻鸟。”
他声音不大,刚好让屋里的二人一鸟听见。
连按歌脸色一黑,跟他那鹩哥快一个色了。
殷成澜不说话,眸中却流露出揶揄。
八爷听见这句话,想起平日里连按歌的悉心教诲,于是不知怎么,竟然聪明了一回,说:“你才是傻鸟。”
灵江舒展了下翅膀,懒洋洋道:“傻鸟说谁?”
八爷听见有鸟回它,立刻来了兴头,拿出平日里和连按歌对骂的本事,叽叽喳喳说:“说的就是你呀。”
灵江道:“谁说我?”
八爷昂首挺胸,把连按歌平日里教他的那一套照搬出来,像背书似的,摇头晃脑背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连大总管的机灵好看聪明伶俐唱歌像百灵鸟的八爷说你。”
灵江就没见过这么啰嗦的鸟,不耐烦道:“你说我什么?”
八爷牙尖嘴利的说:“你才是傻鸟。”
二鸟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虽所说内容幼稚可笑,可一听,还真像人对话那般有问有答,还没驴唇不对马嘴。
连按歌脸上的笑容发深,说:“瞧见了吗,如果这只小黄毛这就叫能通人性、会说人话,那我的八爷也算个神鸟了?”
殷成澜没说话,表情也没变,指节分明的手搭在膝头,他像是已然预料到了什么,气定神闲的等着。
果然,就听灵江下一句道:“傻鸟说谁?”
那八爷刚刚回答过这个问题,于是无比流利道:“说的就是你呀。”
灵江:“谁说我?”
八爷继续重复先前说过的话:“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连大总管的机灵好看聪明伶俐唱歌像百灵鸟的八爷说你。”
灵江:“你说我什么?”
八爷:“你才是傻鸟。”
灵江:“傻鸟说谁?”
八爷:“说的就是你呀。”
灵江:“谁说我?”
八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连大总管的机灵好看聪明伶俐唱歌像百灵鸟的八爷说你。”
灵江:“你说我什么?”
八爷:“你才是傻鸟。”
灵江:“傻鸟说谁?”
八爷:“说的就是你呀。”
灵江:“谁说我?”
八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连大总管的机灵好看聪明伶俐唱歌像百灵鸟的八爷说你。”
灵江:“你说我什么?”
……
连按歌脸上原本不怀好意的笑容愈来愈僵,直到这几句话重复了第八遍时,他那只伶牙俐齿的八爷清脆似百灵鸟的喉咙竟然发出一个嘶哑的破音,紧接着,这个音像是预兆般的一路嘶哑破了下去。
不等连按歌跳脚,八爷喉咙好像冒出了白烟,只见两枚绿豆小眼往后一翻,气息一时没喘上去,竟从连大总管的手腕上向后摔了下去。
连按歌连忙接住它,八爷在手心挣扎,扑棱着乌黑的翅膀不死心的哑着喉咙,在灵江问出‘谁说我’时,气息奄奄的往下接:“英俊……潇洒……嗝!”
然后彻底晕了。
见那蠢东西昏死过去,灵江施施然闭上了嘴,依旧是顶着一撮呆毛一副冷傲孤绝的模样。
殷成澜端起桌上的茶递给连按歌,毫不留情的幸灾乐祸:“胜负已分。”
连大总管跟他那鹩哥一样不肯死心,然而强弩之末,屁都蹦不出来了,只能心疼的将茶水一点一点往尥蹶子的八爷嘴里灌。
殷成澜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灵江,这时太阳终于爬到了万海峰的峰顶,初夏的暖阳穿过窗户落在小黄鸟细绒的翅膀上,好似在它身上洒了一把金沫子,煞是好看。
殷成澜道:“你若想得到我的回答,不妨明日再来。”
灵江见他眼底倒影着自己的小样子,只觉得男人的眼神更加深邃,他看着他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小脑袋,慢吞吞的转了身。
他刚转过头,就又想再回头看他一眼,不过灵江并非难以克制的鸟,相反,他有着很强大的自制力,说离开,便干脆利落,不多说一句,不停留片刻的从窗边一跃而下,飞走了。
万海峰其高五千仞,山风海风猎猎作响,灵江迎风展翅,一路飞回鸟舍,还未到黄字舍里,就被早已经在半路等候的季玉山拦住了。
季公子一脸好听八卦的样子,捏着灵江的小翅膀将他拉到一旁:“说了吗?”
灵江把小翅膀从他指间拽走,负到身后,漠然说:“说了。”
季玉山眼睛一亮,表情跟那街坊门口凑在一起说谁家汉子真俊的婆娘一样:“说了什么?”
