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汝雪的手倏然绞紧面料上乘的裙子,嘴唇空空颤抖半天,才说出完整的话来,“我怀孕了。”
明焱和肖从朔诧异地互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她的肚子,那里已经高高隆起,似乎快要生了。明焱仍旧没有说话,肖从朔追问:“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的男朋友已经去世半年,我不可能怀孕的。”孟汝雪似乎又想起惊恐的事情,脸色惨白如墙,“但是上个月,我梦到他了,我们在梦里结合过,他还说要我为他生个孩子。”
“我想拒绝,却看见他的脸一片片腐烂,如潮湿的墙壁一般剥蚀,露出白骨。”
“然后,我就惊醒了,以为只是一个梦……谁知道,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发胖,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听了女人的话,明焱终于说话:“所以,你觉得自己怀了鬼胎?”
听到“鬼胎”两个字,孟汝雪害怕地瞪大了双眼,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我听学校里的保洁阿姨说过,老城区有人懂这些,就想摸过来拼拼运气。”
“除了那回,你男朋友还找过你吗?”明焱也是第一次遇到鬼胎,从前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没有亲手处理过。
“怀孕以后,他开始每晚托梦给我。他告诉我,想要带我和孩子一起走,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孟汝雪说完话,忽然想起什么,在价值不菲的铂金包里拿出牛皮纸信封,塞到明焱手里,“只要你肯帮我,钱不是问题,多少都可以!”
明焱感受到信封的厚度,心中不无讶异。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对于一名在校大学生来说,哪怕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一年也赚不到一半。孟汝雪出手这么大方,衣着配饰都是大牌,显然背景非凡。
明焱收下信封,甚至没有清点钱款:“除此以外,事成之后,我要你回店里再付一盒香的钱,权当做还愿。”
孟汝雪一口答应,现如今,只要能活命,她什么都愿意。
明焱得到她的承诺后,才说道:“你放心,今晚我们就会帮你,现在动身去你家里。”
孟汝雪的情绪这才安稳了几分,颤声回应:“好。”
晚间十一点,三人相继从出租车里出来,站在陈汝雪的高级公寓楼下。
这种坐落在繁华地段的复式公寓,没有几百万买不来,没想到学妹还是个隐形富二代,肖从朔暗自咋舌。
明焱跟着孟汝雪走进电梯,语气平淡地问:“你家境不错吧?”
正要按楼层键的手指一顿,孟汝雪眉间轻蹙,讪讪地点头:“嗯。”
复式公寓装修豪华,各种家电用具一看就价值不菲。肖从朔环顾四下,只见餐桌上摆放的水果已经霉烂,与周围的干净整洁格格不入。明焱也发现,落地窗角落里的兰花蔫耷了脑袋,生命流逝殆尽,枯萎在即。
果真有脏东西来过,不说果蔬和花草,就算是活人夜夜被鬼纠缠久,也会折损阳寿。孟汝雪如果再被纠缠下去,就算没有怀鬼胎,也活不了多久。
明焱环顾四周,并没有发觉更多异常情况,只有去问当事人:“你的男朋友除了在梦境里纠缠,晚上回来过吗?”
听得这话,孟汝雪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连摇头:“没有,除了梦里,其他时候我没有见过他。”
得到这样的回答,明焱心里轻松:“这么说,这个鬼魂并不难处理。”
肖从朔好奇地问:“这怎么说?”
“因为睡眠时是人火旺弱的时候,她男朋友只能在此时现身,代表他还弱得很。”明焱见气氛已经够紧张,思忖半晌,有意语调轻松地补充一句,“就是个鬼中弱鸡。”
肖从朔不由笑出来:“你这比方打的——”
一直畏畏缩缩的孟汝雪也被明焱逗得松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客厅里,明焱用红线系在孟汝雪的手腕,另一头绑在自己手上:“今晚我会和你一起入睡,进入你的梦境。”
而后,明焱用朱砂在肖从朔掌心绘下繁复的符咒,继而嘱咐:“别蹭花了,一旦入梦,我就只能靠这个联系你。”
“只要发觉异常情况,我会借此通知你叫醒我们。”
肖从朔点头:“有我在,你放心。”
明焱回以一笑,眉眼灿烂,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留给肖从朔的,是最信任的神情。
第11章 鬼胎梦魇 2
时针迈过最后一个刻度,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回响在安静的客厅。
孟汝雪已经躺在沙发上入睡,明焱也累极了,昏昏沉沉地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偌大的客厅里,温度飞速地下降,冷得人睡意尽散。
明焱猛然睁开眼,客厅似乎一切正常,只是空调自动跳到19度,正开着最大风力制冷。难怪会被冻醒,他刚要去关空调,猛然发觉不对劲的地方——手腕上,断开的红绳在冷风里飘荡,沙发上空无一人,不仅孟汝雪不见了,肖从朔也消失无踪。
楼上忽然传来女人尖叫的声音,凄厉、惊惶,隔着楼板都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是孟汝雪!
