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回去问问刃镇烽先生算不算侵权。”
成景廷笃定的语气让刃唯迟疑半晌。刃唯随后说:“你们X酒店的老板是谁?姓什么?”
将白色手套的纽扣摁好,成景廷抬眼,缓缓道:“成。”
刃唯一下愣了:“啊?”
“前程的程。”
成景廷说完这句,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事你就先上去吧。”
刃唯见他要走,眼里一阵刺痛,差点喊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成景廷就这么个转身的影子让他忽地难受了,甚至压得他难以喘气。
这个场景,像在很多年前就预演过,而且那天下雨又刮风,这个背影的主人只是拎了把雨伞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也顾不上酒店照片廊里还是否有别的客人,刃唯拨高音量,喊一句:“成景廷!”
成景廷回过头看他。
“你,”刃唯那句“什么时候有空约个会”一下子说不出口,紧张得不行,只得红着脸说,“再扫我一下呗。”
成景廷哪里精通现代人的玩儿法,愣了:“扫什么?”不过他确实依稀记得,姚总监拿自己的手机扫过刃唯什么东西……
刃唯以为他装傻,有点难过,但还是鼓起勇气讲:“微信啊。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你给我扫了,但是是工作号。”
成景廷疑惑了,不是工作号,那还能有什么?
刃唯见他表情不像装的,又说:“你拿你平时和朋友联系的账号加我吧?可以吗?”
成景廷懂了,“没有。”
“……”刃唯感觉被拒绝了,“腾讯qq呢?就那只小企鹅,戴围巾的,成天过冬似的。”
“没有。”
“来,微博,fo一个。一个眼睛,红的。”刃唯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关注了一些男明星,但我都是觉得他们演技好,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成景廷明白现在年轻人会关注一些明星,觉得刃唯讲话可爱,但还是老实说:“没有。”
“陌陌呢?!”刃唯快抓狂了,但还是乖乖解释:“我下载着玩儿的,我没有乱找人上床。”
陌陌……找人上床的吗?
成景廷回答得已经利索了:“也没有。”
“你是老古董吗?”
别说刃唯傻,他说话还真一打一个准。
成景廷咳嗽一声,像被呛到了。他决定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是。”
刃唯觉得成景廷简直太老干部了,某些方面根本没办法沟通……但他就是喜欢啊,有什么办法。他想来想去,决定先从互相探底以及心灵沟通开始,伸手拍了拍成景廷的手臂,笑着说:“改天你有空,我带你去我家酒店的博物馆看看吧?你应该会喜欢。”
成景廷想了想,说好。
姚总监用通讯机传唤成景廷过去接待客人,成景廷收到消息,知道前厅没几个人,只得给刃唯说自己要先暂时离开一下。刃唯点头答应,手机在裤兜里响起来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齐流那个臭小子发的短信:唯唯,不要执迷不悟了,快他妈搬出来吧,我找道士了。一见钟情是不靠谱的,为什么不靠谱呢?我告诉你,因为——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前世的诺言,”刃唯念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百年前,你说……”他忽然止住声。
成景廷问:“说什么?”
刃唯说:“下辈子再见。”
说完,他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佯怒道:“那可不行,我不答应。”
刃唯不知道的是成景廷还在想:要怎么才能伪装。
伪装出来,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博物馆的那些古董陈列品——不是自己的。
第十二章
他二十岁,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满足和好奇心成了他在这个年纪的本性,特别是在夜里,一些迷茫的情绪就时常蔓延开来。晚上窗外有月,刃唯看着月光溜进房内,照得他整个房间温柔又缱绻。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是喜欢住酒店。
更小的时候,刃唯还想过要去当酒店试睡师,结果发现辗转奔波太累,干脆就暂住在自己家酒店,偶尔和礼宾部的人一起送行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后来,夜里的星星少了,他长大了,房间越住越挤,他索性搬出来了。
人在江湖飘着,难免有惊奇际遇。
“追人”和双方都有意愿不同,刃唯知道感情的事儿放不得。他在联系好自己家博物馆的导览事宜之后,决定趁热打铁,在第二天便约了成景廷。
他现在正在X酒店大堂等待成景廷下班换好衣服。
现在正是十一月份,市里阴雨天气多,成景廷却像不觉得冷似的,下班了都还穿着一身薄西服,外套一件不算厚的风衣。
他掌心里攥着个小玩意儿,拎了把伞便到大堂门口,指挥礼宾部的人把旋转门两侧的大门打开。刃唯穿的厚,小跑着过来,竟出了一身汗。
他盯着成景廷的黑伞,说:“都是室内活动,你带伞做什么?”
