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青衣教导有方,楼千若自幼学富五车,歌舞本领高超,尤擅长八股文,可以说,分毫不逊色贾兼贺先生。他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师长同窗从不吝惜他们的赞誉,纷纷寄予厚望。以楼千若的才学,自然不甘止步于举人,为了明岁三年一度的会试,楼千若筹谋已久。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盼望一朝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楼千若尊师重道,孝爱父母,除却那不足挂齿的嗜好,他俨然是许多才子佳人艳羡的对象。父命如山,楼千若不敢推迟,旋即安排百忙中?" 玄冬小记0 ">首页 3 页, 榭瘴デ疑峡危谒允ト酥怼R钊瘴甯欤デ冶惚宦デ艋叫压矗词潦椤K纠淳陀屑暇钠鸫财哉鲅畚梗踱娜菅眨谠泼懿肌?br /> 孩提是嗜睡的年纪。从齐叔那里楼千若得知,楼千弦曾经在贾兼贺门下治学,未满一季,便辍了学,交由那来路不明的二少亲自督促读书认字。想到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楼千若噎了下喉咙,口舌干燥。他猜度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也是个腹中无墨水的角色,便从最基本的《千字文》、《三字经》开讲,辅以《诗》同《朱子家训》数篇,楼千若先诵读原文,后再逐字解释,将名家注疏一一研读,他自觉得心醉神驰,精神抖擞,久久未能平复。
待天际泛青,楼千若垂首一望,铺展在楼千弦面前的生宣宽敞整洁,唯有一隅写下了一连串曲卷的蝇头小字,不知所云。楼千若摇头晃脑的念书声戛然而止,楼千弦后知后觉地和他对峙。耷拉的眼皮,湛蓝的眸光星光熠熠,姣好的皮相,纵然年幼,俨然具有俯瞰万物的傲慢。
楼千弦笑意吟吟,攥了七寸六分长的戒尺在掌中,掂了掂,十分地称手。
“将手伸将出来。”楼千若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
亭中架着小小的火炉,心灵手巧的婢女半跪在炉前,撩高袖口,茶巾折叠成方块儿,隔着手掌去拎那藤编的茶壶把手。她毕恭毕敬地斟了一杯,然后将茶盏双手奉给了洛蓝,青烟袅袅,茶香四溢。齐叔在台阶上伫立了一会儿,决心上前,支开了服侍的婢女,接管烧水煮茶的任务。
“二少。”齐叔唤了他一声,踌躇半刻钟,他劝说道,“少爷总有一日会长大成人的,既然楼二老爷业已入主楼家,你不妨将家业转交他看顾,以免他们一家人彼此离心,徒然生了隔阂。”
齐叔尽管赶集洛蓝的及时救助,但他毕竟身份渺茫蒙昧,来路不清不楚,自然被同少爷有血亲联系的楼青衣压过一头。人心隔肚皮,齐叔是个江湖老油子,收心养性之前也有豪赌的气魄,但他的残躯日渐老迈,每一天都朝死亡迈步,他已经无法激起当初的盛气。再者,此趟的筹码是自己的阳寿和少爷的福泽。
洛蓝沉默良久,他张嘴欲言,却恰到好处被楼千弦的叫唤遏制住。
“准备些糕点过来。”楼千弦挥退齐叔,环住洛蓝的脖颈,薄薄的嘴唇印在他脸侧,美名曰早安吻,然后一头扑入洛蓝怀中,大口呼吸他身上宁静心神的檀香味。
“今日的早课可是适应?”
“不好。一点也不好。”楼千弦鼓着腮帮子,洛蓝眼尖,瞥见他手心的狰狞的红肿,楼千弦再想藏业已为时已晚,洛蓝一把夺过他的手,双手握着,微凉的触感绽开,缓解了伤痕的胀痛感。半晌,洛蓝才松开他,依稀可见霜花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最后消失无踪。
“哪里不好了?”洛蓝呷茶,漫不经心地问。
楼千弦脸皱皱的,“那些迂腐的陈词,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洛蓝不置可否,“万事万物大多可了解而非评断,必须斟酌本质,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昨晚教过的老庄学说,都忘了?”说罢,曲起指节搔了搔楼千弦的鼻梁,“一动一静,宜以端庄雅正,即便心中厌恶难耐,也必须权衡轻重、场合。落拓不羁、狂妄浪荡决不可沦为卖弄彰显的手段。”
楼千弦一怔,若有所思。
一眨眼的工夫,楼千弦平静的心情突然掀起惊涛骇浪,顺着他危险的目光看过去,楼千若孑然立在不远处,对上洛蓝的视线,愣怔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强作气定神闲,朝这边踱来,拱手作揖。楼千弦不知怎的,心中焦躁异常,恨不得把洛蓝藏起来,迄至五味、五音、五味均无机会污了他的感知。
楼千弦拉扯洛蓝的衣袖,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今天给你念你喜欢的哲学书,好不好?”