变故来得措手不及,明焱循声飞奔上楼,站在卧室门外,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明焱万万没想到,漂亮的孟汝雪会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他心中十分讶异,但也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进入孟汝雪的梦里。
孟汝雪蜷缩在床脚,脸蛋不再漂亮,而是惊恐到扭曲。她抱着头哭泣,语无伦次地说:“放过我,放过我……”
“不要哭。”男人伸出手抚摸她浓密的秀发,用喑哑如砂石摩擦而出的嗓音说着话,“孩子很快就会在你肚子里长大,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
“永远不分开——”
“不要!”那人的手冷得刺骨,孟汝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抖如糠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放过我吧,我想活下去。”
“你敢拒绝我!”听到孟汝雪拒绝的言辞,男人骤然暴怒,一把拽住她的秀发,薅茅草一样拽在手里,“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不很安分,害得我妻离子散,作为补偿,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走?”
“那是生前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头皮被拽得生疼,孟汝雪只有仰起头,才能减轻痛处。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溃烂的脸,随着阵阵冷笑,皮肉一块一块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颧骨。恶臭的气息让女人作呕不止,她不敢看向男人那双死鱼一般的眼,只有靠着紧闭双眼来逃避。
“这么欺负女人,真不像个男人。”
明焱冷着脸从门外走进来,不屑地望向那只鬼。
“难怪你不肯跟我走,原来已经找了小白脸。”鬼魂狠狠甩开孟汝雪,“咯咯”的笑声带着回音,森冷无比,伴着一张腐烂大半的脸,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要脸的东西。”
明焱面色不善,压制着怒气提醒他:“嘴巴放干净一点。”
“你这样的鬼本不配我出手,所以,在我耐心散尽之前,你最好滚去投胎,再也别来纠缠!”
说话之间,明焱的掌心又隐隐现出火光。赤色的光亮落在明焱漆黑的瞳孔里,宛如流星坠落深潭。
“涅槃之火——”鬼魂一眼看出火焰门道,下意识推开半步,不敢轻易接近明焱,“你是什么人?”
“这很重要吗?”明焱冷眼看着他,呵斥道,“生前的事情已经跟现在的你无关,还不快快滚!”
鬼魂看着火焰,不敢再纠缠明焱,竟猝然瞬移到蜷缩在地上的孟汝雪跟前。他用腐烂的脸紧贴着她的面颊,划拉到耳根的嘴咧开了发笑:“跟我走。”
女人发疯一般地挣扎,却挣脱不了鬼魂铁箍一般的双手。尖锐的指骨已经刺破脖颈上薄薄的皮肉,鲜血沁入领口,洇开一朵血红的花。
孟汝雪脸色发白,双腿无意识地乱蹬,拼尽力气想要掰开那双冰冷刺骨的手:“不要,不要!我不想死……”
“执迷不悟,该杀!”明焱怒从心起,掌心火焰骤盛,直击男人天灵盖。
嘶嚎的声响犹如炸雷,响彻公寓。被火焰吞噬的男人跪在地上哀嚎,只有死鱼一般的双眼恶狠狠地锁在孟汝雪身上。他忽然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白骨森森的手指指着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
话音刚落,火焰彻底将他吞噬,烧做一团灰烬。
明焱听到那句话,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不禁望向孟汝雪。下一瞬,他骤然明白过来,惊呼道:“鬼胎!”
说话的瞬间,孟汝雪骤然痛呼,不顾巨大的肚子,倒在地上翻滚。有什么在抓挠她的肚子,由内向外,扯去肚肠,撕开肚皮——
明焱猝然对着空气高呼:“肖从朔,快叫醒我们!”
如果孟汝雪死在梦境里,她的肉身将陷入长眠,而灵魂彻底湮灭,变成所谓的“植物人”。
“疼!”孟汝雪捂着肚子,看见满布青紫的肚皮上,似乎印出一只小小的人手。她惊恐地哭喊着,仿佛疯癫的野兽般在地上扭动爬行,赤红着双眼望向明焱:“救我……多少钱我都给你,救我!”
肖从朔急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明焱耳中,很显然,他已经在尽力唤醒二人:“明焱,你们怎么醒不来了?”