成景廷望他黑漆漆的眼,嘴唇动了动,“万无一失。”
他身上可经不起雨水泡。
刃唯叫的自家司机来接,还专门调了商务车,说坐着宽敞,能放腿。当然,他为了不引起刃镇烽注意,挑的他爸妈出差开会时间,那边忙得连轴转,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一上车,两个人在后座,隔一道中央扶手。
刃唯拧开一瓶可乐灌下去几口,舔舔唇角。车行至半途,刃唯用余光看见成景廷一直在玩儿手上的小火机,顺嘴提了句:“酒店里禁烟哦。”
成景廷皱眉道:“禁烟?”
“嗯,整个酒店就是老古董,开不起那个玩笑。”刃唯说着,摊开掌心,想仔细看看成景廷玩儿的是个什么火机。
他动作大了点,再加上车身抖动,那只小貔貅便从衣兜里滚落到座位上。刃唯不想让成景廷知道自己随身带着这东西,急忙趁成景廷不注意,将貔貅塞回去,脸红道:“我想看看。可以吗?”
成景廷把打火机放在他手里。
这是一枚年代久远的火机,刃唯看得出来。机身包银,表面还浅浅地刻着一条腾龙,特别像最后一面黄龙旗的纹样。
看刃唯想打燃,成景廷提醒道:“要用打火石和油。”
刃唯失望地“哦”了声,把这宝贝交还给成景廷,他想了想,还是再提醒一遍:“真的不可以抽烟,你没带烟吧?”
成景廷肯定不能把自己兜里百年前买的哈德门拿出来吓唬人,只能摇摇头。
过会儿,原本沉默寡言的成景廷还是没忍住杠一句:“以前都不禁烟。”
刃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采取了绝不退让的态度:“禁烟的。”
成景廷没吭声了。
以前确实不禁烟……八角大堂走进去就是茉莉酒廊,三两客人执杯饮酒,听会儿西洋乐都是潮流。那会儿女人抽烟代表地位,有颇多绅士愿为她们点烟,看那些姣好面容隐约于白雾之中。
商务车停在费尔曼酒店门口,成景廷率先下车,去给刃唯开了门。
这一举动倒是让刃唯微微有些惊讶。
因为离了X酒店,他和成景廷便脱离了服务关系,现在来到费尔曼,反而他是主人,成景廷是他的客,哪有客人为主人开门的道理。
费尔曼是市内极为出名火热的五星级饭店,门口不时有游客照相,刃唯刚上台阶,成景廷就拦下了一位随意对着酒店门口拍照的游客。
“您好,这里有客人,暂时不方便拍照。”
那位游客窘迫,不好意思地说声抱歉,又继续往前走了。刃唯心里一暖,他还真的不喜欢上别人的镜头,像被偷拍似的。
成景廷松了一口气。
除了不想刃唯被拍到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
要是这位游客回去翻照片,又对自己有点印象——发现照片上成景廷这个人消失了不说,万一还有那种“幽灵”般的魂影怎么办?
要是传出“费尔曼闹鬼”这种新闻,就真说不清了。
游客一走,成景廷拎着伞柄一示意,刃唯接过成景廷手里的伞放到门口的雨伞架上。
昨晚这一系列动作,刃唯懵了几秒。
怎么成景廷一点头,自己就知道他是想把伞放到雨伞架上?这种熟悉感和接过雨伞的流畅动作……默契得让人心惊。
刃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在何处。他越想越想笑,全归结为自己和成景廷天造地设鸳鸳戏水了。
他跟上成景廷的脚步,看他宽厚的背,后脑勺短硬的发茬,真想伸手摸摸。
刃唯没话找话,“你们酒店安保人员好少,客人住着都没安全感。”
成景廷停顿脚步,问他:“你没安全感?”
“也不是……”刃唯不好意思说成景廷给自己的安全感比那些个所谓的安保多多了,揉揉脸颊,继续道,“你们那么大一栋摩登大楼,电梯都分布杂乱,里面像迷宫。”
“安保不好请,”成景廷说,“我看你有贴身保镖。”
“哎,我那几个是马仔,便宜点儿,能沟通,可以和我打成一片,不会去给我爸妈告状。没那么麻烦。”刃唯说着,在自家酒店门口停了步,“那些高价的保镖,只看谁出钱,说难听点就是给我安的眼线。关键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儿,犯得着监控我吗?”