洛蓝焉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亦无意同楼千若打交道,便起身随楼千弦到书房去。楼千若阻拦不及,双顋通红,气急败坏地跺脚徘徊,齐叔端来糕点时,询问楼千若有关楼千弦的去向,正要挪往书房之际,楼千若突然将他叫住。
“二少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膳?”
齐叔思索了下,不明所以地开口,“二少素来喜静,不愿被打扰。楼二老爷来以前,即便只有他和楼千弦少爷,也禁止奴仆靠近半分的。”
说话间,齐叔的话语也不住沾染了愤慨的意味,二少性子孤僻古怪,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楼千弦少爷学去了相同的坏习气。
自打受了洛蓝的思想私立,楼千若再同楼千弦上课,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三百六十度转变,楼千若也不好糊弄怠慢他的进度,无奈下,只好使真功夫指导敦促楼千弦。
扪心自问,楼千弦仍从心眼里反感楼千若那形式主义的做派,五更天便唤他起身一通折腾,看在每次都能借此向洛蓝索要早安吻的份上,楼千弦很快就调节好心中的落差。
“若儿。”陈氏敞开门扉,楼千若吓了一跳,忙将案上的宣纸胡乱折好,塞入手边的经籍中,背后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陈氏瞧见他张皇失措的窘态,不由失笑。细细端详爱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可与潘安相媲美。
“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陈氏佯装愠怒,“你业已时年二十,待你来年考中进士,向哪户人家提亲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氏同楼青衣缔结姻亲以前,是扬州某商贾的第六个媵妾,她长得标志,十岁有五便赢得了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恨她那嗜赌成性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生生掐灭了一名花季少女的美梦——她被卖给了扬州巨富——作为替父亲还债的条件。那商贾的年龄可以充当他父亲了,花白的头发,鼓囊的身形,像一只淹死在水中,泡发了的山猪。
所幸那商贾待她不薄,优渥的生活提供给她许多保养的条件,加上陈氏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和楼千若挨在一块儿,乍看之下颇像他年长的亲姊,陈氏嘴上推搪,暗地里以此沾沾自喜了许久。
陈氏双手握住楼千若,语重心长道,“你中意谁都好,衹要身家清白,母亲不会拦着你。切记,不可耽误仕途,枉费我同你父亲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
“母亲说得是理。”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楼青衣来了约莫三个月有余,楼千弦对待他的态度一直以来是不咸不淡的,礼数拿捏精确,楼青衣屡次想趁机弹劾□□他,愣是钻不了空子,无从入手。楼宅仿佛一下子划开了两半,楼青衣的南院,楼千弦的北院,二者之间踞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谁也别想窥探谁的秘密。
楼青衣一家猜想,合着是那群吃了豹子胆的流氓地痞,伪作身份欺瞒楼千弦,令好端端的苗子寒了心,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再轻信任何人。齐叔名义上是楼千弦身边的忠仆,眼瞅着楼青衣有意向楼千弦少爷示好,老怀安慰,悄悄向他们传递消息,果不其然受到楼青衣热切招待。
齐叔同楼青衣彻夜长谈,细数当年事,而后二人心照不宣,揪着楼千弦的事一通谈论,直到天明,齐叔才离开南院。彼时恰逢酷暑难耐,翌日待楼千弦同楼千若上完课,用过早膳后楼青衣就提出举家移往楼家郊外的宅子消夏。
实际上,楼千弦并非心若磐石铁石心肠之人,楼青衣一家入主以后对他照料有加,除了读书的事情上着紧了些,并不打扰他的生活,给予给他充足的自由。
楼青衣奉行的教育和洛蓝的大相径庭,根据数月下来的相处,楼千若此人,外冷内热,形式规条繁琐,对他要求却很是宽容,每逢学不进去,楼千若就避重就轻,筛除非必要的学识,挑选合宜的教他。反之,洛蓝却是内外俱冷的一号人。晦涩难懂的概念,洛蓝换着法子讲解给他知道,却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该学地,天塌下来也不由他敷衍对待。
这大概需要归功于血脉的羁绊,楼千弦的态度逐渐也有了软化的迹象。
“我考虑一下。”
在座的哪个不是老油子,很快就洞穿了楼千弦的心思,说的考虑,总的来说,就是先行过问洛蓝的意见,对方一颦一笑,俱左右着楼千弦的最终决定,即便面前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屑一顾。各怀心思,楼青衣和齐叔对洛蓝的敌意更上一层楼。
“喜欢就去罢。”
“洛蓝不和我一起吗?”