灵江道:“问他。”
季玉山瞪大眼,饶有兴致的要往下听,哪知灵江说了这两个字后就闭起了尖尖的小嘴,不吭声了。
他肩膀往下一垂:“没了?”
灵江今日心情好,又赏他了一句:“没了。”
说罢,扇动翅膀晃晃悠悠飞回了黄字鸟舍。
季玉山望着他的背影,略带失落的叹口气,仰起头望着被枝干纵横遮掩的碧空,自言自语道:“长夜漫漫,等候的甚是心焦,难得一点饭后谈资笑料,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怪有脾气的。”
他将手背到身后,沿着梧桐树下的小路往自己住的藏雨楼回,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严楚啊,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
第二日,太阳刚出山林,驭凤阁群鸟便出舍开始进行早操晨飞了。
昨夜睡的很晚,早上灵江却出奇的很早就醒来了,不过他自然是不会跟着晨飞的,而黄字末舍里的训鸟人老赖子在经过一壶鸟屎酒,以及甄选大会结束之后又焉了下去,酗酒酗的极其凶猛,天刚亮就醉倒下去,躺在满是鸟屎的地上骂天骂地骂祖宗,也不管那一群老弱病残的小鸟死活。
灵江轻而易举的给自己开了鸟笼,正要离开去飞黄腾达,听见身后柔弱的鸟叫,只好担起奶妈的职责,绷着脸挨家挨户给自己的鸟邻居喂食添水。
然后他站在水槽边,望着里面圆滚滚的黄色倒影,用脚爪沾了点水,给头顶那撮羽冠抓出风骚的造型,冷着脸左右看看,这才满意的飞上了天。
昨日有季玉山带路,不用过关卡就到了峰顶听海楼,灵江不知道殷成澜是不是有意试探他,才让他第二日再上来。不过不管如何,既然已经得到阁主答应,那峰顶的禁地他便是能去,这道道条条的关卡他也能闯了。
设在去往听海楼路上拦鸟的关卡平日里是看不见的,然而一旦有信鸟试图飞上听海楼时,便会从一旁十人合抱的槐树上飞出六只猛禽。
那东西是鹰隼,双翅张开足有一丈之长,翅翼褐色,从天而降时,犹如黑云压城,威风堂堂,其喙爪似钩,能轻易撕开猎物的肚腹。
这六只鹰隼经过训练伏击于槐树之中,组成关卡的长空猎人,一旦有猎物偶然闯入,便如闪电冲上云霄,张开漆黑双翅,雷霆万钧般挡下误入者的前路,先施威压,逼误闯的信鸟入舍,不成,则弹出利钩与误入者进行厮杀。
但凡飞禽,鹰隼最为凶猛,乃是浩荡长空的一霸主,一只便足以令无数鸟忌惮恐惧,更别提此处设有六只庞然大物,用连大总管的话来说,便是“有此六隼所在,蚊虫不进听海楼。”
不过,这句话显然吹的大了。
灵江听说那六只隼刚被训练完成设在关卡处时,有一日连大总管见海东青于雪原归来,就贱不嗖嗖的跑到殷成澜身边说想用海东青试试关卡,明着说是比试,暗地里却有意要证明给所有训鸟人看,海东青也不是不会败的。
殷成澜略一思虑,便将神鹰借给他试关,哪知连按歌这大总管皮相好看,实则内心猥琐,立刻就将他那六只隼在天空排兵列阵,势必要将海东青拿下。
试关前还一派正经的说让鸟点到即止,真放飞时,连大总管在地上激情澎湃挥舞信号旗,给六隼放出信号,全力拿下海东青。
殷成澜的神鹰哪是吃素的,在主人一声啸声后振翅长飞,直逼云霄,它的双翅更为雄伟,扑入云空仿佛能遮天蔽日,与六隼在烈日下嗥嚎搏击,未出半个时辰,便突破连按歌的六隼长空阵,迎着猎猎山风飞回了殷成澜腕上,转身冲云霄振翅一嗥,鹰声自云颠慑下,山谷荡荡回响,直逼的那六只鹰隼落在树梢,半晌不敢展翅飞行。
后来,这六只鹰隼跟他那主人一样臭不要脸,一见海东青归来,就做小伏低,怂成一坨,连叫都不敢叫一声,只能乖乖给神鹰让路,等海东青携信离开阁中,六隼就又出来威风了,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灵江飞到关卡处,先悄无声息落在了一处较为低矮的树上,藏在树叶之中往那个巨大的槐树上望去,见那六隼抓着粗壮树枝的抓钩无比锋利,阳光从树影间落下,偶有照到,如淬过雪的刀刃泛着寒光。