成景廷走得慢,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他。
刃唯一身米杏色连帽卫衣,双腿笔直修长,踏在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低头看自己的时候,眼中亮色极为特别。
成景廷像是附和他,又像说给自己听,“你特别乖。”
耳朵好烫。
刃唯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动作,转身就跨上阶梯,内心怒骂自己一百次——能不能争气点儿!
在他被“撩”得慌不择路时,成景廷却在大堂的入口处站住了。
他甚至能在空气里闻到一股檀香。
是那种深沉的、低调的,由岁月缓慢流淌而烧制出来的味道。
他看着入口波斯编织地毯上写着的“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几个字,沉默了。
“豪森”应该就是刃唯家后来做股东加上去的名字,至于那个“皇冠”……是了,现代人似乎都喜欢这些豪华字眼,怎么感觉有钱就怎么来。
整座费尔曼酒店加地面停车场一共占地六万平方米,外墙花岗岩,大堂地面为乳白色大理石,旋转门上镶嵌着已被岁月冲刷过的彩色琉璃碎片。
当年这家饭店建造时,伯爵几乎把整个欧洲都搬了过来,大到玻璃吊灯,小到银质餐具,无一不来自遥远的故乡。
百年前,它曾立在这座城市腹地之中,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社会名流。八角亭大堂为玻璃天窗,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明亮温暖。
现在是夜里七八点,刃唯约的酒店工作人员来做导览讲解,大概是客人都在用餐,酒廊里还没什么人。
进入大堂后上三两矮阶,再穿过一条狭长的铜镜长廊,到底端便是一处小小的博物馆。刃唯解释说,整座酒店就是个博物馆,这间房只是展出一些贵重物品。
刃唯看到来送饮料的服务生来了,伸手扯了扯成景廷的衣袖,小声问:“喝东西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夜里,他总想起小时候看的《博物馆奇妙夜》,这些老家伙像都有了自己的生命。
成景廷看他杯盏里的液体红黑发亮,说:“红酒吗。”
“可乐,喝点儿吧,”刃唯说着,把高脚杯递给他,“我酒量不好,平时拼酒都是身不由己。”
河浅王八多,圈儿里遍地是大哥,谁让喝就得喝。都是朋友,同一起跑线,敢出去玩儿就得玩儿得起。
“……”成景廷看着杯里的液体,犹豫了。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没下药。”刃唯嘀咕一声,
成景廷点头。
导览跟了几分钟,刃唯总觉得气氛被打乱了,干脆请导览去楼上吃饭,自己跟成景廷随便转转。反正这些地方他从小混到大,也没哪儿不熟悉。
小屋子里第一件展品就是一只掐丝珐琅的奶杯,圆润小巧,十分精致。
刃唯伸手一指:“你看这个。”
成景廷点头,“嗯。”
刃唯虽然是外行,但还是要装出懂的气势,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小册子,翻来翻去,最后盯着简介上的字念:“这个……呃,这个是那位伯爵生前常用的奶杯,是少见的孤品。是铜胎掐丝,又称’景泰蓝’。这手柄上有双鹰权杖,挺特别的。”
小器具通常成对儿,这个却是独数。
成景廷沉默半晌,问道:“只有一只?”
他开口,嗓有些干。
刃唯点头,“对,只有这么一只。”
成景廷没说话。
其实,我当年脾气暴躁,经常在费尔曼的阁楼发火。有一回,我连着摔了一套掐丝珐琅,后来挑挑拣拣……就只剩这么一个还能用了。
“孤品在伯爵这里都比较贵重。”刃唯说着,隔了层玻璃,用掌心去贴那物件,“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背后传出成景廷低沉的男音,“为什么?”
“因为他的其他私人物品,基本上都是成对儿的。”刃唯说,“两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唯唯:我们真滴4甜文。(?
第十三章
费尔曼酒店历史悠久,博物馆里的藏品更是多种多样。
刃唯虽然现在算半个山寨导游,手里拿着导览图也还是觉得晕。除了挑高十来米的大堂顶部是特色之外,酒店还有绕转几回的水晶楼梯,这让费尔曼酒店成了不少剧组的取景场地。
要说这上百年的酒店……没出过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