“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离开。”洛蓝眸光微闪。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不知怎的,好像有一缕名为困倦的薄纱笼在身上,朦胧而旖旎,“不过。”
楼千弦聚精会神,像兴致高昂的猫崽子轻扫尾巴。
“即便是消夏,课业也是不能落下的,出门前谨记来我这里领取习题。”
欢欣刷拉一声被浇灭,楼千弦一秒钟消沉下来。
按道理说是家庭和睦的出行,没成想,天有不测之风云,楼家一行人半途中出了岔子。楼家的消夏山庄名曰“墨沁”,是楼千弦的太爷爷在世时盘下的,年代久远,其典故已经无法考证了。山庄临湖而筑,高三重,十数年前楼家出了变故,这山庄辗转流落到一个外地人手中,后几经艰辛,又从他手中赎回。
墨沁座落在人烟渺茫的幽深山野之中,群山环抱,为了令他不至于破败,楼千弦的父亲,长期雇了山脚下的农户看守打理。然而这山着实偏僻荒凉,荒草从生,许多年当地人拿锄头箩筐清理出来的走道,日晒雨淋下,业已界限模糊,马车碾压而过,颠簸不堪,陈氏一路捂着心口,脸色惨白,频繁作呕。
松树高耸,墨绿的树荫覆盖山路,几乎蔽日遮天,仅能借斑驳伶仃的光斑辨识那走不到头的幽暗路径。山野是极热闹的。蝉鸣鸟啭,清泉流水,风挟着山林独特的喧闹掠过,郁郁的枝叶压出一道阮润的凹痕,不止有风过麦浪的气魄,且有游龙逡巡的磅礴。
葱葱郁郁的低矮灌木丛中,突然有人做了个手势,破风声骤然响起,急遽射出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刺向马匹的前腿关节,伴随着凄厉的嘶鸣,马车被牵连波及得晕头转向,迷惘失了四面八方的感知,陈氏凄厉地哀嚎了声,惊起一行飞鸟。
猫腰穿过荆棘和灌木丛的簌簌声不绝于耳,不大一会儿工夫,东歪西倒的马车周遭围拢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男人身量异常高大,他蓄着一脸胡须,长辫缠在脖子上,上挑的眼角给人奸妄的感觉。
楼青衣这次带来了自己的五个护院,这些护院是他重金聘来的,是曾在沙场上过着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他们一路护在马车周遭,没道理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手起刀落,一弯银亮的刀将系着马和车厢的绳子齐口斩断。
只见那些护院同来者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贼听令,一个箭步冲上前,同护院门交起手来,护院虚挡几下充作样子,单方面地挨打,故作凄厉地哀嚎□□起来。而那些上贼也是人精,按照约定,他们禁止使用冷兵器,但拳脚工夫分毫不逊色。他们知道如何在人皮肉伤留下狰狞的痕迹而实际并无大碍,知道如何不动声色把好端端一个人打出内伤,而无从被推敲追究。
很快护院门就纷纷到地,作昏迷不醒状。那山贼头儿,撕开帘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心念飞转,威胁哪个来着?是年轻的那个,还是细皮嫩肉的那个?格你老子的,咋那么麻烦,都吓唬一遍不就成了嘛。
山贼头儿长臂一伸,将人挟持过来,刀往他脖颈一架,薄薄的皮肤很快就划出一道血口。楼青衣浑身的血液方法要凝结成冰霜了,他倒抽凉气,头痛欲裂,恨不得把那不靠谱的山贼头儿给撕了!定睛一看,被捉住的竟然是楼千若。
马车被人狠狠踹了脚,一身材干枯,毛毛躁躁的山贼吵嚷道,“统统给爷滚出来!”
事有变故,齐叔战战兢兢地死守在楼千弦身侧,山贼头儿看齐叔的紧张劲二,心生一计,扬了扬下巴,“将那个小的也给拿下。”齐叔暗叫不好,打死也不松手,前来捉人的山贼也是三大五粗的,被齐叔纠缠得心烦,拳头一挥,将那吵不拉几的老头儿打得满地找牙。
噗的一声,齐叔喷出一口黑血,眼睁睁看着自己搁在心尖上的少爷被人攫住脑袋,摁入尘泥之中。
“我后悔了。”山贼老头狞笑起来,锤了拳喋喋不休的楼千若,教他闭嘴,“听闻楼家家底雄厚,这两个小少爷暂时归咱们保管,想要回去,就拿钱来赎。”说着,他朝狼狈的楼青衣比了个手势,“记住了,缺一个子儿都不成!”
楼千若性子倔强,父亲的计划他是知情人之一,便呸地唾了口山贼头儿,“想得美!我楼千若就算死,也不愿意助长奸妄!”
“去你妈的,敢吐老子口水,你是胆儿太肥了!”说罢,竟然揪住楼千若的后脑勺,一把磕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楼千若的右手,高高举刀,那架势,是要把他的胳膊横断,“不见棺材不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