他看了一眼,便意兴阑珊的低头啄了几片树叶子在嘴里嚼着,将两扇只有小孩巴掌大的翅膀使劲舒展了一下筋骨,扑腾两下后便直冲向了关卡的正中央。
才刚飞到半空,头顶忽然一暗,灵江一抬头,就见一对乌黑的翅膀卷起一阵飞禽特有的腥味朝他压了过来,估摸是六隼觉得他太小,实在不足为惧,竟只飞出一只隼来拦他的路。
灵江在空中打了个旋,轻巧的避了开继续往上飞,这时,第二只第三只隼一左一右冲了上来,它们带动的风形成一小片急促的气流无形的困住了小黄鸟。
灵江体重较轻,身形较小,不能像海东青凭借一身神武劲力冲破气流,便退而求其次,忽然收起翅膀掉了下去,然而他只是在退出气流圈外后,便如燕子掠水般贴着最近的树梢滑过,骤然振翅疾飞,眨眼间便飞到了那三只鹰隼的上头。
鹰隼一击不中,纷纷亮出银钩,另外三只也从天空而降,上下各三只将灵江的前路后路封死,困在半空中。
这六只老流氓被连按歌训练的很不要鸟脸,打群架打的理所应当,三只扇动翅膀制造出旋转的气流,另外三只目露凶光向灵江啄去,显然是要将它打牙祭。
柔弱小巧的小黄鸟无路可退,只能张开翅膀顺着气流飞出,一只隼猛地冲向灵江,他豁然收翅转身,那隼紧追不舍,终于将一张大鸟脸递到了灵江跟前,张开勾状的嘴啄去,灵江眼里一凛,抬起翅膀拍到了它脸上,轻轻一推就将那只隼丢到了对面的鹰隼身上。
接着,灵江趁刚刚那只腾出来的空隙钻了出来,半空扭转身体,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哨声,破碎的叶子被他吹出,精准的削在了离他最近的两只隼爪上。
叶子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灵江爪下留情,只削掉了那两只隼的尖指甲,趁它们嗷嗷大叫时,扑棱着翅膀闯过了关卡。
来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等连按歌收到消息有信鸟闯卡时,灵江已经不紧不慢停到了殷成澜的书房的窗台上。
第8章 鱼戏叶(八)
书房十六扇雕红窗门向外开着,山风穿堂而过,殷成澜坐在窗边,膝盖上放着一本册子,风将书页吹的沙沙响,而男人阖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看见那只小黄鸟局促的站在窗边,丝毫没有他刚刚闯关时的英武。
殷成澜手抵着下巴,见它毫发无伤,说:“连大总管的六隼长空阵似乎也不怎么样。”
灵江别开视线,点点头,喉咙滚动了下:“嗯。”
这时,连按歌才喘着粗气跑进来了,看见窗台的小黄毛,糟心道:“你怎么上来的?”
灵江冷冷清清道:“飞上来的。”
连按歌:“不可能,阿青能闯出我的六隼阵是因为那是神鹰,你怎么也能破?不成不成,你回去,我要亲眼看一遍。”
灵江没吭声,把小翅膀往后一背,把他的话当放屁了。
一旁的殷成澜翻过一页书,抬起眸子望着一本正经的小东西,忽然也有点好奇,便说道:“我倒是也想看看。”
灵江一愣,刚好和他对视上,目光轻轻一碰,他便主动错开了,于是走到窗边,展开翅膀,低声说:“那我飞给你看。”
说完便要飞走,殷成澜没料到他会这么痛快答应,心里微微一讶,还当他会对待连大总管那般给他甩脸,殊不知小黄鸟格外开恩,待他与众不同。
“先等等,你过来。”
被猛地叫住,灵江在窗台打个旋,飞到了桌边,寻了个离殷成澜不近也不远的地方站住,小圆眼转了两圈,最后才落在男人的脸上。
殷成澜扬起手里的账?" 爷就是这样的鸟儿0 ">首页 4 页, 幔骸凹热荒阃ㄈ诵裕Ω弥勒馐鞘裁窗伞!?br /> 灵江眼里一暗。
每一只送过信的信鸟都会被建立一本行信簿,里面记载着这只信鸟从开始行信的次数、放飞时间、来往地点、行信内容以及携信归巢的时间和成败,驭凤阁里的每一只信鸟都有,这就好比是朝廷大臣的簿书,记载了功绩和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