他们陷入的梦境非比寻常,算得上是幻境的一种,很难做到短时间内清醒,尤其是孟汝雪这样什么门道都不懂的。明焱把心一横,咬牙道:“你继续唤醒我们,无论什么方法都可以,我先稳住孟汝雪。”
鬼胎一旦扯开母体的肚皮出来,孟汝雪一定会死在梦境里。明焱知道,想要保住孟汝雪,就必须在肖从朔唤醒他们之前稳住鬼胎。
他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孟汝雪的肚皮上绘下镇鬼符。
刹那间,只听有老鼠似的的嚎叫在孟汝雪的肚子里响起,嘈杂刺耳。孟汝雪捂着肚子,颤抖不歇,满布血丝的眼决眦欲裂:“它……它要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满布青紫的肚皮上慢慢出现一根“红线”。这根“红线”越来越长,越来越来越粗,伴着皮肉裂开的声响,鲜血如瀑。
太迟了,镇鬼符还是迟了一步,明焱几乎在嘶吼:“快啊,肖从朔!”
话音未落,天地一片黑暗,明焱恍如置身漩涡之中。一阵天旋地转以后,眼前骤然出现吊灯刺眼的光亮——他已经自梦境回到了现实。
“孟汝雪!”
肖从朔看见,孟汝雪也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翕合着双唇,说出一个字:“疼……”
米白色的真皮沙发上,鲜血如溪流一般落下,在实木地板上继续成汪塘。孟汝雪的裙子上,早已洇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她的下/身在流血,一层一层沁入衣裙,满室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肖从朔先一步反应过来,拨通了120,唤来救护车。
“都是我不好,如果快一点叫醒你们,就不会这样。”手术室门外,肖从朔分外自责。
“这不怪你。”明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她陷入的是鬼魂所织造的梦境,算得上最深的那一层,和陷入幻觉没有多少区别。”
“你想想,那晚在鬼屋,我们联手破局耗费了多少时间?今晚只有你一个人在独守,叫醒两个陷入幻觉的人,真的是难上加难。”明焱不愿肖从朔陷入无谓的自责,又说道,“她能被活着推进手术室,已经是万幸,是你救了她一命。”
肖从朔这才好受些,可依旧愁眉不展,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两个小时后,天空微亮时,手术室的门终于被医生打开。陷入昏迷的孟汝雪插着氧气管,被推到病房。
“请问哪位是家属?”
肖从朔走过去,主动跟医生打听孟汝雪的病情。
“病人子宫里长了恶性肿瘤,要是再晚一点,恐怕什么都迟了。”
鬼魂的纠缠下,不仅公寓里的花草果蔬枯萎腐烂,人的精神与身体同时也遭受到重创。那个自私冷血的男人一心要带孟汝雪走,不惜每夜惊扰她,害得她病重。
所谓的鬼胎,只存在于梦境里的幻象,现实生活中,它幻化成一颗恶性肿瘤,潜伏在孟汝雪的肚皮下。
一个月后,孟汝雪出院,兴许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上再也没有从前的骄傲,如同娇艳的花朵染上尘埃,黯淡了颜色。
她再次来到花鸟店,付了一盒线香的钱,履行对明焱的承诺。明焱心满意足之余,还不忘关怀两句:“最近怎么样?”
“我已经卖了公寓搬去别处。”孟汝雪苦笑着叹气,她的美丽依旧,只是多了愁苦与空洞,“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已经得到了惩罚。”
那一夜,她的子宫破裂,以后再也无法生育,这便是她所遭受的惩罚。她为自己的虚荣付出了代价,仍旧美丽的表象下,藏着无法抹去的伤痕。
肖从朔望着学妹黯然离去的背影,想到她曾经的骄傲与意气风发,莫名失落,扭头追问明焱:“她刚才说自己做错了事情?”
明焱点点头,又不想说破梦里所见的事情,忽然想起从前读到的一本书,索性引用了一段极贴切的原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肖从朔一愣,终归恍然大悟,深深叹了几口气,心情愈发沉重。
门外路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在既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地辗转。如果有一天,变故袭来,打打乱原有的轨迹,抛开了原本角色的他们,又将展现出怎样的真相呢?
第12章 玉兔与中秋 1
“外婆,您收到钱了吗?”
“你这傻孩子,自己在外面打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给外婆汇钱。”
“明天就是中秋了,您买些好东西吃,好好过个节。”肖从朔听着外婆慈祥的声音,心里暖融融的,“这是我第一次拿奖金,给您汇过去过去是应该的。”